2004夏海南記

作者: pwifs

導讀Day1 神經衰弱的人肯定是極其痛苦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可以歸屬於神經衰弱的範疇,但我的確有一些不太舒坦的感覺,因為每天七點半的時候掙扎著透過簾子的哪怕些微的光線,就毫不留情地撕破我的好夢,把我從安省的四仰八叉裡揪起來。這樣的morning call極端之准時,以至於我可以節省下采購鬧鐘的錢換取一頓足以滿足我的胃的早餐——比方一個冰激凌甜筒。准確地� ...

Day1

神經衰弱的人肯定是極其痛苦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可以歸屬於神經衰弱的範疇,但我的確有一些不太舒坦的感覺,因為每天七點半的時候掙扎著透過簾子的哪怕些微的光線,就毫不留情地撕破我的好夢,把我從安省的四仰八叉裡揪起來。這樣的morning call極端之准時,以至於我可以節省下采購鬧鐘的錢換取一頓足以滿足我的胃的早餐——比方一個冰激凌甜筒。准確地說今天並不納在出游的旅程內,至多是一個行程的起點。昨晚拖著聚會歸來極端疲累的身體收拾行李的時候,才發現想要找齊計劃單中要帶的物品是多麼不易。人們往往都是如此,越是事到臨頭,才越會了解自己預見性與條理性的匱乏。於是不管不顧地睡覺,今天上午才繼續整理行裝。因為聽說超常的濕度會令到衣物洗完不干,長袖短袖深深淺淺的衣服褲子還有鞋占了滿滿一個箱子,頭一次發覺居然男人出門也有可能帶這麼多身外之物,放在十年前活脫一個去俄羅斯玩兒命的倒爺。

想著下午應該要去我那不會寫中文的表弟那裡晃一圈以聊盡地主之誼——他以“聽上去好像和夏威夷差不多麼”為由嚴詞回絕了我帶他去海南玩的創意——完全無視我讓他結識美女的一番苦心。然而最後還是百無聊賴地趴在鋪開的床上聽著音樂打發時間。行李箱站在屋子中照不到光的壁角裡,孤獨得,陰郁得,像極了窗外的天氣,與將要去的地方完全不搭調。然而似乎是要嘲笑我的淺陋,慢慢地卻又放晴了,到黃昏時分的陽光又明媚得令人額角都能沁出汗來。猛然間記起還有該死的驅蚊水尚未入手,從床上暴跳起來穿衣著鞋奪門而出,惶惶如游走在迷失叢林的一頭豬。

吞下一碗麥片,准時和小鈔票接頭。出租車——機場班車——機場,和大部隊彙合。天終於慢慢黑了下去。坐在機艙裡,熬不住地開始覺得困乏。迷糊中,好像白的藍的潮的熱的齊齊湧過來。那麼,海南,我們還是來了——或者,你還是來了。

Day2

我益發確認了我的神經衰弱,並且我發現小鈔票和Minga的狀態絲毫不強過我,雖然他們是決不肯承認的。其結果,便是六點半剛過,就有三個赤裸裸的男人在掀開窗簾後所見的海景的誘惑下,大呼小叫地撲騰下海,一任略有些涼意的湛碧的水浸潤完全未從惺松中復原的肌體。

上午的計劃是去亞龍灣。天域酒店裡如花似錦的園子倒不負了它的盛名。細白的沙子在白日裡有些燙腳,頭上的灼日更是仿同要抽干身體裡殘存的每一個水分子。幸而水仍是溫涼的。踩進海水的第一步,由燥熱而轉入沁涼,由細碎而轉入渾圓,由堅強而轉入柔弱,觸感在這一秒的變化是奇妙不可言的。純藍的水漫過沾滿白砂粒的腳趾,既而腳背與足踝,如同要沿著皮膚的紋理攀爬上來,進而包裹四肢百骸的每一個方寸。尋一片不那麼炙烤人的蔭涼,爬上兩顆椰樹之間的吊床,搖搖晃晃,讓白色的光和著些微的海風點點星星穿透寬大的枝葉,在舒展的軀干上投下一身的班駁。

在經過數輪近乎慘烈的討價還價後(同行美女們此間犀利的辭鋒和攝人的氣概完全令我瞠目拜服),去蜈支洲島潛水成為下午的功課。頭一次穿上厚厚的水鬼服,樣子不免有些古怪笨拙,特別是Minga繃著那件怎麼看都不會協調的小號衣服時。當然,忽略掉這些瑣碎的小麻煩,當咬著呼吸器穿越劃分兩個空間的水之結界時,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奇幻世界就活靈活現地跳脫在眼前。

當真是可稱得起清澈見底的水質。陽光透過水面照射下來,因那海面波紋的浮動,而折出一閃一沒的光線,猶如張開的扇骨。在一棱棱的明暗中,成簇的不知名的魚逍遙自在地漂來蕩去,在頭頂、身前、身後、腳下,將泳者拱衛在中央。待到游近時,又一哄兒地散去,一副若即若離的態度而全然不顧及我的一腔熱情。往下看去,大大小小的各色珊瑚和玳瑁綴在海底的沙石上,貝殼與海螺散布其間,觸手可及。讓我想起迪士尼經典卡通《小美人魚》中那首輕快鮮活的《Under the sea》,而眼前所見的不啻為真切的注解與圖釋。

離開孤游在海中的島嶼,按圖索驥尋到網友們吐血力薦的明潤飯店,一邊嚼海鮮喝椰汁一邊與熱情的黃老板侃天侃地。然後在農貿市場裡貪婪地搜尋誘人的瓜果(其間我又拜服了一回美女們的實力)。回到賓館,已然人困馬乏。衝完澡躺在床墊上,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胡言亂語中,於迷眼惺忪之刻,依稀聽到斷續的歌聲飄蕩。並無什麼離奇的境遇,卻原來只是我的MP3自說自話地開夜車。於是掙扎著爬起,於摸索中按下power off的一刻,我殘留的一點意識終於辨認出了那首曲子——那是黃品源的《海浪》。

Day3

南山寺不是寒山寺。寒山寺其實一點也不寒;南山寺非但不寒,而且熱得可以把我烤成焦黃的乳豬,因為它修築在一樣熱得發昏的南山上。

南山寺有寺門,有寺牆,有金剛彌勒釋迦羅漢的塑像,有捐香油錢的功德箱和功德簿,和全中國絕大多數寺廟一樣的齊全,也一樣的無章法。廟外照例一樣有滑頭的香火小販,有解簽的中年婦人。

同行的朋友們多在廟外求了簽,有上上簽,有下下簽。然後聽著那如簧的巧舌講說著前緣後因的種種,點撥著不可見的前程。

好的信,壞的不信,求簽的大抵如此;上上簽有圓法,下下簽有解法,解簽的也大抵如此。所謂神佛,起到的作用,或許也不過是給人人一個借口,藉以填塞無法可施無枝可依時空如明鏡台的心。從這一點來說,南山寺的佛像,和南山寺的素齋,其效用差得並不多,區別無非在於填滿的東西不同。而其實胃和心都是一相,所見皆非。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天涯海角。

石頭。

刻字的石頭。

“天涯”

“海角”

這便是天涯海角了,有著無限故事曾令人神往的天涯海角。

有希望就會有失望,前者逾高而後者也逾大,這道理再淺顯不過,且不眠不休地被無數人與無數事反復印證。如果這就是天涯海角,那麼所有一切關於它的傳說寓言都將顯得如此諷刺。唯一不曾令我失望的,是它的孤獨,這至少不負了它的姓名——周遭澎湃洶湧的人群再也與它無關,它什麼也不會做,只是站在那裡,站在天涯海角。

後來我想,如果不是我先入為主的印像破壞了我的胃口,我大概至少會有興致走過去觸摸那矗立的灰岩,即使不似朝拜麥加的使,也要像個入鄉巡視的宦紳。《天涯海角》,一部並不算太久遠的電影,李志毅唯美風格的展現——唯美的不止是陳慧琳和金城武,更加是一組組飛掠而過的俯拍畫面:純藍的天,更深更藍的海,蔥翠的島礁。這應該是我期待的天涯海角——但那不在海南,而在蘇格蘭——另一個我想去的地方,等我有錢有閑的時候,不管是幾歲。遙看天邊飛鳥,何處有蓬萊。

讓我們把高潮放在最後。仗著酒店抵用券撐腰,頗為奢侈地享用了不菲的自助燒烤。台上的菲律賓樂手其實並無什麼特別的出彩,然而鄰桌的韓國觀光團的大媽們依然high到極點。於是我們也開始變得熱情奔放,拉開桌椅踩著拖鞋舞起不太靈光的傑特巴。點了《Desperado》然而樂手卻無奈的搖頭,於是瘋瘋癲癲地跑上台去,一曲如(鬼)泣如(狼)訴的《Hotel California》後,居然好像原本熱鬧的露台只剩下我們這一桌了。那麼好吧,把瘋狂的快樂繼續到底,誰也別漏過,一起來塑造這海南旅游業史上噩夢般的神話吧!

並排躺在夜風裡的沙灘上,遠端漂浮的巨大雲絮如自洪荒而來的巨獸,低沉的海浪則似其緩緩的嘶吼。我們聊天,漫無邊界地,甚至包括存在的哲學這般無價值的話題。在黑夜中漸漸地融化掉,融在無盡的夜之迷霧,感覺如同輕漫地漂浮起來,不著一絲力。

這一夜,未央。

Day4

睡懶覺和玩紙牌是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做的兩種活動(也許前者稱不上一種活動),而在海南的五星級酒店裡從事這兩項活動多少總顯得有些奢侈。不過小鈔票解釋說這才是休閑游的精髓所在。我很喜歡這個注解,或者說藉口。

從不算寬敞的房間的落地窗望出去,在酒店後門到海灘之間的曲徑樹叢中,埋伏著一個咖啡色的六角亭。木質的底座顯得很柔和,深色矮腳幾案端正地擺在亭子中央,幾個蒲團自在地躺在周圍。多半是三亞灼人的陽光太過攝人,正午時分的園子裡沒有一絲人影。在用睡眠和電視打發了上午之後,正好被我們霸占了作牌桌,消遣下午漫長的時光。

四散流淌的風吹動竹簾發出撲簌簌的響動,倒令得亭子裡顯得頗涼快,遠不比外面烤箱般的天氣。六個人半躺半臥,懶洋洋地倚開一個圓弧,玩著六人的牌戲(同同曾強烈要求我記述她作為一個新手學習大怪路子是多麼得有天賦,那麼姑且讓我在這括號裡帶上一筆,算是滿足了她這樣的訴求)。

下午四時許,太陽漸漸的不再那麼驕縱,我們決意去亞龍灣的海灘再走一遭,看看全海南最奢華的喜來登酒店和它那久負盛名的海灘——也順便看看正聚在那裡開會兼修養的老板和經理們,雖然這樣的念頭至今想來仍是如此的離奇和不可理喻。坐上5塊錢的雙層巴士,在幾無遮攔的上層車廂裡看著沿途的風景,聽著樹枝葉劃過破舊的頂蓬和窗玻璃的嘶啞聲,這一刻是愜意得很。

喜來登的建築確實別具一功,從漂亮的大堂經過曲折的廊橋,直通到海邊去。雖然海水中的漂來散去的水藻有些惹人嫌,但那沙灘仍是好的。租來的皮球或打或踢,都充分顯露出我們身手的笨拙,干脆扔到水裡你爭我搶,用最幼稚直白的游戲方式耗盡最後一分氣力。日暮時分,鳧游上岸,遇見出來走馬觀景的老板經理們,不免又是嘻嘻哈哈敷衍一番。此時光景之下,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只不過當我們意外地發現自己連太陽和月亮也分辨不清,並且為此被人抓了小辮子,心情多少有些沮喪的味道攙雜進來。

賓館衝過涼,晚飯照例去黃老板那裡解決。已經過了飯市,遠不如昨天的熱鬧,沒有了成群扎堆的海鮮販子,也沒有了抱吉他賣唱的小男孩,只有天氣還是一樣的熱。吃完飯買完水果,各人臉上都掛著疲累的像形文,各自回房悶頭睡覺。在海南的最後一個夜晚,在這樣略有蕭索的氛圍中走近尾聲,倒是扣題的演出。

Day5

又是一個懶覺。在當時來看,這正是我的身體所急需的;然而事後我開始漸漸後悔錯過了在海南的最後一次與海水親昵的機會,並且這種感覺一直持續至今,尤其是當小鈔票和Minga反復在我面前嘮叨他們的最後一泳時。

結帳離開賓館的時候,好像沒有什麼留戀的情緒。過去四天仿佛憑空蒸發了一般,留下的只有抽像的海南的概念,以及憑借照片才能回憶起的支離片段。

去第一農貿市場的大采購成為最後一樁大事件。青椰、紅椰、金椰,每個人都表現得像應博士的同學,態度遠比做洋蔥表皮切片要嚴肅得多。我頗為自得地買了芒果和山竹,並暗自認為扛椰子回去的人都是如此不明智,然而後來的事實證明我是徹頭徹尾的自作聰明——當我在回程途中興衝衝想要把這些水果送人的時候,得來的反應只是“怎麼不是椰子和木瓜呢?”頓時有十數條白線從額頭劃過,像極小丸子的爺爺。

最後一次造訪憨厚的黃老板(或是王老板,事實上直到最後我也不確定),背上水果提上行李坐上旅行社的車去機場。在候機大廳等待的時候,Ada延續昨晚的萎靡而終於倒下去了,發燒。很有些戲劇性的情節,四個人圍在掛點滴的床鋪周圍,如同整段旅程的經歷被濃縮到一個葡萄糖瓶裡。事情是不會完美的,撕破角的經書不完美,旅行也一樣,即使不曾有這段過場。

無論如何,坐上回去的飛機。已經忘了是哪家公司的航班,只記得飛機餐很難吃。旁邊坐的一對母女很興奮的樣子,一路聒噪個不停,我只能掛著耳機看著窗外,徒勞地尋求安靜。近四個小時的旅程,降落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一段故事結束了,明天是另一個故事。



(HaiNan 1)



(HaiNan 2)



(HaiNan 3)



(HaiNan 4)


精選遊記: 三亞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