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愚昧，直到登上了小琉球我才明白此琉球非彼琉球。琉球原指介於日本與台灣中間的一串古琉球王國所在地的鏈狀島嶼，也就是現在所謂的日本衝繩，然而自從日本明治維新以來的一系列擴張之後，琉球之名也同其附屬中國的歷史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現在能夠聽到這個名字的地方也只有這個中華民國統治下的小琉球了，作為台灣十四個離島中唯一一個珊瑚礁島嶼，其魅力本不在於歷史，但是他的名字卻不能不讓人想起遠在百裡之外的那片充滿了三味弦回音的島嶼。在台灣，即使面對美景，你也總是能夠不知不覺的感到曾經歷史的滄桑和中日兩國間的此消彼長。我選擇小琉球作為高雄之後的下一個目標的原因完完全全是出於距離上的考量。
從高雄火車站乘高速客車大約一個小時就可以到達東港市，而小琉球就在距東港8海裡的外海上。就算追古吧，也順便看一下台灣的離島風光，畢竟台東的綠島和蘭嶼對我來說過於遙遠了。前一段時間一直是在高雄閑逛的，原想休整一個星期再去小琉球，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個性，等待只怕會最終消磨我前行的勇氣，索性橫下一條心，再度背上行囊出發吧。早上五點起床已經是許久沒有過的了，但為了能夠給自己的行程節約一點時間我還是決定坐第一班的公車到火車站，大家都還在睡夢中，天也還是黑的，一個人背著行囊出了大門，連門衛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也許把我當成特務了吧，我也開始覺得自己的行為過於大膽了，要知道如果在早個幾年，我這樣的一個大陸來的人根本不可能在台灣島上如此的“胡作非為”的，不管他。一路上還是有很多擔心的，東港在哪裡？去小琉球的船在哪裡？出海是不是需要身份證，反正到澎湖列島是要證件的，太多的疑問，太多的不確定，畢竟這是我第一次離開高雄，一個人。還好，雖然沒有地圖，但是一切都還算順利，只是船票比想像中的要貴了些，既來之則安之。身邊都是些操著閩南語和台語的漁民，我一個人蜷縮在船的一側，保護著得來不易的一塊可以看到海景的狹小空間，就這樣開始了我的小琉球之旅。11月末的南台灣海峽還如同夏天般燥熱，還好，船很快，也有海風做伴，正是打魚的好時節，籠罩著淡淡暮靄的海面上相當熱鬧，然而這片寧靜的海域又有多少大陸人來過呢？半個小時之後，當東港碼頭完全消失在煙波浩淼之中的時候，小琉球的白沙碼頭也出現在眼前了，小琉球全島1萬3千多人口多為漁民，民風淳樸，三三兩兩悠閑地坐在堤壩上，放下長線垂釣，哪管你人來船往，哪管你歲月蹉跎。此刻他們是與世無爭的，此刻我也是與世無爭的。
踏上這片島嶼的那一刻，我茫然了，向左走？向右走？我沒有概念。索性隨心而動吧。一個漁婦上前搭話，台語還是閩南語，我不清楚，反正是沒有聽懂，她也看出了我的尷尬，便操起了不是很靈光的國語，大致是要問我要不要租機車之類的，我很誠懇的說自己很想租，但是沒有駕駛執照，他便熱情的介紹了一家可以租腳踏車的旅館。獨行的旅途就這樣開始了，沒想到，第一站就讓我吃了一驚，12月的小琉球也許是旅游的淡季，海邊幾乎沒有游客，而大海的美麗卻讓我這個自小在海邊長大的人差點驚叫起來，小琉球的像征—花瓶石，依然以它千百年來不變的高傲身姿矗立在海邊，然而吸引我的還是那陽光照射下清澈透明而略顯藍綠色的海水，很想不走了，就這樣呆呆的看著這片海，這片沙灘。人生的極至不就是這樣身處美景而忘我嗎？但是我告訴自己這只是個開始，前面還有很長的旅程，一定還有更美麗的風景在等待著我。
凡臨海漁家，終其一生與大海打交道，海的脾氣是很難琢磨的，平靜時如母親般溫柔，而暴怒時又如同魔鬼，於是乞求平安便成了漁民出海前的必修課，琉球嶼上有大大小小數十座廟宇，而眼前的靈山寺同碧雲寺及三隆宮是最負盛名的，未逢初一十五，這靈山寺本就安靜，而遠處的浪花拍岸和海鳥嘔啞更襯托出了某種神秘，怕是釋迦牟尼看到此情此景也會貯足欣賞的。
走在環島公路上，腳踏車唯此一部，不知實情的島民還以為我在鍛煉身體，也罷，苦中作樂，也別有一番韻味，時近正午，掙扎於崎嶇的山路，下坡的時候很愜意，風馳電掣而下，海風吹過被汗水浸透了的襯衫，怎一個舒服了得？可是上坡的時候就很痛苦了，好在我還有希望，還有下一個下坡的希望，其實人生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漫長的辛苦，甚至痛苦，為的僅僅是短暫的幸福與快樂，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更多的卻是平淡的連自己都不知道活著的意義在哪邊的情況，就好像這上下坡，所不同的是島上的上坡之後一定會有下坡的快感，而人生則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痛苦之後還是痛苦也不一定，不去想他了，何必在意於此呢？重要的是岸邊的景色。
傳說明朝時候一個朝廷大員從地方走海路到北京述職，在這台灣海峽遇到台風，船毀人亡，惟獨一個小女兒落難到這小琉球上，島上無人，小女孩只有在一山洞中風餐露宿，10年過去了，30年過去了，依舊沒有人來到，小女孩最終客死在這荒蕪人煙的島上，空留下這曾經的美人洞為後人憑吊，洞中時而豁然開朗，時而曲徑通幽，對於我這種受夠了大都市的繁華之人，這裡倒不失為一處修身養性的好去處，然而一個女孩又怎能忍受得了這寒徹心底的孤寂呢？現在洞中只有我一個人，如同幾百年前的小女孩一樣，獨自佇立在美人洞的涼亭中，眺望遠處的大海，品味孤獨，然而心態卻不一樣，孤獨對我是一種無病呻吟的做作，而對她卻實實在在是一種痛苦。一只蒼鷹就在近在咫尺的海風中盤旋，仿佛伸手就可觸摸到一般，當我掏出相機准備拍攝的時候，它卻已經遠去了，難道是小女孩的化身？讓我明白，她感受到了這遠年的同情，但又不想我驚醒她那沉睡的靈魂。
遠處海面上若隱若現的是箱網養殖區，每年的秋季，大群的黑鮪魚會隨著太平洋洋流經過台東附近的綠島，而此時的黑鮪魚是全世界質量最好的，肉厚脂多，是做壽司和刺身的極品材料，季節不對，看來我是沒有這個口福了，不過台灣魚業的興旺從此可見一斑。因為是淡季，露營區也是空無一人，難得能有這樣一分安靜，但是這露營區本就不屬於安靜的，也許人多，熱鬧一些更適合它吧。山豬溝應該是通向小島內陸的，可是因為時間的關系只在溝外徘徊了少許時光，算是錯過了，然而環島公路卻因為橫亙在眼前的出殯隊伍而消失了，我有些焦慮，因為這是我所沒有預料到的，只好按照路人的指示，向小島縱深方向繼續自己的旅途。鄉民都很熱情，也有些怕生的孩子不敢回答的，也許是因為聽不懂國語吧，當聽說我是從上海來的，都很吃驚。蛤板灣因為其風景可媲美夏威夷的恐龍灣而得名夏威夷海灘。此刻，整個夏威夷海灘仿佛屬於我一個人的，顧不上疲勞我情不自禁的在海灘上狂奔起來，從來沒有過這樣興奮的擁有感，潔白的珊瑚礁風化的柔軟沙灘，湛藍而又清澈見底的海水，萬裡無雲堪與大海比肩的藍天，還有澎湃洶湧的海風和浪花，這一切在這一刻都是屬於我的，相機是無法記錄下這一刻這裡的景色的，更無法記錄下這一刻我的心境，從來沒有哪裡的景色能夠給我這樣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在這裡我找到了。
烏鬼洞是小琉球上最負盛名的景點，傳說鄭成功從荷蘭人手中收復台灣，荷蘭人的少數黑奴潛居洞中，幾年後英軍登陸小琉球觀察地形，被黑奴悉數殺光，英國人一怒之下將這些黑奴燒死在這烏鬼洞中。又是客死他鄉的冤魂，而這次更遠，黑人的悲慘命運在這遠東地區也有上演，而荷蘭人，英國人，在這台灣島上你來我往，當世界慢慢地從陸權向海權轉變的時候，無論是明朝還是清朝，都沒有意識到這島上發生的一切，可以說中國之落後起於台灣，不是指領土，而是指一種意識的落後。烏鬼洞出口處極狹，然而因為隱蔽才得到了更好的保護，黑人，荷人，英人與我關系不大，來此處只為景色，因為沒見過，熱帶的風光對我來說真的很新鮮，穿行於珊瑚礁之中，外邊是驚濤拍岸，裡面卻別有一番寧靜的風景，熱帶的植物貫穿於其中，陽光透過礁石隙縫照在身上，因為海風的吹拂而讓人懶洋洋的，站在懸崖高處遠眺，熱帶海岸的景色壯觀而富有層次感，遠處的碧海，中間的礁石浪花，近處的在陽光的照耀下綠得有些刺目的菠蘿樹，銀合歡和相思樹。很喜歡這晴天裡浪花拍岸的聲音，少了些許憂郁，多了稍許的激情，抓拍浪花拍岸是件很辛苦而又費時的事情，海水從遠處而來，帶著能量與力量，與岩石相撞釋放自己的激情而後化作浪花化作泡漠，化為無形，然而你卻無論如何也掌握不了這激情釋放的一瞬，不是提前就是錯過，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當你刻意的去追求的時候往往無功而返，放棄了，卻往往不期而至。因為是著名的景點，游人也多了些，一對戀人讓我幫他們拍照，看來是把我當成是日本人了，在島上很長時間沒有跟人說話了，完全是在心底自問自答，突然被人問起有些怪怪的。
過了烏鬼洞，我的旅程也完成了一半，開始折向北返程了，相對於島的西側面向台灣海峽的部分，島的東側要平淡很多。
也不知道怎的就誤入歧途來到了島的最中心的碧雲寺，也只有到了這裡我才知道自己走錯了路，順著和平路急馳而下，重新回到海邊，我還是放不下這片海。身後的珊瑚礁景區錯過了，我卻不忍心不追回來，其實小琉球最迷人的景色就是他的珊瑚礁和熱帶魚類，我是沒有機會乘水下潛艇觀光了，時間和金錢都不允許，所以這珊瑚礁景區是必須要看的，還好，補救的路程並不是很遠，也拜托於這部腳踏車。正是退潮時分，一片片如同洋人蜷曲頭發的厚石裙礁突兀於海邊，左邊一塊紅番頭石，右邊一塊觀音石，我的想像力是不太豐富的，看不出其中的惟妙惟肖，只是圖感嘆於大自然的力量，珊瑚礁只分布於亞熱帶的淺海地區，這在北方當然是看不到的。珊瑚礁固然好看，但是吸引我眼球的卻是分布於這裙礁之中的小碉堡和叢林中時隱時現的崗哨，拿起相機抓拍了幾張，感覺自己仿佛間諜一樣，其實只是獵奇的心理罷了。
不知不覺中變天了，也許只是天色變晚了，雖然只有下午兩三點鐘，但是畢竟現在是北半球的冬季，有些陰沉的感覺，陽光，大海，沙灘也不再如早上般明媚。體力恢復了，想要繼續旅途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出發的地點，難道自己的旅途就這樣結束了？三點有船返回的，還有半個小時，騎車在小琉球最熱鬧的白沙碼頭周圍轉一轉，島上唯一一座日據時代的建築—蘇宅沒有太多的吸引我，還是回到海邊吧，想在花瓶石附近就這麼坐上他半個鐘頭，卻發現風急浪大，少了太多的親和力，脫掉鞋襪站在冰涼的海水裡，一天了，我都是在用眼睛用大腦在接觸小琉球和小琉球的海，此刻我終於溶入到這海水之中了，有些涼意，周圍還是沒有人，MP3中回響著張惠妹的聽海，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景呢？廣闊中充滿了孤獨與寂寞之感，此刻我已經超越了思維的極限，片刻間有了人生升華的衝動，雖然僅僅是片刻而已，可是這已經足夠了。我該返回了，痛快一些，這樣會少很多的痛苦，而當記憶最終漫漫釋放的時候，這裡也許會成為我人生中的某個永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