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的旅行日記(1981年)十六(泉州)

作者: huihui9191

導讀1981.7.11 星期六 晴 莆田——泉州 又到了整裝出發的時刻,被稀飯填飽了的肚子不時地向我顯示著它的充實,我只好趁人不注意為它放松了腰帶。今天不會脫水了吧,心裡塌實多了許多。脫水的滋味可不好受,喝好幾天也緩不過來。 我們捆好東西,帶上小帽出發了。一上車,勁頭十足,出了莆田城又是一番景像。這邊全是桂圓樹,樹上果實累累,一串串的桂圓密布枝頭,只 ...

1981.7.11 星期六 晴 莆田——泉州

又到了整裝出發的時刻,被稀飯填飽了的肚子不時地向我顯示著它的充實,我只好趁人不注意為它放松了腰帶。今天不會脫水了吧,心裡塌實多了許多。脫水的滋味可不好受,喝好幾天也緩不過來。

我們捆好東西,帶上小帽出發了。一上車,勁頭十足,出了莆田城又是一番景像。這邊全是桂圓樹,樹上果實累累,一串串的桂圓密布枝頭,只是它們還很小,離收獲季節還差半個多月,不然你隨手就可以摘到。在北方是從來也吃不到鮮桂圓的。

我們急急忙忙地向前趕,桂圓樹成排從身旁掠過,沒有風總是要省許多力氣,可是也感到熱得很,好像空氣中的氧氣少了似的,每一口呼吸總感到不足,越走越有些力不從心。我想,今天的路程短,慢些走吧,越急越累,到泉州就沒有精神了。我們開始減速前進,福建的路沒有一點平的地方,不是上就是下。

中午十二點到了惠安縣城,縣城裡凡是交通干線上的街道都是很熱鬧的,小販挑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在叫賣。天熱得一點食欲也沒有,只能吃西瓜。我們買了一個西瓜,我總是自稱自己會挑瓜,卻總是挑不到好瓜,賣瓜人在一旁袖手旁觀,全不管你。這回買的西瓜又不太好,像是沒有熟透,不如切開的瓜。盡管這樣還是要整的,切開的西瓜上面圍滿了蒼蠅,叫人心生厭惡。

西瓜只吃了半個就飽了,我們坐在飯店裡吃西瓜也沒有人趕我們,不知這裡的飯菜為什麼這麼貴,黑板上的價目表上寫著:肉片湯2.5元;豬肝每斤3.64元;面條每碗2兩0.5元。要是我們在這裡食欲倍增,豈不要兜空如洗了嗎?

我們喜滋滋地帶著半個西瓜上路了,實指望它在困難的時候給我們補充一下。誰知這半個西瓜一點也不聽話,在書包裡不老實呆著,車子一顛,它就墜著書包往下掉,氣得我們決定把它消滅了再走。

路邊正好有個絕好的地方,馬尾松的林蔭掩遮住一堆打好的條石,這條石就算是我們的餐桌和椅子吧。我們吃著西瓜、饅頭 、鹹菜、花生米。真是一頓大雜燴。我的胃在接納這些東西時是什麼態度呢?我真有些擔心。其實這種擔心是多余的,胃也同人一樣此一時彼一時,到了這種境地,它也什麼都不在乎了,任你給它填進去什麼,它既不撒嬌,也不耍賴,而且比以往都認真地工作著,把有限的養分一點不漏地吸收了。我身上沒有缺少的肉就是它出色工作的見證。為了不讓它助長驕傲情緒,我把嘉獎令先藏起來了,到旅行結束時的總結會上再發給它。

在這曠野的路旁,也有不嫌棄我們的朋友,菲薄的食物引來了成群的螞蟻做了我們的坐上賓,它們的要求不高,胃口很小,只要一點饅頭渣、西瓜籽就夠了。我們愉快地分食了這頓午餐,各取所需,大家都很滿足。

吃飽喝足,躺在松軟的土地上,除了偶爾過往的車輛馳過,伴隨我們的就只有幾個小孩子了。他們只有八、九歲,個子很小,身體很瘦,皮膚黝黑,打著赤腳。肩上挎著一個筐子手拿柴杷在路邊扒松針。這種馬尾松經常落葉,是當地人做飯的燃料,這些孩子每天的收獲可以供一天燒飯用。在這缺少煤炭的地方,我們不能不感激大自然的慷慨贈與倍受燒柴之苦的地方,本來應該讀書的孩子,還得每天拾柴,從小就擔起了生活的擔子,相比之下我們的童年是多麼幸福啊。

舒適的休息並沒有影響我們的速度,給我們帶來的是更好的精力。下午五點鐘,我們到了泉州。很快找到了棲身之處:泉州市干部招待所,在這裡美美地吃了頓晚飯。這頓飯太合口味了,我們吃完後第一次說:這回總算是吃飽了。回去照例是洗澡洗衣大洗一場,洗完後輕松愉快。

沒有事了,找人去吧,我們在街上打聽行政公署的地址。夜晚的泉州熱鬧非凡,沒事的人都在街上轉,路邊的小房中時時傳出尖利的香港音樂,人們津津有味地聽著《張帝問阿妹》這樣的曲子。等我們找到地方,問清楚要問的事情,這時已經九點多了,在沒有路燈的街上,我們也很順利地找到了來路,這就是小地方的好處。

沒有什麼要做的事了,明天的目標是石獅。一路上第一次感到有所依靠,到了熟人那裡可以休息一下,放松精神,暫時不用再考慮行路、住宿、飲食的煩惱,什麼都不用想了。我睡意朦朧地躺在床上,混沌的腦海裡只想著:泉州有泉嗎?如果有泉,泉在哪裡?是天下第幾泉?泉州人沒有說泉州有泉呀,那麼泉州為什麼又叫泉州?叫泉州?叫泉州……?

1981.7.12 星期天 晴 泉州——石獅歷山

泉州的古跡雖然比不上吳越、巴蜀,但是在閩地卻是首屈一指。城北小山上聳立的東西塔,山下的老君岩,給這個古老的城市留下了美麗的傳說。泉州是狀似鯉魚的城市,俗稱鯉城,鯉魚在中國民間自古就是吉祥的像征,所以這裡的人們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可是附近有一個永春城,狀似網稱網城。網可捕鯉,泉州的好風水就被永春奪走了。為了風水,於是這裡開始了世世代代的爭鬥。

都是為了爭好風水,泉州人不知得到什麼神仙的指點,在山上修建了東西塔,用以刺破魚網,鯉魚就可以從網中逃出。這塔在人們心目中就像衛士一樣日日夜夜守護著泉州,幾百年來的風雨都動搖不了它。泉州人也不忘它的功績,在逢年過節喜慶的日子裡,或是星期天休息日,總有人去看望它們,帶去生活的歡樂。

泉州市中心有一處公園,這裡有一池碧水,中間有一個亭子是水泥砌成的八角亭,看來是近幾年修的。靠近馬路的水邊有一處小廟,廟上的匾額是已未年題的,一看也是新近的作品,不然怎麼只用這種年號呢。六十年一輪回,這樣寫是不確切的。所以我得出結論:此額是新作。為了留個紀念,我們還是在這裡照了張像。這池清水真是太讓人依戀了,水平如鏡,倒映著岸邊高大的建築物。在喧鬧的城市中有這樣一塊靜地,真是難能可貴,要放松一下嗎?就到這裡來好了。

談到這古城的特色,我們不能忘記這裡奇特的交通工具——自由車。這種車是自行車旁邊安置一個車鬥,用以載人。有時一個車上可以乘三個大人,在狹窄的街道上穿梭般地行駛著。這就是僑鄉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現代化的交通工具。我看到僑胞們身著艷麗的服裝自得地坐在這種車子上,他們熟練地跟車夫交涉著,不知是不是他們一坐上這種車就倍覺家鄉的親切,還是有其他什麼感覺。反正你走在這種街道上總是要小心翼翼,不知什麼時候,車子飛也似地擦身而過,就讓你驚魂飛出九天外,半天回不過神來。

我們回到長途汽車站找到賣涼席的,這是可以折疊的竹席,媽媽夏天怕熱,特意叫我們買的哦。和一個中年婦女講價錢,她要十塊五角錢,我們聽人家說這種席子七塊錢就可以買到。可是我們這種外鄉人總是要吃虧的,講了半天,最後用五十斤糧票換到一張席子,糧票還不心疼,一路上到處都是高價食品,糧票幾乎沒有用。

我們又在街上轉了一圈,這裡的東西都很貴,沒什麼能買的。沿著小街回到我們的住所,又看到了醒目的“鯉東小築”,一個住宅上的橫匾。昨天看到還百思不解,為什麼叫:鯉東?今天全明白了,這是鯉城嗎。透過敞開的門,我看到裡面古老的供桌,祖宗牌位和耀眼的紅色家具。這時才更深地認識到這個古城是多麼古老,多少年來一成不變的古。

我們不失時機地在招待所吃了午飯,雖是普通的飯菜卻勝過往日的珍饈佳肴,在福建可能吃不上這樣可口的飯菜了。臨走時別人告訴我們福建的飯菜不能吃,真是千真萬確的應驗了。

飯後稍事休息就踏上了征程,又是頂風。在岔路口上,我看到指向廈門方向的路是順風,恨不得一拐彎到廈門去。馬路上,農人攤曬著一片片的稻子,這裡的季節就是早,六月中旬經過江南時正是插秧季節,七月中這裡就已經收獲了。

我們在樹陰下急行,經過了晉江(青陽)縣城,路又變得難行起來,馬路中間積滿了沙土,上坡下坡也漸漸多了。村莊一個個坐落在遠近小小的平地上,看不見高大的工廠廠房,也沒有什麼公共設施。這裡的人都以什麼為生呢?是靠這塊可憐的土地嗎?

在僻靜的路上,一陣非凡的喧響把我們驚動,這裡竟有西洋樂曲,是個文藝宣傳隊的演出?疑惑中我加快了速度,總算看到了在一個山坡上,有個西洋式的樂隊吹號敲鼓演奏著進行曲。一隊人披麻戴孝緩緩前行,在為死人送葬,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種形式的葬禮還是第一次見。只見吹鼓手賣力地演奏著,人們有說有笑,不知是悲是喜。據說只有幾個死者的親屬是哭的。哭什麼呢?不是哭人,是哭辦喪事花的錢。這裡辦喪事要大擺酒席,請樂隊,跳國際舞。少則成百上千,多則幾萬元,舊風俗真坑人呀。

小鄉村的趣味是無窮的,讓人處處感到新鮮,在不知不覺中我們就到了石獅。而後就是四處打聽,幾經周折,走了不少冤枉路,總算找到了老許頭家。歷山村在當地眾多的村莊中是一個小村,一片田野包圍著幾十戶人家,一條彎彎曲曲的田間小路通到公路上。

老許頭是菲律賓華僑,一九三七年時回國抗日,解放後在蘭州軍區當衛生部長,文革時被罷了官。文革後期到北京找總政平反時住在我們院裡,沒事老到我們家聊天就認識了。

老許頭的房子坐落在村子邊上,是村裡最高的一幢樓房,三層樓全是用當地特有的金剛石條砌成,結構、形式都是古老的。門是雙扇開的,一推就吱呀呀地響,窗戶很小,中間安著兩根石條。據二哥(老許頭的二兒子)說,這裡很久以前經常有海盜出沒,為了防盜,這裡的窗戶都安上石條。現在雖然沒有海盜了,這個習慣卻沿襲下來一直沒有改變。俗話說:習慣成自然。社會要想有任何微小的變革也很難。

老許頭在涼台上驚異地迎接我們的到來,熱情地招待我們這遠方的客人。坐在風涼的樓上,喝著酒盅大的茶杯裡的工夫茶,我們戲稱為“轉圈茶”,喝一圈也不解渴。老許頭給我們講著當地的習慣,地理環境,用起了軍事家的口氣。把樓房做為扼守要道的制高點,和遠處的姑嫂塔連成一線,只要一挺機槍就可以控制住這個地方。

姑嫂塔是這一帶最高的地方,不僅是軍事要地,還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古時候(人們對於搞不清年代的都通稱古時候)這裡有一個善良的人家,家裡有哥哥、嫂子、小姑,三人相依為命,每日裡哥哥出海打魚,姑嫂二人在家織網。有一天哥哥出海幾天幾夜沒有回來,姑嫂二人心急如焚,日夜在最高的山上守望,眼睛都看穿了,終於看到了哥哥的漁船正滿載而歸。歡喜之余突然一陣大風,把將要靠岸的船打翻了。大浪無情地卷走了哥哥,姑嫂二人悲痛欲絕,從山上跳下大海隨哥哥而去,葬身滔滔的大海中。

人們為了紀念她們,就在山上修建了一座塔,起名為:姑嫂塔。因為這裡是閩南沿海第一高峰,很遠就可以看到這裡,出海的人看不見姑嫂塔了,就知道自己已遠離家鄉。回來的游子只要看到姑嫂塔,就知道已快到家了。姑嫂塔的故事之所以被膾炙人口地流傳,還因為這是家鄉的標志。

晚上,我們到老許頭女兒的保姆家吃飯,兩個小女兒跑前跑後地跟著我們,村子裡的人不時投來好奇的目光。這偏僻的山村是不常來人的,內地人在這裡比海外華僑更新鮮,牛、狗、雞、鴨和歇涼的農人一起看著我們。這就是人們勞動之余的享受,這就是做人的權力,只是搖頭擺尾的黃狗黑狗別看著我們新鮮,咬上一口,那狂犬病可不是鬧著玩的。出門前學了很久外科手冊,知道狂犬病是不治之症,誰不害怕。倘若死在這裡,魂兮歸何處?

在保姆家門口的小桌上,我們喝了到這裡的第一頓稀飯。據說這裡的生活是半年紅薯半年糧,能吃稀飯的人家就不錯了,我也很滿足,稀飯燒得還不錯。

天漸漸黑了,村子裡靜悄悄的,人們都藏在家裡,不知道在做什麼事情。我們回到樓上,圍著桅燈微弱的光亮聊天。我這才體會到光明對人來說是何等重要,在黑暗中人的感覺遲鈍起來,神經也開始懦弱。

這就是僑鄉的生活,畸形的生活。高檔的錄音機裡的流行歌曲;人們身上穿的時髦港衫;最新式的電子手表和簡陋的生活設施、單調的生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沒有電,沒有電的夜晚一片黑暗,螢火蟲的光此時顯得特別亮。人們只占有了白天,把夜晚讓給了螢火蟲,它們在人們的眼中是多麼驕傲啊,只因為這裡沒有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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