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清淨地——樂山、峨眉游記

作者: 淳於寒曦

導讀梵音清淨地 一、佛出成都向南162公裡,在岷江、青衣江、大渡河的三江交彙處,有一座城市,名叫樂山。 樂山古稱嘉州,北宋時這裡曾走出過蘇洵、蘇軾、蘇轍三位大文豪,樂山因為他們的存在而在中國文學的史冊上光芒萬丈。不過,今天的樂山仍舊是一座很小的城市,小到游人穿城而過卻還在詫異哪裡是它的市區。然而,就是這座小城,卻擁有一個人類智慧與力量的驕傲� ...

梵音清淨地

一、佛出成都向南162公裡,在岷江、青衣江、大渡河的三江交彙處,有一座城市,名叫樂山。

樂山古稱嘉州,北宋時這裡曾走出過蘇洵、蘇軾、蘇轍三位大文豪,樂山因為他們的存在而在中國文學的史冊上光芒萬丈。不過,今天的樂山仍舊是一座很小的城市,小到游人穿城而過卻還在詫異哪裡是它的市區。然而,就是這座小城,卻擁有一個人類智慧與力量的驕傲,一個先民挑戰自然極限的奇跡,那就是全世界最大的石刻彌勒坐佛--樂山大佛。

據記載,很久很久以前,此處暗流洶湧,江水湍急,時常造成漁舟傾覆、船毀人亡的悲劇。尤其每當汛期,山洪暴發,三條大江的洪水疊加在一起,勢如脫韁的野馬,橫衝直撞,毀田壞屋。民間傳說,這裡的水下有妖龍作祟,為害百姓,人民苦於其害卻無力整治。在這種情況下,人們需要一個英雄出現。終於,在大唐開元年間,一位名叫海通的和尚面對濤濤江水站了出來,他發下宏願,一定要在江邊凌雲山棲鸞峰臨江的石壁上開鑿一尊巨佛,借佛力鎮住妖龍。

此願一下,海通便開始四處化緣,籌集資金,歷經20余年,終於募下了一筆可供開工之用的資金。不料,此款卻招來了當地郡吏的覬覦,開工之時,他們厚顏無恥的提出種種借口,意欲侵占這筆資金。面對如此無理的要求,海通嚴辭拒絕:“吾目可剜,佛財難求。”郡吏不信:“試將剜來。”海通當即拔出尖刀,自剜其目,用盤托住,捧到郡吏面前。郡吏大驚失色,在眾人憤怒的叫罵聲中倉皇逃走。大佛終於得以在一片血色中動工了。

這是我們這次旅途中聽到的又一個驚心動魄的為理想獻身的故事。淋漓的鮮血讓我們在對大佛的精妙絕倫發出贊嘆的同時,又對它的身世產生了一絲尊重和敬意。時至今日,凌雲山的海師洞裡,海通法師的塑像仍舊面容剛毅,威不可犯。他手捧盛有眼珠的托盤,威嚴的護衛著用自己心血鑄就的曠世奇作。

遺憾的是,海通法師並沒能親眼看到大佛落成後的樣子--大佛的建造總共歷時九十年--但他卻永久的陪伴在了大佛身邊。法師圓寂後,後人為他在凌雲山上建起了一座十三層的佛塔,這是只有佛才可以享受的最高規格的待遇。

唐德宗貞元十九年(803年),大佛最終完工了,海通法師的願望也真的實現了:不羈的江水真的在大佛面前變得馴服了起來,船毀人亡的事情從此大大減少。當地百姓認為真的是大佛顯靈,保佑了一方,於是爭相朝拜。大佛的名聲遂遍傳天下。

其實,據今人下水考查得知,江水的馴服並非得益於佛法無邊,而是因為古時的工匠在開鑿大佛時將廢棄的石塊丟入江中,填平了江底縱橫交錯的溝壑,從而消除了暗流產生的可能。

然而,這仍是一尊足以讓我們感到震撼的大佛。在來到樂山之前,我曾若干次從資料中讀到過關於樂山大佛的介紹,看到過各種關於它的統計數據:整尊大佛高71米,頭長14.7米,頭寬10米,上有發髻1021個,耳長7米,鼻長5.6米,眉長5.6米,眼長3.3米,肩寬28米,手指長8.3米,腳背寬8.5米,可圍坐百人以上……可是,這一系列羅列開來的數據只能模糊的讓我“知道”它很高,很大。但要說它具體高大到什麼地步,紙上談兵的我完全沒有概念。

當我們親身來到大佛腳下的時候,仰觀這凝結了先人血水和汗水的巨作時,曾經爛熟於心的數字們突然集體消失了。事實上,當我們真正面對大佛時,數字已不再重要,因為我們整齊劃一的動作將在幾分鐘後阻止我們繼續思考:用盡全力挺直自己的腿,挺直自己的胯,挺直自己的胸,然後一手叉腰,一手按帽,將頸向後折成九十度,讓下巴成為全身的最高點,懷著虔誠和崇敬的心情,仰視這座山一樣高大的巨佛--在這種身體極度變形的奇怪動作中,我甚至開始懷疑蘇東坡當年是否是為了看大佛才去學了瑜珈!伴著頸椎的隱隱作疼,全身的骨骼開始在超負荷中咯咯作響,剛才還清晰在耳的江水澎湃聲、山風呼嘯聲、佛塔梵鈴聲,甚至還有自己激動的心跳聲,全都聽不到了,只剩下的一陣陣巨大的耳鳴,仿佛頭顱裡裝著一個沒有調對頻率的收音機。與時同時,由絢爛的山花彌散在空氣裡的清香也消失了,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如同有一只無形的手正緊扼住我們的喉嚨。甚至眼前明媚的陽光裡也有了點點星光在不住的閃耀著。一切似乎都在證明著一個道理:佛法無邊,在佛的腳下,人類是永遠無法做到與之平視的。

然而大佛的臉仍舊安詳而平靜,飽含智慧與慈悲的深邃目光越過我們的頭頂,直撒向廣袤的大地與芸芸眾生。一千余年來,它就是用這樣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人間的悲歡離合,滄桑巨變。

孔子曾說說: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而這不正是樂山名字的由來嘛!

二、問

佛啊!你是否真的閉上了你的雙眼,

難道世上真有連石頭也無法承受的痛!

還是因為慈悲熔化了沙礫,

讓你變得如此激情洶湧!

佛啊!你是否真的閉上了你的雙眼,

就在那火一樣的隆冬!

天際處仍在飄著帶雪的冷雨,

你是否相信明早一定還會有彩虹!

佛啊!你是否真的閉上了你的雙眼,

不忍面對那赤色的蒼穹!

遠處荒蕪的農田裡餓殍遍野,

傳說他們曾是夕煙下的英雄!

佛啊!你是否真的閉上了你的雙眼,

沉默怎可能是你的初衷!

莫非你領會錯了先人的意圖,

把職責僅僅當成是制住腳下的妖龍!

佛啊!你是否真的閉上了你的雙眼,

用沉默回應虛幻的倥傯。

還是把評論的權力留給了後人,

不願輕易施舍你的寬容!

三、禪

從前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

在一座山上住著一位高僧,有一天他突然發現後山上閃爍著七彩祥光。他就此斷定後山上一定有高人在隱居。於是他和他的師弟爬上了後山,去一探究竟。結果他們發現,果然有一位老人正席地而坐,口中念誦著“唵嘛呢叭咪吽”的六字箴言。老人念得非常虔誠,非常專注,仿佛整個世界都隨他在念誦中陷入了沉靜。但,老人把最後一個字念成了“牛”。師弟見狀,想上前糾正,卻被高僧制止了:“讓他這樣念下去吧!”後來,高僧要下山出游,臨行還不忘囑咐師弟,一定不要去糾正老人念錯的經文。若干時候後,高僧回到了山上,卻驚訝的發現後山上的祥光不見了。原來他的師弟還是忍不住去糾正了老人。此時此刻,正在後山念經誦六字箴言的老人,每當念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就會刻意去更正自己幾十年來養成的習慣,而一旦“刻意”,就失去了內心最樸素、最真摯的情感,也就不再是原來那種自然、純潔的心態了。沒有了自然純潔的心態,祥光自然也就消失了。

這個故事表達了禪宗最核心的思想--見性成佛,不立文字。盡管早已忘了這個它的出處,但這個故事還是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其後的做事方式,讓我學會更多的從真實的視角去看待這個世界,更多的用心去理解這個世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每當我想起這個故事,腦海裡總會聯想起一個地方,那裡就是峨眉。

四、山

沿著蜿蜒的公路盤桓而上,我們漸漸和高大清秀的峨眉山溶為了一體。

從車窗向外望去,兩側濕滑的岩壁上到處爬滿了斑駁的植物,盤根錯節,密密麻麻,結成了一張無邊無際的綠色的幕帳。山仿佛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綠色的生靈,友好的向我們招著手。路在樹木的遮蓋下,如同建在一條綠色的甬道裡一樣。一淙清冽的山溪在公路下的石澗裡輕快的流淌著,上面橫架著一座精巧的吊橋。乳白色的霧靄靜靜的漫過林梢,在山巒渾厚的呼吸聲中時起時伏,時聚時散。時而有斑斕的蝴蝶掠過窗外,為綠色的背景添加了一點調皮的顏色。

汽車停到檢票口的時候,山上的雲霧終於凝成了雨滴,淅淅瀝瀝的淋了下來。雨水裡裹著松枝和山花的氣息,芬芳宜人,一會兒工夫便洗掉了我們身上摻著油漆、酒精和汽車尾氣的城市的味道。整一整沉甸甸的背包,擦一擦額頭上的水珠,深深吸一口來自密林深處仙人們呼吸過的空氣,興奮的我們一頭扎進了茫茫叢林。

由於是雨天,大部分游人選擇了纜車,所以路上行人很少。不知名的小鳥在林中跳來跳去,搜尋著可口的草籽和不走運的蟲子。不時有雨珠滲過密林的層層封鎖,落在千百年積累下的枯葉上,和著清悅的鳥鳴,沙沙作響。偶爾,林間會傳來滑杆手們所特有的沉重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在寂靜點綴一絲人類存在的信息。

粗壯高大的喬木威武的侍立著,虯枝偃蹇,氣宇軒昂,共同組成了一座龐大而嚴整的軍陣。在他們肅穆的隊伍中間是一條供我們檢閱的崎嶇而古舊的小路。雖然被茂密的枝葉遮住了日月的光輝,但時間還是在這條石板路上留下了印痕。濕滑、皴裂的石面不斷在提醒著我們,曾經有許許多多激動的心和疲憊的腳經過這裡,曾經有許許多多頑強而執著的生命生於斯,長於斯,並世世代代纏綿於斯,曾經有許許多多感悟與感動從這裡出發,改變了外面的大千世界。

五、悟

沿著上山的小路前行了三十分鐘,前方開始變得嘈雜了起來。那裡是纜車的出口,也是聖壽萬年寺的入口。

一進寺門,人聲鼎沸,高大古舊的銅香爐裡煙霧騰騰,煙霧的後面是隱約可見的大殿。數不勝數的導游正帶著各自的隊伍,操著川味十足的普通話手舞足蹈的講解著。上前一聽,內容居然千篇一律,生澀而枯燥,仿佛一個師父教出來的一般。而當進入大殿後,所有導游講解的內容除了數據,居然就只剩下“如何拜佛”這一項了。

又是拜佛!昨天在樂山就好一通參拜,今天到了峨眉山,依舊還是老一套,繁瑣、復雜、故弄玄虛: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雙手合十於胸前,跪在蒲團的三分之一處……導游在一旁扇著風,點著火,信誓旦旦的說,這套禮儀一點兒都錯不得,否則不僅所求之事辦不成,搞不好還有可能得罪了佛祖。過去都說是“禮多人不怪”,為什麼現在被這群人搞的居然連拜個佛也要這麼羅嗦,仿佛去衙門裡辦事一般。不知佛祖果然有知,當對此作何感想!

許多人都以為我是一個佛教徒,甚至連妻子也一度這麼以為,理由是我經常翻閱一些佛教書籍,講一些佛教故事,見了寺廟總想進去看一看。然而他們都錯了--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無神論者,我對佛教的關注僅僅是出於對傳統文化的興趣。用我自己的話來說,本人信佛理不信佛教。我之所謂佛理,其實是一種哲學,一種用簡單的思維方式和樸素的思想解釋玄妙宇宙與生命奧秘的哲學。這門哲學裡有生,有死,有淡薄名利,有修身養性,有許許多多已經為我們這個世界所遺棄的東西。哲學的思想可能是唯心的,但哲學本身卻是唯物的。所以,我不信佛,也不會拜佛,更不會求佛。當然,如果是出於保護、修繕古跡的目的,我會向寺廟裡捐錢。當年在五台山我就捐過。

大雄寶殿裡是高高端坐著的三生三世佛,正金燦燦的享受著繚繞的香煙和虔誠的祈禱。有人想拍照,被導游制止了。導游說,佛身上有佛光,拍照則要用閃光,兩光相遇,必生衝突,倘或惹來佛祖怪罪便是大大的不妙了。這話真靈,果然沒有人再對著佛像拍照了。

古跡裡不許拍照的規定我以前在其他地方也遇到過,其真實的目的其實是為了保護文物。因為閃光燈的強光會分解文物身上的色彩,久而久之會造成文物褪色。但是這項規定幾乎從來沒有被認認真真的遵守過,游人們我行我素的閃光燈仍不時閃過幽暗的殿宇,像一條條火蛇般舔舐著佛像倉皇無助的臉。

然而,這個問題居然在四川被如此輕描淡寫的解決了,而且如此徹底。

看來,對於愚昧的人們,我們只能用他能搞懂的方式來加以規範,理想化的說教和威脅性的懲罰永遠只能是沒有結果的天方夜譚。我們的國民教育還真的是任重道遠啊!

萬年寺裡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無梁磚殿。此殿通體用磚砌成,高18.22米,長寬各16.02米,始建於明萬歷年間。400余年來,此殿雖經5級以上地震18次之多卻仍安然無恙,被譽為我國古代建築史上的一大奇跡。磚殿裡供奉著一尊北宋初年鑄造的銅制普賢騎白像。銅像高7.85米,重62噸。導游又在雲山霧罩的說著些摸摸像腿可以祛病強身、延年益壽的鬼話。事實上,由於有護欄阻隔,游人們也只能摸到銅像的後腿。於是,兩條像腿在大家美好的祝福聲中,被摸得銅光可鑒,閃閃發亮。

萬年寺裡還有一種叫聲如同古琴的青蛙,相傳是當年躲在草叢裡聽李白與廣浚和尚彈琴吟詩學來的。我有幸聽到了一兩聲這種蛙鳴,叮叮咚咚,清脆悅耳。我想,這大約就是佛經上說的緣吧!

六、趣

出了萬年寺,經白龍洞,過清音閣,穿一線天,便來到了著名的峨眉山猴區。

不得不承認,雖然擁有繁茂的動植物物種,以及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名頭,但猴子卻是吸引眾多游客紛至沓來的重要因素。

在猴區裡,猴子與人類和諧的共處著,讓人很難說清楚這種景觀究竟應該屬於自然還是人文。

從外形上看,這裡的猴子個個膘肥體壯,膀大腰圓,據說最重者達七八十斤--顯然是被千千萬萬慕名而來的游客們給寵壞了。它們並不怕人,甚至喜歡與人接近。雖然眼神中仍不時閃過一絲野性,但每當見到食物時那份焦急與期待,恰與家中豢養的寵物無異。

在一座吊橋上,一只輕靈的小猴敏捷的跳上了我的肩頭。它一定是在覬覦我肩上鼓鼓的背包裡的東西。就在我做出反應之前,眼前藍光一閃,一位保護人員已經手持長杆風馳電掣般的撲了上來,那樣子絕像正在衝刺中的布勃卡。纖細的吊橋在她威武雄壯的腳步下激顫不已,嘎嘎作響。小猴“噌”的一下躥上了樹,躲到茂密的樹枝後面淘氣的扮著鬼臉。我們都哈哈大笑了起來。那保護員卻走到我身邊,詳細的詢問我是否受傷,是否被搶去了東西。在得知沒有任何問題後,她才長出了一口氣,拄著長杆,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我好奇的追上前去問她:“你們真的會打猴子嗎?”

“怎麼會!只要它們不闖禍,我們只是嚇唬一下而已。我們世世代代和它們生活在一起,哪裡舍得打喲!”

原來是這樣!

從猴區出來,突然發現了衣服上斑斑的猴爪印,蠻可愛的。

終於2004年11月8日


精選遊記: 峨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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