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逸之城——如皋小傳

作者: 波希米亞人

導讀如皋是座小城。如果不是直接說,這是江蘇的城市,可能不少人一時真弄不清它的出處。就連我,出生在相鄰的另一座城,很久以來對這地兒也是熟視無睹,直到近年,去了,轉了,看了,得了些所謂印像,故而方能夠在此沾沾自喜地顯擺一番。水繪園與塵封的愛情說起如皋,就不得不提水繪園,它位於古城東北角,乃明清之際邑人冒襄冒辟疆攜愛妾董小宛的隱居之所。冒辟� ...

如皋是座小城。如果不是直接說,這是江蘇的城市,可能不少人一時真弄不清它的出處。就連我,出生在相鄰的另一座城,很久以來對這地兒也是熟視無睹,直到近年,去了,轉了,看了,得了些所謂印像,故而方能夠在此沾沾自喜地顯擺一番。水繪園與塵封的愛情說起如皋,就不得不提水繪園,它位於古城東北角,乃明清之際邑人冒襄冒辟疆攜愛妾董小宛的隱居之所。冒辟疆與董小宛的愛情故事,因為具備了才子佳人的經典流行元素,數百年來一直在民間廣為流傳。記得小時候夏天乘涼,說書老人就講過他們的段子,而且中間還有第三位人物的出現——順治皇帝:據說這哥們橫刀奪愛,強把董小宛召入宮中,然而這女子卻一直心系她的冒郎,終致悒郁而死,結果多情皇帝也傷得很深,去五台山出家了雲雲。不過現實的版本,與傳說是有很大出入的。冒辟疆生於仕宦之家,才華橫溢卻屢試不中,有感於明末之朝綱糜爛,他於是參加了當時的進步文人團體——復社,以期挽回時局。那時文人間的詩酒唱和,自然少不了名士風流,邀一些詞曲俱佳的名妓,作為“秦淮八艷”之一的董小宛,在這樣的前提條件下,便具備了和冒公子數面之緣的機會。僅僅到這一步,這故事還不算精彩,二人相識相知之後,又經董之姐妹柳如是、江南士林領袖錢益謙出面張羅,董小宛終於從青樓脫身,隨冒辟疆回到了水繪園。如果僅僅到這一步,無非還是通常的大團圓大結局,然而命運再次給他們來了一次顛簸:隨著清軍入關南下,舉家避亂、倉惶而去那是在所難免——還好,並未發生董小宛被順治看上,征入北京這樣的事情。當離亂之後,再回到如皋的這個園子隱居下來,我想:冒、董二人之間的愛情——這會兒該用上“愛情”這個字眼了——是此前任何時候都無法企及的。之所以這麼說,也是因為大環境的關系。入關以後,清朝雖然用武力平定了全國,但是如冒辟疆這樣的江浙很多士人並不認同這個政權,而是以前朝遺民自居。一個明顯的例子,康熙上台多年以後,開“博學鴻詞”科,意在籠絡南方士人,放下與朝廷的對立態度;冒辟疆也是在應征名單上的,不過他堅辭不去,表現出不屈的氣節。所幸的是,身邊有董小宛這樣溫婉的女人,冒辟疆喪國後這段苦悶幽閉的日子,尚有一絲亮色,能夠一起撫琴作畫、談詩論藝,這愛情的存在,對心靈是多麼大的寬慰啊。水繪園裡游人很少,恍若還是私家園林一般。抱水而行,過澀浪坡,到古城牆,好幾處園裡園外只隔著水,而另幾處登高即可往外眺望,頗有些通透相連。因為沒有深院高牆,那些田畦瓦舍近在眼前,便有了一點點市井村野之氣,這可是歸隱的極高境界。園子裡如此得靜,走著走著,會覺得自己碰過的某一塊石,看過的某一叢花,都塵封了這一對鴛侶的愛情斷片。歲月無聲,匆匆過去了三百多年;然而草木並非無情,那些心有靈犀的一顰一笑,應該都留在了它們的記憶中。在園子裡轉到最後,便到了水明樓和洗缽池。水明樓是後世某人為了紀念冒氏,在水繪園遺址上建的一組樓閣,並且取杜甫詩“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來給它命名。樓在洗缽池西,如同一艘畫舫泊於池上,如今已經成了此園標志性的畫面。樓內陳列有冒辟疆生平介紹,看到他的著述之中有一本《影梅庵憶語》,是回憶他與董小宛的愛情生活的。或許真的紅顏薄命,董小宛與他一起只過了九年,便先行而去。所以冒辟疆在書中稱自己一生之福,都在這九年享盡。其辭凄婉懇切,穿越了時空,令今日之我亦讀之動容。花木大世界與盆景藝術如皋的花木在遠近是頗有些名氣的,間或看到一些有關的宣傳,總之是發展很不錯,苗圃辦得相當多,而今已經形成了一個很可觀的產業。游水繪園的時候,邊上有個盆景園,進去一轉,不想竟看到了兩件珍品。一是北宋教育家胡瑗宅中之遺存——古柏盆景“蛟龍穿雲”,蒼勁挺拔,神韻不減;另一件是明代留下來的,可惜我只是個湊趣的非專業人士,它的名字、品類,這會兒我已說不上來了。不過可以確信的是,如皋的花木盆景,追溯上去是頗有些歷史淵源的。如此一來我便很有興趣想去某家苗圃看看,不過打聽下來,如皋人民卻給我建議了一個新去處——花木大世界。所謂花木大世界,其實就是一個花木交易市場,不過其面積之大,分類之細確實配得上“世界”這個稱謂。進門首先是盆栽品類的區域。采光的大棚,被隔成一個個門面,且各有各的經營特色,像君子蘭園、牡丹園、盆景園……等等。再往裡是大片的露天地方,被道路劃成一塊塊的,密密地長著小樹苗什麼的,想必是用來做苗木買賣的。市場裡的買主好像是結伴來的多,有本地的,一家子內部討論完再接著和老板砍價,也有外省市的,轎車、卡車停在道邊,交易談妥了已經在將花草搬上車。看來買賣真不少。逛的那天恰好是暖暖春日,穿行在花花草草之間,盡管不是什麼公園景點,但那份輕快、愜意卻一點也不少;更何況賣家見你來了,並不咄咄逼人,而是任你參觀欣賞,有的還臨時客串一下科普教員,告訴你不認識的花草的名字,這又更添一層愉悅。前前後後兜了一個多小時,問東問西,還真長了點見識。原來盆景也是分流派的,遠的有嶺南、四川,近的江蘇就有蘇派,揚派。而如皋的盆景是歸入揚州這一派的。不過回到家做功課,發現如皋人民心氣兒很高,對外已經稱自己是如派了,呵呵。盆景流派的分野,主要的體現在於造型風格的不同。如皋的盆景,多選用松、柏一類的樹種,為了達到嚴格的造型要求,是斷然不能讓樹木任意生長的,要進行蟠扎,輔以精心的修剪,從而做出 “兩彎半”的效果。這個最終成型的“兩彎半”,便是這一流派的特色所在。此外,這類盆景的擺放也大有講究,將兩盆對稱地放置稱作是“蹲獅式”——對此,我望文生義的理解是,這種擺放格式,大概是因為像從前大門口的一對石獅,取其神似,所以叫蹲獅吧。接下來的問題是,從南到北恁多的城市,為什麼就如皋等區區幾個地方在花木盆景方面具有強勢的地位?這恐怕還是涉及到文化的問題。嚴格來說,盆景其實是一門立體的藝術,它的發達與否,離不開文化土壤的滋養。最早的那批盆景作者,或許大可以被圈到農民的範疇裡被稱為“花農”,但他們與文人群體之間其實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很簡單,文人士大夫的藝術修養、審美情趣,乃至他們的購買意願,無不對盆景的發展產生著深刻的影響。我甚至想,某些時候,花農與文士,可能只是一個人的兩種角色罷了。這樣我們再來看如皋這個城市,處在溫潤而富庶的長江三角洲——一個文脈深厚的區域,在這裡文士階層是不缺的,較有名的像宋代胡瑗,明代冒襄,前面都提到過。這其中的殷實之家,可能大小總有個私人的園子,所以盆景的市場需求也是不缺的。而且這裡既是小城,就不似揚州、蘇州那般熱鬧浮華,適於過平靜的日子,這種氛圍下侍弄花草,便很有“采菊東蘺下”的意趣了。或許,盆景藝術就是在這樣的文化氣候和歷史環境裡漸漸形成的。東水關和古城風貌最近若干年,房地產利益驅動的城市拆遷浪潮,幾乎是席卷南北,如皋概莫能外。真應該感謝冒辟疆先生,虧了他們家建了水繪園,如今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所以周圍這一片民居,出於跟園林相和諧的需要,還被留了點下來,算是古城風貌區。這片區域裡,我先去看的是東水關,即如皋城從前的一處水城門。如皋古城的別致之處,是擁有內、外兩條城河。形像的解釋,外城河是個大“U”字,套著內城河小“U”字,兩個“U”上方蓋著更寬闊的運河水道。而東水關,就是內城河連接通揚運河(如果我沒弄錯的話)的一個城樓。因為如皋的古城牆早就沒了,殘存的東水關孤零零地站在內城河口,樣子並不光鮮,不過架勢還在。估計這水關已經是落寞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是這一塊的住家,如今已很少有人會轉到這兒來。但是,時光倒轉若干年,在曾經倚重水路交通的那個年代,這裡舟楫往來,進進出出,沿岸的商號、食肆、耍子的去處,想必也跟著起來了一大批,那光景,該是鬧猛得很呢。東水關內,沿內城河走一會兒,過玉帶橋,另有一橋——迎春橋。此橋建於明嘉靖年間,是座石拱橋。平原地帶沒有山,原本平坦得少了很多棱角個性,好在因為有橋的出現,可以補形勝之不足。迎春橋無疑就有這樣的效果,在一個線條為主的視覺畫面裡,突然看到河上跨著一個半圓,周遭的環境一下子就顯得生動起來。走到橋上,兩邊的護欄各有一塊條石,分別刻著“願天常生好人,願人常行好事”,據說這是當年邑人某某捐資所造,雖歷經多年的風雨,字跡卻仍然清晰。如皋的民風民情,從這些刻字亦可見一斑吧。迎春橋的東西兩頭,是古城的石板街東大街。說是大街,其實寬不過兩米左右,兩邊是蘇北常見的小瓦平房。在這樣的老城區是很容易捕捉到一些生活場景的,因為左鄰右舍習慣於一面在街邊擇擇菜、洗洗曬曬,一面談談閑、拉拉家常。這是我曾經很熟悉卻無法重溫的體驗。當我拿著相機准備拍一拍,一個騎車人從我旁邊過,扭頭對我說:“多拍幾張,說不定以後就沒了!”是的,東大街迎春橋一線往南一點兒,便是如皋的東西主干道中山路,路南全是城市改造後的豐碩成果。也許,騎車人的擔心不是一點沒有道理。我不由地想起了迎春橋上的那句話——願“人”常行好事。在拆遷的衝動面前,請保全這一小片故土家園吧!長壽與秘訣仙方穿行在如皋的街巷,總覺得看到的老人很多,心裡於是嘀咕,莫非這是長期以來受了“如皋為長壽之鄉”這概念的暗示?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於如皋百歲老人的報道,陸續出現在江蘇乃至全國的電視、報紙等諸多媒體上。所謂多壽是福,這自然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話題,用來做新聞是很討巧的。數據顯示,全如皋市,百歲老人竟有一百多!這麼排下來,九十、八十年齡段的人數更不用說,肯定要以千、萬計。有硬邦邦的數字擺著,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挺牛。益壽延年自古是凡夫俗子的一大念想,我當然也不例外。來到長壽之鄉,秘訣仙方總是想打聽打聽的。我家鄉的方言和如皋話並沒太大區別,所以很方便去攀談,跟一些老老少少聊過之後,發現他們對長壽現像的解釋,莫衷一是。有的說,如皋人長壽是因為吃蘿蔔干——如皋蘿蔔干是當地特產,風味獨特,平常人家經常就著這個來喝粥的;也有的說,長壽很可能跟喝黃酒有關——如皋產黃酒,這東西酒精度不高,又含氨基酸,每天來點是蠻合乎養生之道的。特定的飲食習慣對人的壽命是否有影響?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不過把結論完全歸於這一點,好像又太簡單了點兒,否則,早可以去各地推廣了。如皋人的長壽,想必更有其內在的因素。我個人的看法是,這和城市的氣質有關。從我攀談過的幾個人來看,他們給人的共同印像是淡定、隨和的,應該說,這裡面就有如皋的城市氣質對他們的影響。作為一個江海平原的小城,如皋從未在歷史上以極富影響力的形像出現,它只是一個並不顯赫的城市角色,在歷史的長河中演繹著逝者如斯的平靜生活:園林,盆景,市井,河橋……這樣回望一下,如皋其實很像一位隱士,陶然在一方天地間。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受了這環境的熏陶,該是頗有些隱逸的心境,“夫惟不爭,故無尤”。試問,有此等心情心態,不嗔不怒,放的開看得破,又怎能不長壽呢?至少這概率也會高出許多的。倘若真要編出個秘訣之一,那不妨這樣寫:何以長壽,自往心中求。



(水繪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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