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日傍晚抵達雅典。剛出機場便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令人喘不上氣。強烈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既便帶著墨鏡，依然能感覺到光的穿透力。大概是久住荷蘭的緣故，已經不適應這種炎熱與陽光。在機場搭乘Express，以為與其它國家一樣是快速火車，待到買了票找到地方，才發現是一般的bus，而且沒有空調, 祇是少停幾站而已。從機場去市中心的路上，交通擁擠，秩序混亂，到處在大興土木，為二00四年奧運會做准備。希腊傳統對外人極為友好，但現在或許是游客太多，或許是金錢的誘惑力太大，雅典已成為游人應處處小心提防之地，否則很容易上當受騙。當晚在酒店附近吃晚餐，居然收到三張帳單，加在一起怎麼算都不對。叫來侍者詢問，他當既收走帳單，在紙上重新計算，差額竟達三分之一！
但雅典確實值得一去。雅典衛城（Acropolis）和帕特農（Parthenon）神廟的斷柱殘石有一種特殊的美，一種人與天地交融的力量。後來又去了考林斯（Corinth，距雅典約50公裡）的阿波羅神廟和Sounion (距雅典約25公裡) 的Poseidon 海神廟，都有同樣的感覺。尤其是Corinth的阿波羅神廟遺址，給我一種強烈的心靈震撼。或許因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或許因為其遠離城市且游人不多。靜靜地站在神廟旁，一種神聖的對自然的敬畏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不自禁地拿希腊神廟與基督教堂和佛教廟宇比較。基督教堂和佛教廟宇令人感到森嚴，壓抑。那是世俗的宗教，萬能的主宰高高在上，俯瞰眾生，人只能鼎禮膜拜，畏懼服從。而希腊的神是天地結合的產物，是具人性的超人，帶有人類的一切優點與弱點。是自然的結晶。他們游戲人間，不時拿人類開個小玩笑；他們之間也時常爭來鬥去，因為嫉妒、仇恨、愛情。神廟的開放結構讓人在祭拜時不自覺地感受到自然的力量，感覺到天地與人的融合，感覺到精神的解放，靈魂的自由。那天在Corinth，我的震撼就是來自這樣一種感受。站在神廟的廢墟上，仰望藍天，遠眺大海，一切世俗雜念頓然消失，只覺得天、地、陽光和海水包裹著我，我與自然融為一體。是的，自然，這應該是我的最終歸宿。
我一直問自己：我到底屬於哪裡？知道我從來不屬於城市，盡管我的全部生活幾乎都與城市聯系在一起，但情感上始終未與之真正親近過。北京的十年是唯一的例外，那是我熱愛過的城市，至今仍有幾許親切感。我也不屬於鄉村，那裡的狹隘和閉塞讓我窒息。希腊之行給了我答案，讓我意識到我屬於自然，屬於沒有邊際的自由，屬於未知的空茫世界。但我也知道我會生活在現實之中，大概我太軟弱，太怯懦，也因為現實生活中有許多令我眷戀的東西，其中最讓我不能忘懷，不忍拋卻的就是情。記得歐陽修的詞中有這樣兩句：“人間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關風與月。”
六月二十六日從雅典飛往Zakynthos，Ionic海上的一個小島。早在荷馬時代，該島的名字便已存在。全島只有三萬多居民。夏天擠滿了歐洲各國來渡假的人，其中70%是英國人。海灘沿岸一家挨一家全是酒店、餐廳、酒吧和賣旅游紀念品的商店。到了晚上，餐廳和酒吧傳出喧鬧的人聲和震耳欲聾的disco樂聲。夜晚大海的神秘和幽靜在這種喧囂中蕩然無存。我喜歡的是在靜靜的夜晚，伴著明月星光，聆聽海潮有節奏地輕緩地擊打海岸。可惜在這游人雲集的渡假海濱，這只能是一個夢。不過，每天游游海水泳，躺在遮陽傘下的躺椅上靜觀大海，是一種很放松的享受。
在這個只有藍天和海水的島上，你會感覺自然的永恆。雖然有風雲變化，但天與水永遠存在。人只是匆匆過客，死後化為塵土，與天地融合，才成為永恆。那麼我們為什麼在生時要追求？我們到底在尋找什麼？金錢、財富、權力，這些都是身外之物。自由、愛情、幸福，這些都是相對而言。不可能有絕對意義上的自由和幸福，純粹的愛情更是難以企及的夢。正因如此，愛情才會與生和死並列成為永恆的主題。
希腊的陽光、海水真是集天地之精華：藍藍的天，藍藍的海。躺在Zakynthos的海灘上，眺望遠方：天呈灰藍色，水是透明的淺藍，陽光照射後蒸發出的霧氣讓一切罩上朦朦朧朧的色彩---近處的島，遠處的天。水天交接處一只帆船略隱略現，向沒有盡頭的天邊駛去，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線之外。它會駛向哪裡？這樣的畫面永遠讓我有一種莫名的感動。我在尋求什麼？我的歸宿在哪裡？那天從Corinth回雅典，在車上看見空茫無際的海面上一只小船孤零零地隨風飄蕩，突然眼中潮濕。有時開車旅行，看見曠野中一棵樹兀然獨立，也會有同樣的感受。大概因為在內心深處，我始終是一個孤獨的旅人，一個在尋找精神家園的流浪者。（2001.6.23 – 200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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