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內蒙訪點紀行

作者: 余羽

導讀轉貼的原因:除了我們背包自由游走的形式以外,還有一種更真實的貼進心靈的方式.. 作者:周維 三月初,我和同事們離開暖融融的北京,又踏上了去內蒙的路。這一次訪點正趕上草原旱災中最艱難的季節,因此,除了和草原之友、基金會進行“合作經濟+劃區輪牧”項目的總結評估之外,我們還做了災情調查,了解牧民們的生活情況,希望可以通過申請項目資助的方式尋求外界 ...

轉貼的原因:除了我們背包自由游走的形式以外,還有一種更真實的貼進心靈的方式..

作者:周維

三月初,我和同事們離開暖融融的北京,又踏上了去內蒙的路。這一次訪點正趕上草原旱災中最艱難的季節,因此,除了和草原之友、基金會進行“合作經濟+劃區輪牧”項目的總結評估之外,我們還做了災情調查,了解牧民們的生活情況,希望可以通過申請項目資助的方式尋求外界對這裡的幫助。

對下雪的期盼

到達內蒙的第二天早上,我們來自樂施會、嘉道理、瀚海沙、草原之友的一行七人在遮天蔽日的沙塵暴中出發了。聽說項目點那邊的沙塵暴更是猛烈,我們只有硬著頭皮上路了。

到達書記家的第二天一早,居然下了雪!草原上,風卷著雪花呼嘯著,很冷,但牧民和我們都滿心歡喜,連牧羊犬都高興得在風雪中狂奔。大家期盼著,雪再下得大一點,旱災就可以結束了。

但是,雪很快就停了,天晴了,風繼續在猛烈地刮,草原上剛剛覆蓋的積雪很快又被卷走了。靠天吃飯的牧民們搖著頭,這一點點雪什麼用也管不了。

春天對於內地來講是一個陽光明媚、百花爭艷的大好時節,但在草原上卻是最艱難的季節,沙塵暴三天兩頭地席卷缺少植被覆蓋的土地,在嚴冬耗盡體力的牛羊在飢荒中等待牧草返青,牧民們在冬天已經為牛羊的草料耗盡了所有的積蓄,如今只有艱難地期待雨水的降臨。

草原上的“幼兒園”

吃過早飯,高娃一邊跟書記的妻子用蒙語說著話,一邊穿戴整齊准備出門去——我敏銳地意識到,有活要干了!在這個時候我總是會第一個跳起來,顧不得冷,二話不說跟著他們衝出去。

盡管天很冷,還刮著風,但羊還是要放的。在牧區的冬天,除非刮沙塵暴,或者羊的身體實在虛弱,只要條件允許,牧民們都會在早上趕羊出圈,到草原上去放牧,促使它們活動身體,采食草原上的枯草,這是為了維持羊的健康身體,也是為了節約飼草料。

我們的到來給羊圈帶來了混亂,羊們不情願地走出溫暖的圈,在牧民們的驅趕下簇擁著取暖,一點點地向外走。我驚喜地發現羊群裡的小羊羔,這才想起此時正是接羔的忙碌季節!於是加入了工作,學著牧民們的樣子,一邊趕大羊,一邊把小羊羔一只只抱到單獨的圈裡。小羊羔居然不怕人,剛剛離開了喂過奶的媽媽,就昂著頭向我走來,等著我去抱。

干完活,我忍不住跑去看小羊。走進溫暖的小土棚,我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幼兒園!小羊們那麼小,有的還沒有我家貓大,都昂著頭往我身邊擠,啃我的衣服,咬我的鞋,舔我的臉,還有的干脆叼住我的手指,當奶頭吮吸。無論我走到哪裡,它們就擠到哪裡,弄得我寸步難行!

書記的妻子把羊奶和上豆面熬成糊糊,灌到奶瓶裡,一只一只抱起小羊羔,用奶瓶喂它們。我也討了一個奶瓶,學著她的樣子,一只胳膊夾著羊羔,一手舉著奶瓶。災荒之中,食物是十分有限的,對於小羊來說,媽媽的奶更是有限,牧民們只好用摻著奶的面糊糊代替,勉強讓它們活命。每當抱起一只小羊,腳下就會有許多飢餓的小羊立起來扒著我的腿,而懷裡這只早就叼住奶嘴開始了拼命的吮吸。每當回想它們飢餓的樣子,心裡都酸酸的。

相比之下,它們已經是幸福的了,更多牧民家的小羊羔連一滴奶也吃不到,走路都是搖搖晃晃的,根本活不了幾天。現實就是這樣的殘酷。

在勞動中,我這個城裡來的姑娘也在一點點體會牧民對牛羊和草原微妙的情感。牧民認識他們的每一只牲畜,了解它們的身體狀況和脾氣秉性,在簇擁著的小羊羔裡,他們能夠准確地知道哪一只還餓著肚子,你能說他們對牛羊沒有情感?!然而,牧民的勞動是繁重的,生活是現實而殘酷的,照顧好畜群,需要考慮購買草料,考慮節約成本,考慮犧牲少數的保住更多的牲畜。我想起在藏區,牧民們宰羊的時候都要給羊念經,有人說“真虛偽,一邊吃肉一邊念經!”但我理解他們內心的矛盾與無奈,在這樣的自然環境中,沒有肉等於沒有食物,但他們對每一個生靈的感情就像對大地的愛一樣,正常索取,滿懷感恩。這種感情是深沉的,也是摯誠的,這是在城市中牽著寵物悠閑漫步的人們難以體味的。

旱災中的牧民

每一次重新來到這片草原,見到這些牧民們,心裡都會有一種東西在振動著我。

旱災與其他的災害不同,它不像泥石流、地震那種毀滅性的災害,後者放眼望去,一片殘破,而在旱災裡,牧民的積蓄卻在一點點地耗盡,在干涸的草原上,誰也不知道老天什麼時候會下雨,只有拼盡最大的力量保護自己的牛羊。就像是一個慢慢渴死的人,永遠沒有被一刀殺死的人看上去令人驚恐。

在我們走訪的幾戶牧民裡,吉日嘎拉家給我的印像最深。當我們的車慢慢開近的時候,那寬大的宅院和羊圈吸引著我,讓我怎麼也不相信這是“比較貧困的”。走進院子,我們習慣性地徑直往正屋走,主人卻在西邊的一個小屋前招呼我們,後來才知道,為了節省燃料,他們一家四口都擠在這個最小的屋子裡過冬。這戶人家有兩個孩子,大的在市裡上高中,小的則因為沒錢已經輟學在家。主人告訴我們,圈裡的羊有不到三百只,除了自己家的,還有老人和一直打光棍的哥哥的,去年旱災死了十幾只羊。我注意到土炕後面的牆上,端端正正地掛著一串落滿了灰的東西,達老師看著它的神情有些凝重。離開他家,達老師告訴我們,這家是個沒落的大戶,牆上的那串馬鬃說明這家男人以前是個馬倌——在牧民們看來,那是個驕傲的身份像征。然而現在,空蕩蕩的羊圈裡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羊——據說其實最多只有兩百只了,旱災死了七八十只。牧民骨子裡有一種高傲的尊嚴,不願意讓人家知道他們的日子過得很艱難。

每一戶牧民都對下雨充滿了樂觀的期盼,大家都說“老天爺總會下雨的”,認為上天既然造就了他們,就會給他們一條生路。所以不管多麼艱難,他們都在一心一意地照顧牛羊,想盡辦法借錢、賒賬購買草料。但是,誰也不知道這場災害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問他們沒有了牛羊怎麼辦,牧民們說草原是他們的家,他們只會放牧,如果到了城市,他們不知道如何生活……猛然間,我想到了電影《嘎達梅林》和《季風中的馬》那些被迫離開草原的悲傷的牧民,他們也說著這樣的話。只是那時,看電影的我沒有想到會在現實中見到這麼多鮮活的個體。

合作的希望

走訪參與“合作經濟”項目的這幾戶牧民是我們此行的重點。

走進斯日古楞家,周圍的氣氛似乎一掃旱災中的焦慮與無助,竟有一種有條不紊、朝氣蓬勃的感覺。院子裡,斯日古楞和兩個小伙子在粉碎飼料,陶格斯在做飯,巴日吉尼瑪他們在照顧羊羔……今年開始,以斯日古楞家為中心,已經有五戶牧民把牛羊合在了一起,進行了集體分工合作,包括斯日古楞、蘇木亞、敖特根、巴日吉尼瑪,和新加入進來的烏日根。斯琴畢力格書記家因為牲畜較多,而且有雇用羊倌,只參與了部分分工,負責照管體制強的牛。

這是我第四次來這個地方了。又見到和藹可親的蘇木亞大嬸、靦腆的斯日古楞、美麗勤快的陶格斯,還有可愛的書記,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親切感,好像久別的朋友一樣。他們對我似乎也少了以前的陌生,多了朋友一樣的親情。而每一次跟這個正在成長的合作社交流,我都會為他們的自發性和協作性欣喜和感動。誰說我們需要“教”當地人合作?這些牧民的智慧和創造力令我們佩服!

現在的合作社裡總共照顧著1000多只羊,有八個主要勞動力,分別負責放羊、喂牛、照顧羊羔、管理飼料、聯系購買等。牧民們說,分工之後勞動量明顯減輕了,原來幾戶人家分別需要三四個人照管的羊,現在只需要兩個人就夠了。而聯合購買讓大家節省了大量的成本,雖然仍有許多人在外面賒了帳,貸著款,但從他們從容的談笑中,我感覺得到他們對這種合作很滿意,對未來充滿信心。

實際上,早在旱災之前,牧民們就設想過合並畜群,分工生產,災害則促使了合作社的成長和壯大。由於合作抗災讓牧民們看到了效益,觀望著的牧民一個接一個地請求加入。新加入的烏日根家就是個典型的例子。與其它的年輕牧戶一樣,烏日根家只有夫妻兩人和一個孩子,平日裡既要照顧牛羊又要照顧孩子,好年景的時候還能夠應付,遇上旱災,勞動強度增加使他們不堪重負。合作生產幫助他們擺脫了高強度的勞動壓力。但是,烏日根對這種新型的生產管理方式仍然持保守態度,他說他想先進來觀察一段時間,如果好就留下來,不好還要退出去。

在任何一個團隊的磨合中,沒有爭論甚至爭吵是不可能的,照顧自家的利益自然是爭論的主要內容。當牧民們告訴我們最終擔任合作社“經理”(會計)的人竟是一個被雇佣的外地羊倌時,大家都笑翻了。我們想像得出,這個決定一定是他們經過了多次爭論的結果,在這幾戶的合作社裡,也確實只有這個羊倌能夠完全做到公正無私,因為他不涉及任何一方的利益,只需要每個月領取定額的工資。公正與民主,只有在每一個人自發參與的時候才能綻放它的魅力。

無論有多少爭論,牧民們說,合作社的目標永遠是:幫助窮人,保護草場,節約成本。在草原上,人與人之間尤其是需要相互依賴、相互信任的。蘇木亞大嬸說,就算是富戶,也需要窮戶的幫助,因為只有錢沒有勞動力一樣過不下去。

一下子,我知道了自己感動的原因,在這片沉寂了太久的草原上,人與人之間就像封住的圍欄一樣,正在努力慢慢地打開,當信任和依存關系重新回來的時候,合作的歡樂趕走了孤軍奮戰的焦慮。

自尊,自強,自立

打開了話匣子,牧民們用蒙語紛紛發言,高娃都翻譯不過來了。

問到牧民們希望草原之友和外界帶來何種幫助時,我們發現牧民們有非常明確和具體的需求:信息是最迫切的,其次是技術指導,政策把關。對於錢的需求,很少有人提起,幾乎沒有人認為那是“應該”從外界獲得的。即使貧窮的牧民——他們會坦白地告訴我們,他們想加入合作社,想跟大家聯合購買草料,但是沒有錢,只能用賒賬的辦法買較貴的草料——他們都從沒有流露過希望我們支援資金的意圖。

已經不止一次了,我聽到牧民們真誠而激動地說,“沒有錢我們(合作社)也要做下去!”每一次我都會在心裡對他們肅然起敬,自尊、自強、自立,這是蒙族這個游牧民族傳統中就具有的民族精神!我因此堅定地相信,他們的合作社一定能成功! 後記:與“草根”一路同行

在這一年裡,瀚海沙“支持草根”項目與草原之友和這個合作社一路走過,我想說,我們走得真的很艱難,一方面希望盡量貼近草根的矛盾和需求,一方面在不斷端正自己的位置,在困惑中摸索經驗。

其實,許多次都有一種直接扎進社區的衝動——對我來說,社區和草根不斷出現的具體需求是“支持草根”工作中最大的“誘惑”。看到因自己的努力而使一片土地慢慢發生改變的那種成就感,也確實吸引著社區工作圈子裡的許多朋友,他們寧願領取微薄的收入,遠離城市,堅持留在基層工作。然而,我們眼中關注的不僅僅是一個社區,而是那些為他們生活的土地、文化奮鬥的草根們,他們是使這片土地發生改變的力量。我們能夠做什麼?我們應該做什麼?我們需要不斷認識自己,端正自己,堅定地向前走。

在這一年裡,我們看到了草原之友的成長,看到了在草原之友的努力下,這個草原上的合作社在逆境中艱難地成長。

每一個人都有他的位置,堅持做好自己,做好分內的事,就會有人因此而獲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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