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樓印像

作者: 由來一夢

導讀在我看來,大概唐宋時期的岳陽城,要比現在熱鬧的多罷? 一下火車,走出站台,便是一驚,黃金周的岳陽火車站站前廣場上空空蕩蕩,寥寥數人,與我印像中的旅游城市大相徑庭。登上去往岳陽樓的22路汽車,車上只有零散的幾個閑人。破車晃晃悠悠地開了起來,每逢一站,還要等上幾分鐘,以便拉上更多的客人。車子經過市中心,岳陽城最繁華的地段,人仍然是稀稀落落� ...

在我看來,大概唐宋時期的岳陽城,要比現在熱鬧的多罷?

一下火車,走出站台,便是一驚,黃金周的岳陽火車站站前廣場上空空蕩蕩,寥寥數人,與我印像中的旅游城市大相徑庭。登上去往岳陽樓的22路汽車,車上只有零散的幾個閑人。破車晃晃悠悠地開了起來,每逢一站,還要等上幾分鐘,以便拉上更多的客人。車子經過市中心,岳陽城最繁華的地段,人仍然是稀稀落落。一路上看到在修洞庭湖的沿湖大道,一片破破爛爛的敗落景色。這便是聞名千年的岳陽古城嗎?我有些茫然。

車子駛到一條安靜的街道,售票員用湖南味的普通話嚷道:“岳陽樓到啦!岳陽樓到啦!”我不禁又是一驚,忙往窗外看去,一條平常不過的街道,道路不寬,店鋪不多,更是少見行人。正驚愕間,車停了,下車的只有我與小莊夫婦三人。我們面面相覷,站立了半天,同時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此地便是岳陽樓?!”

岳陽樓景區的大門在馬路對面的深處,進入之後,才感覺游人漸漸多了一些,但與昨日游過的黃鶴樓相比,仍可用“滄海一粟”來形容。我不禁又有些高興起來,歷史上和書本裡的岳陽樓從不乏熱鬧,人聲鼎沸,今日裡卻來一個閑游岳陽樓,也不免別有一番滋味。

於是,又來了興致,拾級而上,一眼就看到了“南極瀟湘”的牌坊,照相!照相!擺了個POSE,招呼著小莊。小莊接過相機取景,突然愣在那裡,用手指著我的側方:“看!湖!”,我扭頭一看,可不是,八百裡洞庭水就在眼下,波瀾不驚,水光連天。宋人張舜民寫過“木葉下君山,空水漫漫……醉袖撫危欄,天淡雲閑。”此時,我們圍在湖邊,沒有醉意,詩意卻還是湧出幾分的。

不經意間又一扭頭,卻發現不遠處就是一座雄偉的樓閣安然佇立,那屋頂恰似將軍的頭盔,這便不是岳陽樓嗎?!哎呀,這情景好似一個深藏不露的魔術高手,一步一步將我們引如奇境。剛才的驚,瞬間變成了喜,驚喜之變,不過是一湖一景。現在才有些明白,岳陽樓不同與黃鶴樓的招搖與氣勢,它更似一位飽經滄桑的長者,將自己的智慧與才華隱藏在這寵辱不驚的沉穩與內斂之下。

於是登樓,樓並不高,只有三層,卻恰倒好處。今天不是春和景明,也不是淫雨霏霏,平平常常的日子,在這千年的古樓之上,理一理心情。

岳陽樓具體的建造年代已無可考,具體的建樓者更是無從談起了。不過,幾個重修者都是大大的有名。第一個重修岳陽樓的名人是東吳的大將魯肅,魯肅為人豪俠,又有智謀和眼光,他在諸葛亮出山前的七年,就已經得出了“三分天下”的結論,後來又為孫劉聯盟共同抗曹立下了頭功。當時的岳陽叫做巴丘,他將這座位於西門上的城樓重修,用來檢閱和訓練水軍。遙想當年,洞庭湖上千帆競發,鼓聲陣陣,是何等的英氣。實話說來,魯肅與周瑜在三國中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不過在羅貫中的筆下,一個成了憨厚老實的窩囊廢,一個成了疾賢妒能的小心眼,可惜啊可惜!

到了唐朝,又來了一位名人,他叫張說。現在說起來,他似乎名聲不大,但在當時,那是大大的有名。在朝廷出將入相,任中書令,封燕國公,文才飛揚,是盛唐初期公認的文壇領袖。他被朝廷貶謫到了岳陽,便在魯肅閱軍樓的基礎上進行了擴建和改建,並正式定名為岳陽樓,整日裡與一群文人雅士們在樓上飲酒作詩,賞湖觀景,好不自在。

後來,時光到了北宋,那是慶歷四年的春天,一位人物閃亮登場了。但說閃亮登場也似乎是不太妥的,因為他也像當年的張說一樣,是被貶謫到這裡來的,說不定還有些灰頭土臉。他,便是騰子京。騰子京在來到這裡的第二年,便集資重修了岳陽樓,並“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他自己也是填了一闋詞的,不過大概自知才華有限,影響力也有限,便將一幅畫有岳陽樓和洞庭湖的山水寄到了千裡之外的鄧州,要他的老朋友,貶謫在那裡做知州的範仲淹寫些東西。

範仲淹拿到畫後,感慨萬千。不久前,他剛剛因為主持“慶歷變法”失敗而被貶謫,正有千言萬語要說,同時也想安慰一下同被貶謫的老朋友滕子京,於是借此機會,唰唰點點,一氣呵成,將心中所感都溶在這三百六十多個字裡,字字鏗鏘,聲聲入耳。於是,一篇陰差陽錯的《岳陽樓記》在鄧州誕生了。這便是中國文人的本事,也是中國文化一個很奇妙的現像。一生都沒有登上岳陽樓一個台階的範仲淹,卻留下了一篇千古流傳的樓記,也不知是岳陽樓成就了範仲淹,還是範仲淹成就了岳陽樓,總之,從此以後,這兩個名詞便再也割舍不開了。這種現像在中國的文化史上並不少見,範仲淹之岳陽樓,一如崔顥之黃鶴樓、王勃之滕王閣、張繼之寒山寺、杜牧之二十四橋……這些精彩的故事,至今讓我們津津樂道,恰如一壇老酒,醇香悠久,源遠流長。

談完了修樓的人,再談談登樓的人。我之前已經講過,歷史上的岳陽樓是不缺乏熱鬧的,登樓之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陸游、李商隱……就連亦仙亦道,半真半幻的呂洞賓也來湊熱鬧,高喊著“三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這些人中,應該寫寫杜甫。

杜甫和李白終究是不同的兩類人。李白登上岳陽樓時,看到的是“水天一色,風月無邊”,而在杜甫眼中,卻更多的是滿目創痍,滿眼蕭然。當然,時代不同了,心境也就不同。杜甫的那個時候,唐朝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公元七六八年,杜甫由夔州出峽,兵荒馬亂地漂泊在江陵一帶,後來流落到了岳陽。“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登上岳陽樓的時候正是那一年的冬天,天氣冷得要命,但比天氣更冷的是杜甫的心,“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他拍著欄杆,望著破碎的山河,潸然落淚……

杜甫其實在唐朝並沒有多大的名氣,他真正被推崇是到了宋朝的事了,尤其是北宋末年,出了一個江西詩派,他們學習杜甫,把他看做詩派之祖。其中有一個叫陳與義的文人,他的詩風被公認是最與杜甫一脈相承的,而他的經歷更是和杜甫驚人的相似。他在宋朝南北之交,也是戰亂之中,幾經流亡,來到了岳陽,並登樓抒懷:“洞庭之東江水西,簾旅不動夕陽遲。登臨吳蜀橫分地,徒倚湖北欲暮時。萬裡來游還望遠,三年多難更憑危。白頭吊古風霜裡,老來蒼波無限悲。” 陳與義的詩我多不喜,但這一首卻不由人一唱三嘆。

“欲為平生一散愁,洞庭湖上岳陽樓”,其實又何止一個杜甫,一個陳與義?李商隱、劉禹錫、陸游、張舜民……他們或者貶謫或者流亡到了這裡,哪一個來了不是心事重重?由此可講,黃鶴樓是瑰麗而浪漫的,而岳陽樓則是沉重而哀嘆的。

走下岳陽樓的時候,連步履都變得有些沉重,踏在木質的台階之上,發出咚咚的悶響,仿佛是歷史的回聲。不遠處就是岳陽樓碼頭,去往君山的快艇正在那裡等著我們呢。

丙戌年七月廿六補記於知秋齋

關於岳陽樓的詩詞:

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 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 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李白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杜甫

岳陽壯觀天下傳,樓陰背日堤綿綿。 草木相連南服內,江湖異態欄杆前。

乾坤萬事集雙鬢,臣子一謫今五年。 欲題文字吊古昔,風壯浪湧心茫然。

——陳與義

岳陽城下水漫漫。獨上危樓憑曲闌。春岸綠時連夢澤,夕波紅處近長安。

猿攀樹立啼何苦,雁點湖飛渡亦難。此地唯堪畫圖障,華堂張與貴人看。

——白居易

投荒萬死鬢毛斑,生入瞿塘灩澦關。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陽樓上對君山。

——黃庭堅

身如病鶴短翅翎,雨雪飄灑號沙汀。天風忽吹不得住,東下巴峽泛洞庭。

軒皇張樂雖已矣,此地至今朝百靈。雄樓岌嶪鎮吳楚,我來舉手捫天星。

帆檣才放已隱隱,雲氣亂入何冥冥。黿鼉出沒蛟鱷橫,浪花遮盡君山青。

黃衫仙翁喜無恙,袖劍近到城南亭。眼前俗子敗人意,安得與翁同醉醒。

——陸游

木葉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斂芳顏。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陽關。 醉袖扶危欄,天淡雲閑。何人此路得生還?回首夕陽紅盡處,應是長安。

——張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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