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最低氣溫零下-35℃

作者: 商益棠

導讀《今天最低氣溫零下-35℃》 (一) “今天最高氣溫零下25℃,最低氣溫零下35℃。”。 齊齊哈爾電視台花容月貌的女導播字正腔圓的天氣預報,我和同伴聽來不啻平地驚雷。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表情壯烈些在戶外站著一動不動,兩三個小時後就冷凍成楊靖宇與趙一曼的英雄塑像了。或許很快就會有緬懷先烈的游客在我們身上即興揮毫“某某到此一游”之類的流傳為攜程佳� ...

《今天最低氣溫零下-35℃》

(一)

“今天最高氣溫零下25℃,最低氣溫零下35℃。”。

齊齊哈爾電視台花容月貌的女導播字正腔圓的天氣預報,我和同伴聽來不啻平地驚雷。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表情壯烈些在戶外站著一動不動,兩三個小時後就冷凍成楊靖宇與趙一曼的英雄塑像了。或許很快就會有緬懷先烈的游客在我們身上即興揮毫“某某到此一游”之類的流傳為攜程佳話。同伴又開始埋怨:太冷了,你看雪花都被凍在雲朵裡飄不下來。

確實,從哈爾濱到這4個半小時的火車,一路居然沒有一片鵝毛大雪。

嗜雪如命的同伴熱切地拉開車窗對著彤雲密布的天空望穿秋水,滿眼是排山倒海的絕望與無奈。

凜冽刺骨的寒風趁機漫天卷起地上的積雪肆虐地倒灌進列車廂。如果不是我及時制止,如果周圍憤怒的群眾知道他的國籍,估計墨索裡尼的下場都比他強百倍。

(二)

很佩服塞珊與她弟弟塞強還找得到前蘇聯的拉達車來接駕。

塞強報出公裡數“早過百萬了!”那自豪感絲毫不差於李嘉誠報出銀行存款數字。同伴瞠目結舌:“放我們那旮旯夠報廢十次的了!(東北版譯文)”目的地是嫩江西岸齊齊哈爾市的富拉爾基。

富拉爾基在當地土著達斡爾語中意為紅色的江岸。塞珊便是土生土長的滿族鑲紅旗人。作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熱血青年,我對她的純種鑲紅旗血統特有感情。都是紅旗嘛!可以合並同類項。

約40公裡的車程,廣袤無垠平均海拔146米的嫩江平原,一路可見開采石油的鑽井像寓言裡的烏鴉喝水,巨頭無休止地上下起伏。寬闊筆直的道路兩旁有著窮極視野也望不到邊的平原綿延不絕。

在開門見山地無三分平的南方生活慣了,北大荒壯闊的黑土地讓我嘆為觀止欽羨不已。塞珊卻很不屑:“一開墾沒兩年就退化成鹽堿地!再說現在誰還傻到去種田呀?”居然敢蔑視偉大的勞動人民,思想道德有些敗壞!不過塞珊的憤世嫉俗情有可原。

她父母所在的3000多號人的廠子與富拉爾基其他大型工礦企業一樣人員下崗,逼得她不得不南下在廈門長崎機場咖啡廳打工。一杯120元的咖啡讓她在替難得的客人--我的同伴心疼之余彼此認識。塞珊的豪爽與江湖兒女般熱情輕易突破語言障礙,於是便有了這次的富拉爾基看雪之旅。

(三)

聽到篇首齊齊哈爾電視台花容月貌的女導播字正腔圓的天氣預報時,我和伙伴正在塞珊的被暖氣管道烘烤得如火如荼的破舊單元房看電視。

聽來不啻平地驚雷的寒冷預報還真的伴隨著劈裡啪啦的驚雷聲。那是塞珊正在為款待我們手忙腳亂地油炸鯽魚與山雞發出的油爆聲。

塞珊順口答道:“我們這最冷時零下45℃呢!”先別管氣溫了,管油溫吧!都快火燒圓明園了!望著瘦骨嶙峋的鯽魚與山雞,我打趣說:“這是你沉魚落雁的美貌作孽淹死的那幾條魚,摔死的那幾只鳥對吧!”塞珊秋波如水銀流轉,一陣粉拳夾雜著魚腥味呼嘯而來。

還真是粉拳,沾了不少炸魚的面粉。

“我不太喜歡這種表達感情的方式,”我使出凌波微步邊躲避邊說,“你完全可以用諸如親吻或擁抱等文明進步的方式更能讓我接受。”

同伴笑看雲起雲落並不吃醋,當然,這是基於對我的一貫信任和了解。我卻心生警惕:“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滅。好像牛魔王這麼諄諄教誨過齊天大聖。”不料竟一語成讖,演出幾多悲歡離合!這是後話。我洞察秋毫地發現一條定律:美女的廚藝大都奇醜無比。

塞珊粗制濫造地胡亂裹粉油炸出來的所謂“沉魚落雁”擺放在眼前時,資深美食專家的我與同伴垂頭嘆氣:

沒放任何香辛料去腥;水汽未除;油溫嚴重失調;不該用強力面粉。。。對美女一向寬容的我再怎麼營私舞弊也只能給她59分。

出於禮貌剛入口時,我連趁塞珊不備偷偷吐掉的心都有。沒想到,面面相覷很不情願動筷子的我與同伴倆很快就抱著鯽魚與山雞啃得熱火朝天。

廚藝再差也掩飾不住富拉爾基嫩江冰層下的野生鯽魚頑強生命力蘊藉出的超然美味;而大雪山裡的山雞,每一根清晰的肌肉纖維更凝縮著梅嶺土雞十倍百倍的美味。

立刻,在我的老饕排行榜雞類項目上,山雞像奧運冠軍劉翔一樣一鳴驚人。打算嘗鮮的朋友請注意,山雞與雉雞是很類似的兩個品種哦,不要混淆。鯽魚也務必要鑿開厚冰層捕撈的才行。

塞珊看我們吃得口水一腳面子,矜持地說晚上安排滿漢全席以盡地主之儀。我滿嘴塞滿美味沒工夫婉拒她。

就衝著這“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的鯽魚與山雞,滿漢全席更是讓我綺思無限。又不料,滿漢全席下來,我竟一道菜也說不上好壞。專業味蕾完全失靈!

(四)依然戴上坐山雕的耳罩(否則耳朵真的會凍掉,要去的驢友多小心),圍上羊絨大圍巾,胡亂走馬觀花逛逛和平路、新華路、民興路、建富路和通江路,像征性看看號稱“歐亞大陸橋”的濱洲鐵路後便迫不及待上紅岸大街最好的“歐亞大陸橋”滿漢全席菜館。塞珊的家族長輩居然全來了,浩浩蕩蕩坐滿18個人頭。

主人首座是拄著龍頭拐杖顫顫巍巍的舅姥爺,同伴與我自然分別被安頓在舅姥爺兩側。級別高得我受不了這種熱情,渾身不自在地怪塞珊怎麼不早說,好事先准備些歌頌北大倉的革命詩歌朗誦幾首造造氣氛。

塞珊舉重若輕地說:“人不夠滿漢全席開不了場。沒事,都是自己人。”她還真沒把我倆當外人!舅姥爺的龍頭拐杖卻把我當外人欺負,一次次在大理石地面滑倒,弄得我必須一次次彎腰很討好地為舅姥爺拾起龍頭拐杖。

舅姥爺便拍著我的肩膀直誇說年輕人真懂事,和他孫子一樣乖巧機靈,今後必能大展鴻圖報效祖國。大展鴻圖報效祖國我是願意的,但表揚和他孫子一樣,估計我生身父母都不樂意。本以為不遠萬裡地來也能像白求恩一樣充充大爺,沒想到大老遠巴巴地跑來裝孫子。有點郁悶。

幸虧舅姥爺與家族長輩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很明白我僅僅是同聲傳譯的工具。話鋒越來越語法怪異風格突兀,不斷語重心長地逼我向同伴重復翻譯說塞珊是他們全村公認的最優秀最出色的女孩子,要好好珍惜好好照顧。敢情沒照顧好塞珊就是跟他們全村人民為敵呀!

起先同伴還陪著笑豎著耳朵繞有興致聽著,後來越來越離譜,連白頭偕老早生貴子都安排妥當了,同伴笑容僵硬地盯著我,如果不是交往十年,他一定以為我的外語講師職稱是考試作弊得來的。

滿漢全席已酒過三巡,我卻在零下35℃之地汗流浹背地對付著17張嘴巴。事態嚴重刻不容緩。

我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把塞珊拉到外邊氣急敗壞地問:“怎麼回事?難道以為我同伴是毛腳女婿初上門?”

塞珊依然舉重若輕:“沒辦法。像你們這樣到我們村來的,全都是相親娶媳婦來的。見得太多了!不管我怎麼解釋,他們都以為是我害羞不好意思承認。”說得也是。要沒有愛情的小火苗,誰有干勁頂著凜冽寒風到零下35℃來。何況我也知道這裡盛產國際婚姻。

原以為旅游很簡單,不料林教頭誤入白虎堂!

看我急得呲牙裂嘴的,塞珊靈機一動:“不然這樣:你們哄哄長輩們,這次來其實是為辦理我弟弟塞強的留學手續來的,不是相親娶媳婦。讓大家誤會了。這樣皆大歡喜!”妙計!

回到滿漢全席,我嘰裡咕嚕對同伴這麼一說,他也感激得熱淚盈眶。毛腳女婿的味道實在不如滿漢全席哦。同伴很配合地特別補充一句:“因為辦理留學有一定難度,所以本不想大肆聲張。讓各位長輩誤會了!”十來位老人家們心思有點慢,沉默著像老牛一樣反芻了很久,終於明白過來。更是人人喜氣洋洋,氣氛整得跟過年似的,話題全都變為誇塞強和王冕一樣邊放牛邊自學成才,熱鬧非凡幾乎要打出巨幅橫幅“學成歸來,報效祖國!”或者“熱烈歡迎海歸派!”。

看得出來舅姥爺當年也是“革命的小酒天天醉”的叱吒風雲的好漢,百花齊放的皺紋布成牢不可破的網,緊緊網住我們這兩條嫩江鯽魚,豪情滿懷地說為了塞強學業有成,他要酒逢知己千杯少。

清老醇白酒不知喝干多少瓶,當滿足他讓空酒瓶擺出北鬥七星後我們攔住堅決不能讓他喝了。否則他又把我比作乖巧的孫子還沒關系,如果也跟他的龍頭拐杖一樣一次次在大理石地面滑倒,那我可不敢贊一句:“秀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滿漢全席讓我印像深刻的只有滿臉裝天真地回答十來張嘴一遍一遍追問的留學問題,大有將我納為留學法律顧問的架勢。我便請纓出戰操刀自殘,干脆先把同伴灌醉,剩下人民內部矛盾好解決。

不想同伴濃濃醉意中非要從舅姥爺的龍頭拐杖中抽出青鋒寶劍來不可。唉!都是金庸譯本看多了。還一直追問機關是安在龍嘴還是龍眼。為股市般虛假的繁榮場面平添了幾分鬧劇色彩。

至於期待已久的滿漢全席我根本味同嚼蠟,專業味蕾完全失靈!

不過我也因此解決了困擾美食學術界很久的一個命題:

為什麼十年動亂也把中華5000年的食文化破壞殆盡?我就是典型案例呀,階級鬥爭的弦繃得那麼緊,味蕾神經就完全發揮不出作用。

(五)

翌日天剛蒙蒙亮,塞珊塞強便鞍前馬後很殷勤地拉著頭疼欲裂的我倆跑了紅岸度假村、水榭村、蒙古包等景點。還走了龍沙公園。

雪依然凍在雲朵裡飄不下來,鏟在路邊黑灰色的厚實積雪仿佛沾染了人去樓空破敗廠房的蕭瑟。偉岸挺拔的白樺樹直指蒼天,在我眼裡卻像政治口號後空洞的感嘆號,完全沒有範寬《雪景寒林圖》的意境。

塞強建議在龍沙公園溜冰,我琢磨著他指望表現得像見義勇為的羅盛教,可我不願當劫後余生的朝鮮小姑娘。

至於明月島公園,既然是僅次於太陽島,我倆前兩天剛玩過太陽島的雪雕,那明月島公園就自然不必去了。心境對旅游影響頗深。本欲總結性稱贊一番北國風光山舞銀蛇原馳蠟像,不料出口成了變調李清照:“誤入北東深處,嘔吐嘔吐,驚起一灘鷗鷺。”最早的如意算盤是順道到30公裡外的丹頂鶴的故鄉--扎龍自然保護區。

當然大冬天沒指望見到丹頂鶴,就像參觀昂昂溪古文化遺址不可能見到新石器時代原始人一樣。

不過,姐弟倆越是殷勤有加,我們就越後悔這趟來得輕率。為免夜長夢多,驚弓之鳥的我倆一合計,決定取消扎龍計劃改飛北京。(六)當天晚上,塞強也打點行裝說翌日一早跟我們一道走。

我奇怪了:“上哪去呀?”

塞強:“不是說好了留學嗎?”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是哄哄你們家長輩的不是嗎?!”

“我們富拉爾基人最講義氣說話算話。再說了,當著那麼多長輩說定的事哪能變卦?”

搞得跟對簿公堂似的。那近乎要挾的咄咄逼人弄得我甚是不爽。

解鈴還須系鈴人。找塞珊說明白。

塞珊笑嗔道:“小強不懂事說話多有得罪之處,別跟他計較。你們昨晚把留學說得太好了,弄得小強心動不如行動,這富拉爾基他是呆不下去了。敗你們的游興了,真抱歉。沒事,我勸勸他!”有塞珊這幾句笑嗔,我倆寬心大放,同時也不好意思起來,昨晚確實太入戲,把留學說得人間天堂,塞強能不動心嗎。想想似乎全是我們的錯。只好寄托塞珊出類拔萃的口才勸阻成功。

雖然塞珊掩上了門,但破舊單元房隔音效果奇差。

姐弟倆由和風細雨到豪言壯語,慢慢和平演變為激烈爭吵,中心大意無非是一個堅決不讓麻煩外人;另一個堅決衝出亞洲走向世界。

我倆心驚膽戰地聽牆角,最後竟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塞強捂著通紅的臉拉開裡外兩扇門衝進零下35℃的黑暗寒夜。

塞珊堅強地忍住眼淚,梨花帶雨地慟不成聲:“小強長這麼大,我從沒打過他!我不該打他的!我不該打他的。”伏在炕上的嬌好肩膀隨著抽泣一抖一抖。

塞強收拾好的行李也散落滿屋,就像“家有喜事”的大紅喜帖剛從門上揭落,還留著殘缺的紅邊,給人帶來無盡的蕭瑟與失落。。。

沉默。沉默中唯有塞珊強忍住的輕微抽泣。

也不知過了幾分鐘,或許只有幾秒鐘,同伴緩慢卻毅然決然地將散落滿地的行裝一件一件重新裝回拉杆箱,輕拂塞珊抖動的肩膀:

“快去把塞強找回來。這麼大冷天,凍壞了明天可怎麼出發呀。”(七)

一周後,同伴為暫時在鳳凰花開的城市讀外語夜校備戰面試的塞強寄來語言學校全套資料;

半年後,同伴與我裡應外合為塞強辦好留學手續;同伴支付全部學費;

9個月後,塞強開始在異國攻讀語言。在同伴鼎力支持下,不必打工專心備戰大學考試;

一年半後,塞強成功考入國立大學;

(八)原以為本篇游記可以就此畫上皆大歡喜的圓滿句號。不過,我還惦記著滿漢全席,看著兩年多下來塞珊與同伴一直琴瑟和諧,我自己也很得意做成一樁成人之美的功德無量的好事。

於是,前不久我鄭重提出再次滿漢全席的建設性意見。同伴沉吟了半晌,說道:“塞珊辦了陪讀和塞強生活在一起了。你的滿漢全席有的等啰。”

我眼珠子都快掉下來:“姐姐也能拿到陪讀簽證?啥時法律改動這麼大?”

“我也是在塞強成功考入國立大學的慶功宴上第一次聽塞強說他與塞珊已經辦理結婚手續。”同伴說,

“塞強說了,所謂姐弟,那是他們戀人間的昵稱。成功考入國立大學後,塞強自然可以獨立為他新婚妻子辦理陪讀手續啰。”就這幾句話,在我聽來比在齊齊哈爾聽電視台女導播報出最低氣溫零下35℃更加不啻平地驚雷。

我像老黃牛般反芻著整個游程,竟然每個環節都是那麼絲絲入扣,那麼縝密周詳,比沒去成的亞龍丹頂鶴不知道精彩多少倍!

那般精致的工於心計,那般於無聲處的指揮若定,實在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佩服於對人心把握與操縱之精准,其實任何一個細節出問題這事都得告吹;佩服於羚羊掛角般的連環用計:從族長們造勢的瞞天過海到姐弟關系的移花接木;從作態吵架的欲擒故縱到爭取巨額援助的水到渠成,甚至在我身上也施以反間計,36計連環穿插,能不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嗎?原本一直對慈禧太後那老娘們不感冒,不過這回親眼見識了西太後的後代,同一旗族後繼有人人才輩出,可見當年西太後絕非等閑之輩!

同伴又記起一件事:“你那麼早就說的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滅,兩年後塞強也同樣告誡我了。”我哈哈大笑,東北得不能再東北之旅,看到的卻是精妙絕倫令人回味無窮的西洋景!都言兒女痴,誰解其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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