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飛花迷眼江南夢

作者: 彼岸花色

導讀 (水鄉)望江南 ——西塘歸來自填不韻詞 橋連影,煙光碎波生。 欲將水色比長空,已見飛鳥自引朋。 秋意不覺濃。 畫中行,迤邐夢未竟。 吳越流年一水橫,最是嬌媚西塘燈。 夜色兩三層! 引子 大約與“西”字相關的,都有些極致之美罷。 九月十七日上午十一點。蘇家弄。 沿著石板鋪成的小路向前走,周末的西塘畢竟熱鬧,來往的行人很多。擦肩而過的時候都微微� ...


(水鄉)望江南

——西塘歸來自填不韻詞

橋連影,煙光碎波生。

欲將水色比長空,已見飛鳥自引朋。

秋意不覺濃。

畫中行,迤邐夢未竟。

吳越流年一水橫,最是嬌媚西塘燈。

夜色兩三層!

引子

大約與“西”字相關的,都有些極致之美罷。

九月十七日上午十一點。蘇家弄。

沿著石板鋪成的小路向前走,周末的西塘畢竟熱鬧,來往的行人很多。擦肩而過的時候都微微側身,在逼仄的空間裡微笑著彼此謙讓。

而我所在的城市,越是寬廣越是讓人覺著荒涼。

這條長而窄的弄堂,從喧囂的這頭看不到風景的那頭。陽光從高高的馬頭牆上投射下來,把這個連雙臂也不能盡展的世界隔成一半明媚一半沉郁。

界限如此分明。如同,我即將進入的古鎮和原本置身的城市。

來西塘,就是為了遺忘。

蘇家弄的盡頭是西街。

依舊是狹長的街道和如織的游人,但此處與剛才恍若兩個世界。民居是明清時代的風格,墨瓦粉牆,翹檐飛角。街道兩邊是林立的店鋪,朱漆木門、明淨軒窗,各種旗幡隨風招搖,房檐下都掛著一串串長長的紅燈籠。

仿若回到了那些古舊的年代。時光如滔滔逝水,音容卻依稀宛在。塵世的變遷從始至終,不知今日我所見的,和幾百年前站在這裡的人所見的,還有什麼是相同的。

沒有事先預訂房間,按照網上攻略的介紹四處尋訪“河邊旅社”,誰知沿著西街來回走了兩遍也沒找到。後來再看的房間都不如人意。

不得已,還是放棄了臨水的客棧,去了黎園。

說黎園是客棧,不如說它是私家花園。江南園林式的庭院布局,小巧亭台、姣姣游魚。老板是當地的書法家,儒雅又熱情。在帶我們看房的過程中還不忘介紹雕花家具的獨特文化。

我一直相信,大隱隱於市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因為世人輕狂,真正能有幾個守著一方狹小天地而怡然自樂、心安理得呢?

聽君之言,如沐春風。於我而言,能遇上這樣的人,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飛花迷眼江南夢。

眼前的風景,分毫不差正是夢中的顏色。眉目清秀、柔情滿懷。此地此景,正是柳七歌詠杭州的千古名詞《望海潮》中的最婉約那闕:“煙柳畫橋,風簾翠幕”。杭州的裊娜,西塘風物異曲同工。而西塘的恬靜,杭州早已缺失。

一泓碧水映青天,左岸垂柳,右岸人家。江上舟搖,樓上簾招。臨水的埠頭希?褂袖較吹母救恕K?種械囊律瀾療鴆悴懍頒簦?伊擻樸頻乃?鰨?猜伊宋宜寄降男摹?br />

不知為何,絕美的江南總是讓我覺得惆悵。

“小酌庭中和雪醉,低吟月下伴花眠”。只在寄情山水時,方可不問世間事。我一直有著自己執迷的甘醇情懷,所以注定終生都堪不破某些現實的郁積。於是我只能一再遠行。雖然明知道,夢終究會醒,生活依然要面對。耽擱得再久,還是要回去。

但能多停留一刻,也是好的。



慕名而訪永寧橋下錢氏水豆腐。

坐在古舊的長凳上,要了一碗。賣豆花的是位笑容慈祥的婆婆,用西塘話問我:“小姑娘,你要甜的還是鹹的?”我有些猶豫,索性回問:“哪種更好吃啊?”婆婆咧嘴笑了,說:“我們本地人更喜歡吃鹹的。”於是爽快地要了鹹的。

豆花很嫩,全然沒有豆腥味。水滑細膩,入口即化,蔥花潤香,蝦仁提味。記憶中,我離開川西家鄉之後,再也沒有吃過這樣好的豆花了。依我偏執的性格,絕不會遷就口味上哪怕一點的瑕疵。

到的時間晚了,陸氏餛飩早已售完,只剩下一幅招牌旗幡還放在路邊。據說他家的餛飩每天都是限量的,賣完即止,這個習慣絕不因游人的多寡而改變。

信步走到魯家橋旁的森林糕點店買了半斤桂花芡實糕。我們一路走來吃過的芡實糕,倒是他家的糕點味道最好。入口即是一股沁心的桂花香,滋味清淡不膩,口感柔軟又極富嚼勁。

糕店的老板徐師傅很風趣,見我們對他手中那柄厚實又特別的切刀感興趣,便戲稱自己是“西塘第一刀”,並當場表演盲切給我們看。他的刀功的確不是浮誇的,盲切的速度不僅快,而且厚薄均勻。

臨行前在他那裡買了四盒帶走,他還特別送了半斤我最愛吃的桂花口味,告別時又塞了兩個脆皮糕給我們,完全是豪爽好客的主人模樣。

對於民風淳樸的西塘來說,金錢和時間絕對不是衡量生活質量的標准。這一點讓我如此喜歡。

垂柳深處燒香港。

這是一個意外之喜。在攻略裡,很少有人提起這條小路。而我卻覺得,這是西塘最恬靜的地方。煙雨長廊雖美,終不如這條小路淡泊安寧。

人很少,游人們大多集中在西塘之西。東邊路上人聲寂寂,有兩只狗兒在路邊東奔西突地嬉戲,看到我們,只是好奇地走過來嗅嗅,很快又投入到自己樂此不疲的游戲裡。

路長,景致因此伸展。小路右側是枝長觸水的垂柳,左邊是臨水人家。房舍綠柳皆倒影在徐徐的水流裡,成為一幅曲折生動的水彩畫。正是那江南絲竹裡明淨笛聲的吹奏,淡然精致,不惹煙霞。

河邊泊了一艘小舟,一個老人正在打盹。我小心翼翼地走過,生怕驚醒了他。而那一刻,我多想也和他一樣偷得浮生半日閑,在依依的煙柳下,在微蕩的小船裡,做一個無關風月的酣甜好夢。

路的盡頭,是五福橋。

名曰“五福”,自然是祝福之意。福祿壽禧財,樣樣都是人間極美之事。而我卻獨愛此橋純樸方正的造型,是鄉間最自然的風景。越是簡單的事物,越是容易讓人親近。

途徑聖堂,一時興致,求了一簽。

簽是中平,解簽的師父展簽細看,一語道破我的來歷:“你自近處來,卻系遠方人。”接著又說:“你面生離相,是極度渴望自由的人,因此作別父母遠游在外;你事業初遂,雖非心中的理想狀態,但已費盡幾番辛苦;你感情漂泊,日後雖會美滿,但目前尚無所依;你不會為錢所苦,卻鮮能聚財;你心性明淨,卻反而容易為了這‘明淨’陷入執著的僵局。”

句句說中心事,一時之間我竟惶惶然無言以對。

安靜地聽完簽文的釋義,按照師父的指點,為父母燒了一柱平安高香。其實我很清楚,這無非是廟堂賺取香火錢的做法。但心有所感,也自是安然。

生平第一次,認真地在觀音像前禱祝:願家人安康幸福,勿時時以我為念。

燒這柱平安香,只是為了祈願。每個人的心裡,都會有一個最深切的願望,是這樣地盼望它能夠成真。

有時候,做一些事,只為心安。



(水鄉)五

暮色漸漸上來,游人們大都散去了。

西塘的黃昏很美,無人滋擾之後,終於恢復到原本的平和之中。老人們坐在門口互聊家常,孩子們頑皮地追鬧著嬉戲。貓貓狗狗旁若無人地在路上踱步,時而還能聽到白鵝歡暢的叫聲。夕陽的余暉溫柔地灑下來,目之所及,氤氳成一片似曾相識的光景。

我陡然無可避免地陷入回憶中。多年前,外婆家的黃昏也是同樣的顏色。於是無論身在何地,一看到這樣的顏色我就覺得內心溫暖。那時方才天真任性、隨意胡鬧的年紀,此時卻已是離鄉別井、羈旅客居的身份。在經歷過諸多繁復的世事之後,我知道自己已永失當年,再也回不去了。

時光匆匆催人老,往事卻始終鮮明如昔。想起來的時候暗自心驚。

心中惆悵難消,於是坐在萬安橋邊獨自發怔。面前流水脈脈、斜陽依依,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人生若能始終如此,又有何不可?君不見,放任時間流逝的感覺,遠比患得患失的追索愜意多了。

長街上的店鋪相繼閉門,燈籠高挑而亮,喧嘩人聲頓斂。西塘的人家至今仍維持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樸實幸福得令人羨慕。

而我,在日復一日的疲累奔忙中早已尋不回如此的簡單和閑逸。

遠處遙遙傳來悠揚的胡琴聲,還有人在唱著暮晚的黃梅調。站在煙雨長廊上向前望,只覺暮靄沉沉楚天闊。夕陽染紅了遠天,也染紅了西塘的水。



晚上七點,我們登上泊於送子來鳳橋畔的烏篷船。

初秋微涼的夜色中,欸乃聲起,小船離岸,悠悠地向前行去,仿若南柯一夢。看不見長空漫漫、芳草萋萋,只有水與槳的聲音,夾雜在這如墨的夜色中,延向未知的遠方。兩岸的燈籠盈盈地亮著,燈影交輝,情思繾綣。如流盼的眼,如嫵媚的顏,鉛華洗盡後依然是人間絕色。

此情此景,哪會是真切的現實,分明是恍惚的夢境。是很久之前,就郁積在心裡難解的情結。江南啊江南,我日日置身其中,卻始終思而不見,求而不得。只有在這一刻,所有的情緒都變得模糊,我不想去分辨也亦分辨不出,今夕何夕,此時何地。閉上眼只聽見槳櫓淺唱,一聲又一聲,槳聲交替、水聲綿長,如訴衷腸。

那一刻我是真的醉了。醉在這西塘的迷離夜裡,醉在這江南的溫柔鄉中,一夢酣暢,再憶不起那悠長悠長的流年。

忍不住低聲吟詠起最愛的那首江南小調來:“燈影槳聲裡,天尤寒,水尤寒。夢中絲竹輕唱,樓外樓,山外山,樓山之外人未還。人未還,雁字回首,早過忘川。撫琴之人淚滿衫,揚花蕭蕭落滿肩。落滿肩,笛聲寒,窗影殘。煙波槳聲裡,何處是江南?”

此時若有琴,怕也是不敢彈奏的罷。因為再清和妙曼的樂音,也會唐突了這只屬於西塘的,溫婉的夜。

盡興而歸,在回返黎園的路上,無意間見到“河邊旅社”的招牌醒目地掛在西街的屋檐下。再回頭,背後赫然就是蘇家弄。

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不禁和曉歌搖頭自嘲。

世事大約也是如此的吧,當我們正在抱怨苦尋不得之時,要找的東西恰恰就是在眼前被錯失掉了。



(水鄉)七

半夜有些失眠,好不容易才沉沉睡去,一夢驚醒之後天已大亮,險些錯過了西塘最美的時間。

好在還不算晚,店鋪尚未開門,長街上寂無人聲。陽光清朗、秋高氣爽,青石板路綿延無盡,此時若是迎面走來一位古裝的簪花女子,或是一個青衣的橫笛書生,都不會讓人訝異。

總算趕到了陸氏餛飩開張的時候。天光尚早,但小小的木桌已經圍滿了人。無奈之下,我們只好先四處逛逛。

站在永寧橋上眺望環秀橋,整個西塘在清晨陽光的籠罩下還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樣,但這絲毫不影響它的清雅。天然渾成、未施脂粉的美其實更容易讓人動情。

天光明媚、碧空如洗,西塘的顏色總是適宜地因時而變。暮晚燭影搖紅,清晨平靜湛藍。

一度奢侈地妄想每天醒來都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致,卻原來當時的我已經疏忽了:路還是昨天走過的路,景仍是昨天貪戀的景,而脈脈無聲流過的已不是昨天的那道水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美景與良辰相似,一樣的機緣巧合,一樣的稍縱即逝。

一直很迷戀西塘的水色。

它莫測難料,卻又驚艷無匹。可以閃爍如墨上點金,也可以清幽如爐中生煙。可以圈可以點,可以畫可以描,唯獨不可捉摸、無處挽留。

它是婉約西塘的靈魂所在。

信步去尋望仙橋,可惜到得不巧,整座橋正在施工,道路很是雜亂。沿途的景色卻頗似家鄉的郊外,青草叢生,山花綻放。於細微處看來,蓬勃的生命總是讓人欣喜莫名。

一舟橫泊,野渡無人。

再次返回安境橋,總算能坐下來好好的吃一碗餛飩了。

很久沒有這樣地品嘗一份早餐了。倉促的生活使我習慣了幾乎每餐都是食以果腹,哪還有閑暇去細細分辨其中的滋味。

小餛飩皮很薄,餡並不多,但湯卻真是鮮美。按照自己的口味加了一點醋,鹹香微酸的滋味漫上齒頰,巧合得與我眼下的心情一般無二。

又去永寧橋邊吃了一碗豆花。要了甜的,想把各種滋味嘗遍了,才不留遺憾。

出乎意料,甜的豆花好吃極了。沒有其他多余味道的交纏,我更愛這純粹滑膩的豆脂之香。

人間至味,是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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