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筆記 14：仁居的“癌症”》
平遠縣的肉末很好吃。蒸霉菜飄逸的香氣吸引我留步，待廚娘從蒸籠裡端出來才看清楚，它托著剁碎的瘦肉末。不忍遽吞，小心翼翼抽出霉菜含在嘴裡品香，霉菜入口即化，肉沫鮮美。邊上那個蒸籠的蓋子被掀開時衝出清香味，不禁多看一眼，是用潔白的薄豆腐片頂托肉沫，當然也要了。於是兩個盤子並排擺在面前，輪流下筷子，酸、淡齊來。最後上的是贈送的海帶熬豬骨頭湯。
打聽真切，晨起，趕往老縣城仁居鎮。我就喜好吃地方特色小吃、看原汁原味的古民居。
仁居的早點店賣的是“客家酸菜粉”（我給它起的名字）。客家酸菜墊在碗底，非常香，不很酸；米粉（？）不怎麼粗，有點韌性；瘦肉薄如紙，與青菜一起在滾開的鍋裡燙一下就熟了，蓋在面上，然後澆上肉湯。老式商業街都是磚木結構的騎樓，店門上方的木壁上印著偉大領袖毛澤東的頭像和“無限忠於”等字。
去郵政所詢問老屋的分布狀況，在集戳本裡蓋上郵戳，戳文曰“廣東平遠2007.1.31仁居1”。
走過橋去，“廣東金庫”剛開門，我正准備買票，被一名壯漢擋住：“慢……”。這人是鎮政府的干部，筆名叫癌症。他目睹某些掌權的單位損害農民權益，無法無天，覺得是社會肌體的癌症。我聽了所舉的種種案例，心驚肉跳。
其實我在吃早點時就被癌症盯上了。現在他帶我到老宅區的一棟古屋前，請來老奶奶打開大門，我見到天井旁邊的木板壁上是古壁畫，內容為小橋、漁翁、柳樹、小鳥、花卉之類，大廳的泥壁上寫滿革命標語，使用反字體，落款是林彪的紅四軍。這是癌症的祖屋，他在這裡出生，一直住到去當兵為止。他復員回來時，文物販子正在鋸標語，被他喝停，同宗長輩罵他多管閑事，每幅值六百元呢，他當場拉開架勢表演格鬥擒拿術，頓時控制住局面，軍愛民，民擁軍，怎能打人呢？但是古董商悄悄溜走了。壁畫只剩下一組，因為它受西曬陽光照射，顏色消褪沒人要，別的全被賣掉了。
癌症陪我回到廣東金庫門口，狠瞪一眼，收門票的婦女連忙扭過頭去看河水。裡面的姑娘不肯講解，他親自操刀。抗日戰爭時期，廣東省政府流亡到平遠縣，停下喘了一口氣，再走就到福建和江西了，前幾年朱毛紅軍開到陝北去，這裡很安全，於是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中國農民銀行、中國交通銀行的廣東分行跟進，聯合建起這座大樓。展品錢幣面額繁多，有二角五分的、四百元的。金庫設在房中間的一樓與二樓之間，庫門口掛著馬燈，那時候平遠縣沒有電力設施。樓上陳列著也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舊水煙槍、西洋鐘、瓷器等。
後來雇了摩的去鎮外的河谷裡，癌症指著突出的岩壁，說了一堆廢話，什麼嬰兒樂了、牛奶公司拓展業務受限了、俄羅斯小姐了等等。摩托車司機說，你干脆就講大奶飽滿算了，差干鎮的後山上還有五個手指頭張開對准它呢。這句話提醒了癌症，他掛了個電話，然後告訴我，已給五指石風景區的門票房講好了，你進去不要錢，在這地盤上，誰敢駁面子，我就叫他一個月沒面子。
我擔心癌症可能會得罪人，他說他認為國家將逐步走上法制化軌道，因此考取了律師證，要不是因為鎮裡給他享受了一些待遇，他老早就去梅州城裡當執業律師了，在這裡上班很快樂，點個卯就可以離開辦公室，路見不平可以寫通訊稿仗義執言。據說，陶淵明之所以能夠“不為五鬥米折腰”，是因為他有田產。癌症手端金飯碗，當然不必忍聲吞氣了。也還好廣東的言論自由程度高於全國，他才活得完整無缺。
五指石風景區從正面看有點像豎直的左手手指，指縫間能走人。種植在巴掌位置的梅花樹少說也有幾萬株，趕上花季，肯定招蜂惹蝶。
古宅壁畫
紅四軍所留標語
廣東金庫樓上陳列品
嬰兒樂
五指石的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