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懷古
——散記諸葛八卦村
從金華郊外租車前往蘭溪，逢雨霧交融正濃，當我們從群山側駛過，只能看到隱約的山的影，朦朧中的山如同一個臥躺酣睡的巨人橫亙於蒼茫大地上。霧越來越濃，雨越下越大，我們風雨兼程到蘭溪已是傍晚，司機不是蘭溪人，一進市區就迷了路，他載著我們不停摸索，詢問了無數人後終於把我們送到了汽車西站，這是一個負責任的司機，先前在金華郊外與他商議包車時砍價足花了我們二十分鐘，最後是我們妥協。事實證明，我們的妥協是正確的！
從西站坐上前往“諸葛”的車，約半小時，售票員告知到“諸葛”，我們急下車，卻見荒涼大路邊，見不到什麼村莊，除了公路上偶爾駛過的幾輛車，連人氣也沒有。不禁心慌，天色晚冬雨綿綿，我們倒來到了荒郊野嶺……隱約見到公路邊有個叉口豎著塊牌，近看，指向諸葛村。大喜，沿叉路行進，耗半小時，一路上連個鬼也沒見著！雨還在下，天色更晚，心緒變得哆嗦，加快腳步，一直走到腳發酸時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諸葛八卦村！我們恰如飄零風雨中的孤舟找到了避風的港，見到了燈光見到了傳說中古村落！
這是如何的一個偏遠的與世隔絕的古老村落啊，暮藹沉沉中的白牆黛瓦淋浸在這冰冷徹骨的冬雨下，薄霧倒漸漸地消散開來，仿佛是特意讓我們這些疲憊的旅人看清這本應流轉不息的歲月是怎樣在這裡定格的。走在鋪就於六百多年前的石板路上，恍惚間回到了明清時代，這所有的老牆所有的青瓦所有的草木瀟瀟甚至於這漫天還在飄不停的冬雨，它們都可曾看盡這傳奇古村的歲月年華。這裡的村民早已習慣被打量和打擾，對陌生人的來訪表現得泰然自若，不同於別的地方，即使是飯莊或是客棧，掌櫃的絕不會粘著游客的腳跟死纏濫打，他們甚至連大聲招攬都沒有。所以，走進古村落雖然能見到人丁興旺的諸葛後裔們，但卻很安靜，而我們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寒冷的冬雨日踏進了數百年之前的古老祥和中。
我們下榻在了古村中的一個老宅，這也是名聞天下的藥字號“天一堂”創始人諸葛亮第47代後裔諸葛棠齋的故居。老宅的主人早已在半個多世紀前舉家遷往東南亞，此後此宅可謂人去樓空，現由村委會負責保護管理，這也是古村中最有名的客棧，名為“花園公寓”。我們是那晚投宿於古宅的唯一的旅行者，夜後的老宅靜寂如酣，檐下整排的紅燈只為我們而點著。從窗簾的縫隙中向外望，除了黑暗中婆娑的樹影外什麼也看不見。這曾是豪門的私家花園，曾有過多少的家眷看過這滿園的芳華也有過多少佣僕清掃過滿地的落英，而我，在這寒冷冬雨夜，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古老村落裡，找到了自己所渴望的平靜與安詳。
次日醒來，天空依然飄著細雨。走出老宅，冷得直打顫。我縮著脖子打著雨傘一個人在古村裡瞎逛。諸葛八卦村是諸葛亮第27代孫諸葛大獅舉族遷徙至此後以先祖諸葛亮九宮八卦陣布局營建的村落。古村外有八座天然小山為“外八卦”，村內以道路及房屋格局成“九宮”，而整個村子的正中，便是傳說中的可納來自宇宙神秘力量的太極鐘池！
古村的地勢北高南低，一半的房屋已建在了半山淺坡上，因為有了這樣的地勢錯落，所以古村裡大大小小的石階舉目皆是，石階邊壁早已被歲月輪回中的腳步磨平了陵角，石階各有千秋，直的、彎的、寬的、窄的、陡的、緩的、長滿青苔的，擺著花盆的……總讓人不免產生錯覺，以為到了山城重慶；而古村另一個特點是水池，建村時充滿智慧的諸葛後裔們就設計了非常完美的排水系統，看似一個個獨立的水池，相距也甚遠，但每個水池都有明渠連通，流水不腐，多少年來這裡的人們堅持維護著水源的潔淨。看著每戶村民屋後的水池，聽著明渠中活水流動的聲音，不免又會讓人想起了大研古城；而古村中條條通太極的深巷，深深深幾許，徽派建築中（此地建築多為徽派風格，具體歷史淵源我尚不知）典型的青磚黛瓦，支得高高的幡旗隨風，又把人們的思緒帶到了黃山腳下的徽商的老宅。諸葛村是一個融合體，多樣變化，但總能保持其本色。諸葛村也很狡詰，我在村裡流連忘返穿行於時光的隧道中，但總會在某條深巷轉到另一條深巷後發現又回到了原地！反反復復，總也不能走遍全村！於是驚駭，驚駭諸葛家族的智慧竟也被傳承得如此歷害！
無法走遍諸葛村，但是諸葛村的中心是無論如何要去的。這是真正的神秘之地。水為陰地為陽，諸葛後裔們用水與地實建了一個真正的八卦圖，名曰鐘池，一半為水一半為地，以曲線分割，恰似八卦。而陽極與陰極則用兩口井表示。我只能走到陽極之上，因為陰極是在水裡面，無法靠近。我探出腦袋朝神秘的陽極井中望，除了水什麼也沒有，可能是天寒地凍的緣故，陽極裡還冒著些白色的煙霧，水蒸氣罷了。其實只是一口普通的井，但因為是建在了諸葛八卦村的中心位置上，於是這口井也就罩上了神秘光環。我站在井邊，彎下腰撫摸這早已斑駁的井壁，閉上眼睛試圖感受傳說中來自宇宙的神奇力量……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所有的神秘與神奇，都只是來自於人們美好的想像。
古村中現尚有約4000村民，基本為諸葛亮第48代至53代間的傳人。我在古村裡走了兩個來回，卻一直在鐘池東南部一帶逛，不曉得如何擇路探古村全貌，我也就干脆放棄了走遍此村的想法，在上塘池邊（這個池的名字有可能是我記錯了，此為古村中最繁華的地方，周邊均是店鋪，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古韻）的一個小吃店稍作歇息。掌櫃的是個古稀老先生，謙卑和藹且博學，細問之下其母是諸葛第48代後裔，其外祖父曾是十裡八鄉有名的中醫。老先生膝下有一雙兒女，在古村長大，但現在早已走出了古村，到城市裡生活了。他與老伴閑來無事，包下了這老屋開了家飲食店消磨時光。老先生說這個地方太與世隔絕太寧靜，年輕人真是呆不住啊，都走了出去到城市裡定居了。還好，這些年來開發了旅游，有了游客的到訪，所以古村的寧靜已被漸漸打破，老先生說，他很喜歡每天能看到不同的陌生人，因為陌生人的到來給這平靜的古村帶來了更多的生氣。聽著他的話，我想，我慕名遠道而來只為探尋這裡的寧靜與安詳，但生於斯長於斯的老人們卻喜歡有更多的旅行者為這裡帶來些喧囂與熱鬧。年輕人耐不住平靜早已飛出了大山走向了繁華的都市去尋求他們心中的夢想，而老人們因年事已高只能留守在家園。也許，世世代代如古人那樣躬耕南山下不問山外凡間世事的那種脫俗，早已被現代社會屏棄了，對外面的精彩世界的渴望，老人們其實也不例外！
細雨飄了整整一個上午，在這微微帶些傷懷的寒冷冬雨中，我的行程要結束了，我必須在當晚回到我千裡之外的喧鬧城市，然後明天又要面對我的工作。山外的精彩山內的平靜，何嘗不似我們的生活，有時快樂有時無奈，總要輪回著過。而人生其實就是一場旅行，難道不是嗎……
————2月3日下午長島路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