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4，新都橋 30.04°N，101.48°E，3450 M –〉稻城 29.0°N，100.3°E，3729 M。行程360公裡，剩余145公裡。當手機的鬧鐘鈴聲在清晨六點響起的時候，天還根本沒有亮。我從窗簾的縫隙望出去，除了漆黑還是漆黑。心裡有點納悶，怎麼這麼黑呀？向來也許是經度比較高，或者四周山高的緣故，這裡的日出要比北京晚很多。六點半我們按照約定來到大門口，昨天的藏族老人已經等在那裡了。騎一匹小馬從山坳的馬道爬上去，路不長，山也就四百米高，但是因為已經接近海拔四千米，徒步走還是有些費力。到達山頂時，天仍然是黑的。借著皎潔的月光，我能看到身後的新都橋鎮，左前方的折多山，還有右前方遠遠矗立的貢嘎。就幾分鐘環顧的功夫，晨光就出現了。先是淺淺的粉紅色，映照出貢嘎背後的天空和前面的濃雲，接著貢嘎山頂顯出些許金色，這便是所謂的“日照金山”吧？一縷金色越來越重，背景也越來越白，濃雲漸漸變成白雲，只幾分鐘的工夫，天就完全亮了。我沒有一刻停歇，一直用相機記錄著天空分分秒秒的變化。來不及停頓，甚至來不及呼吸，在瞬息萬變的天色裡，我企圖捕捉所有的細節，因為我不能辜負大自然的饋贈。
在天光亮了一半的時候，另兩位旅行者也爬上了山頂。他們顯然更專業，至少有三角架和更專業的設備。簡單聊了幾句，他們也來自北京，而且下面的日程跟我們完全一樣。互道“再見”的時候，我們笑著說：“也許不久就會再見呢。”我喜歡旅途中才能有的這種感覺，不斷相遇，不斷離去。
時間緊迫，我們匆匆趕下山去，吃過早飯還要立刻上路呢。路程一天比一天艱辛。這一天，我們將連續翻越四座四千米以上的山峰。所以不論胃口如何，多少都需要吃一些，以保持體力和精力。其他幾位看起來狀態不是太好，尤其是橙子，由於頭痛拉肚子，甚至已經考慮退出，但最終仍決定堅持。於是我更加應該感謝菩薩，慶幸我還有足夠好的狀態迎接下面的旅途。
出發不久，我們就到達今天的第一座高山——高爾寺山，海拔4412米。山頂是一片相對平坦的台地，也是高爾寺的所在地。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一座白塔，相比空曠的四周，它獨特卻低調。從台地上極目遠望，又一次迎面看到180度的雪山在天邊一字排開，莽莽蒼蒼。
在很多游客忙著照相留念的時候，突然從山口的另一側開來一輛桑塔納，掛當地的拍照。車子速度很快，上了山頂，毫不減速，只是急速地鳴笛，刺耳的喇叭聲同此時此景真是不協調。大家正忙不迭地給他們讓路，又忽然間從車裡伸出一只手，隨著手一揚，千百張五顏六色的巴掌大的紙片飄了滿天。大家都愣住了，眼前本是藍天白雲，雪山草地的美景，一下子多了那麼多垃圾，紛紛揚揚鋪了一地。車子還是沒有減速，呼嘯著絕塵而去。我不禁問道：“這是什麼呀？”司機說：“這是當地人，可能是祈福吧。”也許也許。我見過類似的方式，確實是祈福。比如在樹上系黃絲帶，在山上掛經幡或者哈達。可是，可是，我很難想像，如果大家都抓著一把紙片丟到這本來干干淨淨的山頂……心裡非常不舒服。
逗留不久，司機師傅又在催我們上路，還是那句話：“前面路上我們還能看見貢嘎雪山呢。”
果然又轉過一個彎，當我們還在東張西望地看風景時，不愛說話的司機淡淡說：“就是這裡。貢嘎。”
“哦？哪裡？哪裡？”
我第一個反應過來：“師傅一定是在反光鏡裡看到才這麼說的吧！”
飛速跳下車，回頭向來路望去——貢嘎，又是貢嘎，那微呈黛色的、挺拔的輪廓，剎那闖入我的眼界，我的靈魂。其實，其實是我闖入了它的世界吧？貢嘎，它站在那裡多久了？至少該是以千萬年計算的吧？這麼渺小的我，在某個無法預知的瞬間，無法預知的此刻，從它的眼前經過。
自從上次在海螺溝初相見，就一直不能忘懷。這一次，一路上，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是多麼希望，命運能允許我在每一個可能遇見的地方都遇見啊！今天，在那麼遙遠的距離外，感謝上天的眷顧，我能夠撥雲見日，得見貢嘎的全貌。雲端上面的它，對我，像慈祥的老人低頭面對千百兒孫，也像悲憫的菩薩俯瞰匍匐在腳下的信徒。阿彌陀佛！我的雙腳站在地上，我的心已經匍匐在這裡。
路上的第二座雪山是剪子彎山，海拔4659米。過了山頂埡口，再走一段，是一個絕佳的觀景台。已經走了兩天多的路，面對看到的景色不在像剛開始時那麼激動。林海、雪原、高原的風聲……我已經習慣沉默。突然，有人朝某個方向指過去：“看，那就是貢嘎雪山！”
“貢嘎？貢嘎？！”我難道在這裡還能看到它？果然，在一片雲海的上面，在群山掩映中間，貢嘎的尖峰仍然直指蒼穹。距離太遠，光線變幻，已經完全不能辨認它身軀的潔白顏色。可我知道，那就是它。除了它，沒有誰能夠如此超然。我的宿命，再一次讓我們相遇。
第三座山是卡子拉山，海拔4718米，是一路上有標志的最高的海拔了。我依然精神抖擻，沒有高原任何反應，這是我自己都沒有料到的。看著滿山坡悠閑吃草的犛牛，我甚至食欲大振，羨慕地說：“看那些牛，簡直美死了，整個腳下一片都是好吃的，還有不同口味的。如果換成把我放在一大片這麼大的比薩上，我就一直吃呀吃呀，想吃什麼口味就有什麼口味，唉，那不是天堂的日子麼？”話音未落，已經被所有的人笑話，並且此話在後面路途中不斷被提起，作為我胸無大志的鐵證。
第四座山是兔兒山，因為山頂形狀酷似一只兔子而得名。一路勞頓，突然在這裡遇到如此詼諧的風景，讓我在嶙峋的石山上，有溫暖的感覺。從這裡開始一直到下面的海子山，大多是冰川地貌，沒有綠色植被，幾乎可以說是寸草不生。
第五座海子山，其實才是一路上最高的山峰，大約5000米，但是由於山頂平緩，並沒有立海拔標志。整個山頂被無數大大小小的海子覆蓋，因而得名。感謝好天氣！讓我能夠看到碧藍的天空投射在清澈的海子裡的倒影。還有雲，它們同在平原上看起來完全不同，如滾滾的浪濤，生動地變幻出種種姿態，從這邊的地平線，延伸到那邊的地平線。“野曠天低樹”，我能感到整個的天空像我們撲面迎來。可惜此時因為海拔太高，雨同學的高原反應非常嚴重，我們只好放棄停車拍照，一路狂奔下山。但是我仍然盡量抓拍了一些照片，現在隨手翻來，仍能想起當時令人震撼的美麗。
到達著名的紅草灘時，已近黃昏，陽光被遮擋在濃雲背後，於是所有的景色都失去了靈動的色彩。但是想像來路中我們得到的那麼多命運的眷顧，已經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了。從照片上看，紅草灘在順光、逆光中各有不同，千姿百態。看到了，便是滿了心願。
終於到達稻城，這個念過千百次的名字。干淨的街道，明亮的店鋪，令人驚喜。當天我們住在同福客棧——一家兼有漢式藏式風格的小客店。老板、伙計、接待、問詢……統統一個人包辦。那是位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戴一頂酷得像美國牛仔一般的寬沿帽。看他跑前跑後，招呼客人的樣子，我們心中充滿了回家一樣的安逸。
（待續）
(貢嘎)
(剪子彎山觀景台)
(真言……)
(紅草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