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唐人街
――洋淺的紐約之二聖誕節前， 曼寧帶著他新結婚的舊女友又來紐約， 采購禮品。 要說什麼是強烈對比， 曼寧和曼寧太太就是。 曼寧高大， 太太驕小； 曼寧憨厚， 太太刁鑽。 我幾次以為他們要分手說拜拜， 結果卻真成了家， 讓我頗感意外。 曼太太知道我不看好她， 婚禮上根本不理我， 直到我奉上賀儀才稍微點點頭。 這次找我是因為他們要逛中國城―唐人街。
一直奇怪為什麼老廣認唐不認漢，稱自己為唐人而不稱漢人或是中國其他朝代的人。 不是秦漢時就有南越王趙陀麼？ 有人說因為唐朝是中國歷史上最強盛的王朝，威震四方。華人在海外要鎮懾夷蠻， 就稱自己的祖國為唐山，華人也就是唐人， 華人聚居處就順理成章地被稱為唐人街了。我倒猜想秦漢時南粵剛被征服， 到了唐代才完全歸化。或者是唐朝時始有外人到廣州貿易，國稱大唐， 人就是唐人了。
八十年代初剛到紐約時, 因為“唐人不會講唐話”被這裡的平安大藥房當作衰仔攆了出來。其實我不過是沒錢看病想自己去買金霉素退燒。後來還是找了會說廣東話的同學幫忙。 今天如果你沒有醫生處方而想去買偉哥， 還是得會講廣東話。 你講普通話或是國語， 跟講英語是一樣的，得不到唐人的信任。
乘地鐵到小意大利區出口上街面，就算進入唐人街了。這唐人街的英文名字倒也還登對，稱為CHINATOWN，中國城。 所謂中國城並沒有什麼古老城牆城門之類，只是這附近十幾條大小街道上十來萬華人聚居在一起。
街道兩旁大小商店的招牌以漢字為主，同時注上英文。名字有什麼金門超市、珠江商場等等。一家“敘樂飯店”，我以為是以四川城市敘州樂山為名，細看英文則是“Joy Luck“。原來是音譯，卻又合了中國的地名，取得很好。有家名叫美麗華的咖啡茶室，英文名為MEILAI WAHCoffeeTea House， 大概是韋氏音標拼的漢字語音。據說革命家孫中山曾在這裡非法打工洗碗。 他一邊洗碗一邊鼓吹驅逐滿清，被人譏為孫大炮。 還真是燕雀焉知鴻鵠之志。
革命成功後華僑開始敬重孫先生，這家店也就成了有紀念意義的鋪子，時有游客來瞻仰，比如我和曼寧夫婦就是。 曼寧念的發音是廣東話的孫逸仙， 讓我大大地感動了一把， 差點兒給他一個熱烈擁抱。 須知，這幾個字今天怕有許多中國人都不知道了。今天的中國人大都有名無字， 試問有多少人還曉得朱玉階， 毛潤之呢？
在唐人街講這些歷史， 是因為這裡有歷史，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和民風民俗在這裡還一直傳承。孔夫子很受尊崇，公寓大廈也以孔子命名。這跟希腊裔以蘇格拉底， 猶太人以所羅門命名其樓宇一樣， 各人都誇自己的先賢。 剛見到時覺得有點兒把大成至聖先師普羅化了， 懷疑是不是俗搞。 後來覺得普及可能也有一定的意義，只要不去篡改儒學的精神。 大廈前還有一尊高大的孔子塑像， 以為紀念。順便說說， 這俗搞一詞又是我新造, 要去申請專利。
現在中國城全世界各國都有， 其實也就是一個個民族聚居區。在人家的地盤上， 能存活下來殊屬不易。 許多時候， 為了政治目的， 小小的唐人街還被當地政客作為互相攻攻擊的靶子，比如有荷蘭人就稱存在於歐洲各地的唐人街是正在擴散的毒瘤。
講毒瘤是太惡毒了一點兒， 擴散卻也是事實。比如紐約的唐人街就以瘋狂的速度向北擴展， 不但差不多吃掉了小意大利區， 而且快到達蘇荷了。有些小商鋪更像腫瘤， 因為它們都開到街上來了。只見曼寧太太嬌小的身軀一拱， 就鑽進那些便宜貨色中不見了。 曼寧攤開手朝我苦笑， 我也只好禮貌性地回答他一個苦笑。
本想幫著那唐人敲這曼太一把， 可那唐人硬是只肯講唐話，弄得我英雄無用武之地， 只好老老實實當買辦， 胳膊肘向外拐了。 這討價還價之功用世界大同， 都是想把別人口袋裡的錢多裝一點兒到自己口袋裡來， 不過態度有所區別。東亞國家中， 韓國人的態度最為粗魯， 好的東西也被他們賣壞了， 所以最好不要去買。 日本人相對禮貌， 有看法也不表現出來。 中國人的態度介於日韓之間， 有改善的余地。但廣東人是異數， 他們的作派接近越南人， 或者說越南人接近廣東人。 這個說唐話的攤主， 就有那麼一種想先把你看扁， 再拿一把鈍刀子慢慢宰你的越南人勁頭。
可這曼太太也不是好相與的。 看好了一件物事，先讓我審查一下，然後就把那裹得跟熊似的曼寧往前一推。 攤主說， 疼大啦（＄10〕， 他老兄伸出兩個手指說， 吐。 弄得攤主臉色跟台灣民進黨似的， 綠了又綠。 那攤子本來就窄窄一條，攤主更是短小不精悍， 曼寧那麼一站，別人休想再進來買東西。 泰山壓頂之下，攤主的防線很快崩潰， 只好讓曼太太拿了東西快走了事。 此招屢式不爽， 不多久她就斬獲三只假包，五條絲巾， 手飾串珠若干， 直從右耳笑到左耳， 還沒忘給曼寧來條皮帶。最後假模假樣地問我， 你不要買點兒什麼？ 我現在已經知道， 我今天的工作只是驗貨， 連砍價的資格都談不到。
大獲全勝的曼寧夫婦心情很好， 要我帶他們去飲茶。於是就到了一家名為漂亮宮的酒樓。 我對曼寧說我今天請你， 他可憐兮兮的看著我， 知道我這個你是中文的你， 不是英文的你們。 最後的結果是AAA制， 彼此認可的最佳合成。可是這漂亮宮太不漂亮， 點心一般不說， 環境更低下的要命， 讓我十分的沒面子。
首先， 我們得跟另外四個衣衫不整的人拼台。那幫伙計既不把國際主義放在眼裡， 又不把愛國主義看在眼裡， 弄得我懷疑他們是那攤主的越南鄉黨， 故意到唐人街來破懷中國人的形像。 要不， 為什麼把腳也放到椅子上來？
第二， 餐具惡劣， 刀叉質量低下不說，盤碗竟然掉瓷缺邊。價昂的點心如此對待， 讓人食不下咽。
第三， 噪音污染。 從帶位到送客，一律高音喇叭呼叫。 連鄧麗君都唱不過她們。
既然如此， 平時還算大方的我， 小費就很一般。 曼寧不忍， 又放下一張， 弄的曼太太直抱怨說丟了一條絲巾。
出來再在街上閑蕩， 街上的整潔程度比以前好多了， 應該是前市長朱利安尼的功勞。 08年選總統一定投他一票。服裝店、百貨店、雜物店、理發店、餐廳、酒吧、各色店家都很興旺， 更有高鼻低鼻勾鼻翻鼻之各色人種穿插其間。 真是華洋雜處， 人聲鼎沸、 汽車更擠得動彈不得。 有西婦拿了一幅印制精美的大屋頂建築來問路，旁邊的小孩子滿臉熱切盼望。 一看卻是對街的什麼商會， 只是在照片上很宏偉。 只好隨手一指說就在那邊， 那專程而來的小孩子很是失望。 那攝影師真是誤人子弟， 只希望那孩子將來有機會去北京或西安。
記得有次來時， 一輛售貨車停在街邊。小喇叭不住地吆喝，像賣冰淇淋的冷飲車一樣，很多人圍著購買。上前一看打著“天津糖炒栗子”的招牌，老板卻是位非洲黑弟兄。據說他是跟一位天津人學的手藝，生意不錯。聽人說那天津人情願教外國人也不願教廣東人， 因為教了廣東人， 這裡的唐人就只會到廣東人那裡去買， 他就再不會有生意了。 這次卻沒有看到那售貨車， 不知老板是不是已經賺夠了資金回非洲發展，當了黑海歸？
華人， 或者唐人， 移居美國的歷史已經相當長了，單是十九世紀就有三次華工來美高潮。先是十九世紀五十年代加州掏金熱，平均每年有六七千華工來美。且稱San Francisco為舊金山，一直沿用至今。 順便提一下，那十九世紀五十年代， 可正是天王洪秀全不得了的時代。 其次，十九世紀六十年代修建橫貫美國東西的太平洋大鐵路和十九世紀七十年代開拓建設加州農業， 都是華工打主力，對美國的建設作出了巨大貢獻。但由於當年美國對華人的歧視，不少華人被迫返國，到1882年頒布排華法案時，全美華人僅約10萬， 不到當時人口的0.2%。華人散居美國各地，不為美國社會接納， 慢慢形成華人聚居的唐人街。今天美國人反過來指責華人不願融入美國社會， 有指驢為馬之嫌。
不過另有一種說法是， 華人來美，本身就是合同工，工做完了就應當回去。 至於有人沒拿到工資， 或賭博輸光了錢無顏回家， 不是美國的責任。當時的唐人， 不過是今天的國際農民工。 美國的所作說為，也不過就像個城管。今天不也有民工拿不到工資的嗎？ 賴著不走， 已屬非法。 還好是美國， 比較人道， 要是俄國， 把你辮子一捆， 扔進黑龍江裡， 大清朝不也還是叫人家友邦？
直到1943年，中美成為盟友打日本，美國才廢除了長達60年的排華法案。此後更多受過教育的華人移居美國， 才讓華人的苦力形像稍有改觀。據2004年美國人口普查，全美有200萬人在家說漢語，占全美人口的0.7%，自稱純華裔或有中國血統的有270萬人，占全美人口的約1%。華人生活水平也有提高， 平均收入中位數為52018美元，高於全美的42400美元。
不過，今天的唐人街， 卻還是落後得很。
據研究亞裔的權威機構“亞美聯盟”公布的《曼哈頓唐人街居住調查報告》指出，唐人街居民教育水平低，生活水准低和人的老齡化。直到2003年， 還有三分之一的居民生活在貧困線下，而全紐約市是21%。 唐人街有45%的居民年收入少於20000美元，而全市是25%。 另外42%的居民英文不好或完全不懂英文，約60%的人未受過高中教育，而全市為30%。
的確，在大街背後幾十條縱橫交錯密如蛛網不甚寬闊的街道裡，在一間間鴿籠似的不甚寬敞的店鋪作坊裡，十數萬唐人正這樣聚族而居，繁衍後代。加之年年湧到的新移民，偷渡客， 這情況還真沒有緩解的跡像。 而曼寧和他那一臉表情誇張的太太， 還探險獵奇似的， 要鑽進這些地方去看看。
家醜不可外揚。 我攔住他們說， 裡面有幫派的， 你知道， 中國功夫， 厲害厲害。 曼寧一聽來了勁兒，大冬天也把袖子一卷， 毛乎乎的胳膊又露了出來。
這一招不靈， 我對曼太太說， 裡面經常搜查仿冒品， 罰款高達百分之一千。
這下子， 曼太太拉著曼寧就下了地鐵。
美麗華就在這街上(轉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