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鳶尾和梵高-----不一樣的荷蘭

作者: yunniang

導讀《土豆,鳶尾和梵高--不一樣的荷蘭》 據說,不聲嘶力竭的愛死蘇東坡,在中國就不會被承認是真正的文人。那麼,不拿雅俗共賞的梵高說事,寫出來的東西會不會很不荷蘭呢?總是有一些人和物,被當作某種文化的名片,怎麼看他,每個人有自己不一樣的角度。 一,土豆情結 第一次去梵高博物館的時候,我本意只想親眼看看那太陽花的花瓣是不是真的燦如火苗,還有鳶尾� ...

《土豆,鳶尾和梵高--不一樣的荷蘭》

據說,不聲嘶力竭的愛死蘇東坡,在中國就不會被承認是真正的文人。那麼,不拿雅俗共賞的梵高說事,寫出來的東西會不會很不荷蘭呢?總是有一些人和物,被當作某種文化的名片,怎麼看他,每個人有自己不一樣的角度。

一,土豆情結

第一次去梵高博物館的時候,我本意只想親眼看看那太陽花的花瓣是不是真的燦如火苗,還有鳶尾的藍在油畫上的效果。花兒當然是比期望的還要好,不過我印像最深刻的卻是二樓展廳那滿滿一屋子的土豆和生活在梵高時代的荷蘭農民,他們大都衣履灰暗,面色陰沉,肢體甚至有些畸形。

事實上,荷蘭的氣候和地理條件都不很適宜農作物的生長,不難想像,若干個世紀以來,土豆一直是荷蘭人飯桌上的恩物。又由於宗教和生活習慣的影響,在吃的問題上,講究享樂主義和搞別出心裁,是不受鼓勵的。故而白水煮土豆只能加鹽,不能動不動油炸土豆條,或是煎烤土豆片。就是偶一為之,專利得讓法國人去頂著。

時光流轉,如今的荷蘭人看上去和那時候不太一樣了, 星期天上教堂的人也不多見,只有以水煮土豆為主食的傳統被一絲不苟的繼承了下來。

還是那句老話:民以食為天,用荷蘭人的話說,you are what you eat。正餐吃水煮土豆和吃大米白面相比較,生活方式和習慣上的差異是顯而易見的。

首先,吃土豆的人必須嚴格圍繞著下午六點正水煮土豆上桌來制定作息時間表。因為煮熟的土豆不能浸泡在開水裡面,而把涼了的土豆放回微波爐加熱,又會毫無懸念的引爆河東獅吼,所以,不管你是銀行大班還是小學老師,下午五點半准時放下董事會報告或是學生作業,騎自行車回家吃飯。這下大家都可以會心一笑了,此等作派簡直和改革開放前的中國市民如出一轍!

既然時間表上的中心不容錯過,其他的安排也就順理成章的有了分秒到位的必要。於是,和隔壁鄰居約個時間一起喝杯咖啡,又是電話又是伊妹兒,慎重其事的訂在三個月以後某一天的晚八點到八點半,先記在雙方的日記本上。如果你不小心錯過了看牙醫的時辰,對不起,下一次排隊約見可能是半年九個月以後的事了。

其次,吃飯只是為了活著,這個觀念根深蒂固,荷蘭人在吃上的支出可謂非常保守。主婦們的招牌菜單是:一鍋水煮土豆 + 一鍋水煮蔬菜 + 人均一塊牛肉,吃飽為原則(不飽也自己想辦法吧)。偶爾上上飯店,故作韜晦的go Dutch 演變成風行全球的AA制, 我們當然不能輕易忘了它的始作俑者。

上回我領了兩個三十多歲的(三十歲以下的不在討論之列,那個年紀的人怎麼樣都不過分)經理級荷蘭帥哥來中國商務兼旅游。 頭一星期,在禮儀之邦的國人熱情款待和我本人的見義勇為之下,哥倆兒人民幣都沒換就轉了好幾個城市,最後一站是上海,停兩天。第一天晚上和我的一個閨密四個人在香格裡拉吃西餐。閨密年紀最輕,心思又細密,怕搶著買單傷了人家大男人的面子,吃完了,指鹿為馬的說站在吧台邊上那個黑得發亮的是中國人, 不信我們賭輸了的買單。帥哥一把把那黑兄弟揪過來,祖籍當然是非洲。大家謝過閨密,盡歡而散。 第二天去金茂凱悅吃自助餐,接近尾聲,帥哥抹抹嘴問,我們是不是打賭?我趕緊用荷蘭語跟他講,昨天閨密沒有戴隱形眼鏡,今天我們倆兒出門都沒有帶錢包。這等金鐘罩鐵布裳的功夫,少林寺的師傅聽見了估計都要跑步去拜師,不服不行。

荷蘭人的土豆情結,泛濫在餐桌上固然是乏味了些,而將其發揮在對傳統農業的改造上,卻是無可替代的催化劑。其中最眩目的一幕, 就是憑借全球之冠的花卉產品出口量,在二十世紀完成了從土豆王國到花卉王國的華麗轉身。若梵高再世,應該不會再畫那麼多土豆了。

梵高早期在荷蘭的創作地點,是南方的布拉班省,和中部的海牙。傳統的郁金香產地,在海牙以北相距40公裡左右的裡斯一帶。我不記得梵高曾經畫過郁金香, 莫非他沒有趕上過花季?

1913年,花農們為了保證自己的出口產品總是能賣個公道的價錢,在愛士曼鎮的咖啡館裡開始自發組織拍賣。沒有政府行為,沒有理論指導,荷蘭農民把這個農產品集市,用荷蘭式拍賣手段,通過一分一釐的積累,開成了名符其實的百年老店。

現在的人都會說,投入生產以前要先做市場調查,先安排銷售渠道。勤勞勤儉的荷蘭農民, 並不舍得在吃穿上花銷,卻在多少年前,就知道花錢雇來職業經理人,管理他們的流通渠道,說明吃土豆的人,是不是也一樣的聰明,如果不是更聰明的話?

愛士曼鮮花拍賣場(Bloemenveiling Aarsmeer),曾經顛覆過所有首次造訪者有關花卉交易的全部概念。即使是非業內人士,穿行在堆山填海,十有八九你不認得它的花草之間,路遇著訓練有素手腳麻利的工作人員,避讓著熙來攘往而不顯嘈雜的大小車輛,也能感受到視覺的衝擊轉化為振奮的情緒。 這樣龐大的系統,這麼快的節奏,如果不是有千萬個把每件事分秒不差做到位的人在他們的崗位上堅守著,怎麼運作得起來?

近十幾年來,形色匆匆的中國旅者打著探訪郁金香, 或是別的什麼旗號,飛掠過歐洲的彈丸小國荷蘭,把他們僅有的一個下午給了鑽石廠,僅有的一個晚上給了運河和紅燈區。如果你還有一個上午的時間停留,是該去愛士曼鮮花拍賣場看看的。

二,鳶尾,在水一方

很多人認為,在荷蘭和其它幾個緯度相近的歐洲國家,如英國,法國,和丹麥等,夏天是一年中最宜人的季節。因為臨海,七月份以前氣溫都不算高,而到了十月底,依然有暖秋可以享受。 又晝長夜短,似乎有多一倍的時間好花, 令人歡喜。

那年的盛夏,我第一次降落在阿姆斯特丹。 見我運動便裝拖著小號拉杆箱走出接機口,來接的荷蘭大爹著實跌了把眼鏡。他說你怎麼跟回家似的,我想答:死便埋我。話到嘴邊,想想他老人家不一定聽得出這句話的中文原意,改成面包會有的。

那時候在網上查不到那麼多信息,又頗不屑於拖上整箱整箱的方便面,想好了假如吃面包都有問題,趁早回家。看見人家荷蘭人都吃土豆,頓覺壓力輕了許多。

現在的MM, 邊讀書邊游歷,圓她們歐洲夢的。打小牛奶面包比薩,更是全球無縫對接,合則長居不合則短住,來去瀟灑, 這才是應該有的狀態。

初到荷蘭的時候,看見很多地方運河的河面高於河堤外的地面,總是擔心河水會溢出來, 其實他們這套治水系統滿牢靠的。

在有花的季節裡,荷蘭的天空是淡藍色的,有大朵的白或灰的雲飄來飄去,帶來一陣雨,或是遮住直射的陽光。它不像昆明的天空那樣高而通透,也不像上海的天空那樣總是灰蒙蒙。

各種水溝渠道縱橫交錯在低地上,沒有起伏的山丘遮擋,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就有幾處,在幾棵大樹的掩映下,露出尖尖的教堂的塔樓頂來,在那周圍,一定有一個小小的村莊,幾座茅草做屋頂的農舍,一如梵高筆下的風景。

在這樣仿佛未經開墾,綠意岸然的闊地上,如果有一條河蜿蜒而過,就憑添了幾分嫵媚和清麗。阿姆斯托河就是其中的神來之筆。

阿姆斯托河流經阿姆斯特丹,出了Ouderkerk, 到Uithoorn這一段,大約二十幾公裡長,我私下評來,是荷蘭風景的濃縮和精華。

這是一條天然河,不像其它運河那般筆直生硬。河上長年寄居著各種水鳥和野鴨,天鵝的倩影不時從蘆葦叢中閃出來,高興了還會飛起來秀一把。如果氣溫在20度以上,來往的游船摩肩接踵,河邊上垂釣的人卻也不怕驚走了魚兒,依舊是不緊不慢的垂他的竿。

河的一邊有公路,路不寬,剛剛夠兩輛私家車錯車,有大巴開過來,就要在路肩上讓道。專用的自行車道上,嗖嗖閃過不懼風吹日曬的勤練的業余自行車愛好者。河岸上,曾經有不少老風車, 那幾個碩果僅存的,被風推動殘舊的臂葉,隱隱約約發出一陣陣吱吱呀呀的響。

沿河的舊農舍,如今多數改成了咖啡館。成雙的老人們,搬兩把椅子坐在太陽下,就著一杯咖啡觀景,消磨整個下午的時間。看他們明明是沉默了好久,那牙口不全的老先生冷不丁嘟噥出一句:啊,那些女人已經曬成深棕色了!馬上招來旁邊老太婆的一串大白眼。於是一切又歸於沉默。

在清晨氤氳的霧氣裡,在夕陽的余暉下,這樣的景致就是一幅幅天然的油畫。荷蘭的天空和水,任何時候都含有不同成分的灰,不像法國南部藍得亮麗,隨手拍張照,就是明信片。也不像瑞士的山水富於變化,有奪人心魄的美。這只是一個可以讓你出得家門,跨上自行車,要麼干脆信步踱去,有足夠的空間換換呼吸的地方。無須為它跋山涉水,無須害怕錯過了季節,想起來,有功夫,就去親近一下。

河水靜靜的流向遠方,波瀾不驚。即使在刮台風的日子裡,也沒有見過驚濤駭浪洶湧澎湃。在波瀾不驚的水面上,每年的母親節前後,開著一叢叢藍色和黃色鳶尾。這些水中的精靈,讓油畫的畫面生動起來。

鳶尾花如其名,那仿佛吹彈得破的花瓣,頗有幾分生長在亞熱帶的蘭花的姿容,它們修長的枝葉,擺動出佳人婷婷的舞步。我以為,這樣的花,在北方是不易扎根的。 可是它們年復一年,搖曳著,絢麗者,在水一方。

我現在出門還是一個小號拉杆箱。 不是不知道應該帶些什麼,也不是小號拉杆箱的容量已經足夠應付旅途所需,實在是等我好不容易把家裡的貓兒狗兒送到幫忙照料的人家,安排好了鋤草澆花喂魚的事,剩下的時間,就只夠抓個空的小號拉杆箱上路,好備裝新買的牙膏牙刷。有些事,永遠不會改變。

在波瀾不驚的阿姆斯托河上,在異鄉的風景裡,鳶尾無聲的對抗著暗湧,沒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不為風霜雨雪的侵襲而折服,用韌勁挫磨著,把根扎在河床上,莖伸出水面,開出花來。生命,多少在於一點點堅持。

三,又見梵高

梵高短暫的一生中,最受東方人推崇的,除了他的畫,就數他掌握四種語言的能力, 我曾經無數次在各種版本的介紹上看見過。

記得我們中學的英語課本上有一篇,好像講馬克思在五十幾歲的時候,為了研究俄國經濟,花了九個月的時間學會了俄語,他的第九種語言。當年讀到這,老師掩卷長嘆:天才啊!

我也同意,一個掌握了四到九門語言的人,是挺值得佩服的。我原來工作的地方,有回來了個新人,三十歲都不到,那家伙居然把學外語當業余愛好,會十一種語言,我懷疑他的脖子上簡直就是頂著個小電腦!

對語言的重視,可能是荷蘭教育最成功的幾個方面之一。他們自己講,荷蘭這麼小的國家,不學習別人的語言,有誰會來學你的語言。一般的中學畢業生,都會講三四門語言。有時候聽見公司裡專職打掃衛生的帥哥,在那邊操著行雲流水的法語講電話,我老覺得我們倆的職位應該換一下才對。

歐洲人積習難改,敢把‘房子越老越好,老婆越新越好’這樣囂張的口號放在嘴上。他們愣是舍不得把那點破爛拆了來個修舊如舊什麼的,搞得你在古堡裡面一覺睡醒,時空錯位,不知今夕何夕。進而得隴望蜀起來,巴不得路上往來的只有馬車,而梵高的背影,還滄桑依舊的在街那頭漸行漸遠。

不過,會錯位的只有外來的旅者,他們自己雖然也住在老石頭房子裡,什麼是新的好,什麼是舊的好,什麼東西該怎麼保存,可是一門兒清。比如說,運河上的紅燈區,改了多少朝換了多少代,還是經營得長盛不衰。

阿姆斯特丹的櫥窗女郎,成名的歷史,比梵高的年代還要早得多,淵源可以直接和荷蘭人當海盜那檔子事兒掛鉤。這種幾百年的旅游品牌,荷蘭人當然不會扔掉,而是把它畫個圈, 管理起來。

荷蘭是高福利的國家,有一套極其繁雜的稅收和社保制度,簡而言之,就是工作的人拿出40%以上的收入繳所得稅,養著不工作的人。除非是吸毒,或者是真的喜歡,本國人不會做妓女。那些妓女基本上是來自全世界的無產者,她們在紅燈區行業,一樣要和荷蘭的雇主簽訂勞務合同,到移民局辦妥居留證,向稅局按時繳所得稅。如果在合同期內失業,享受和荷蘭公民同等的救濟和醫療等福利。

一般妓女白天不營業,這個區裡,除了各種教堂,醫院,還有兒童科學博物館,二戰陣亡將士紀念碑,老皇宮,無數的商店和飯店並存著, 行使它們的功能。 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這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旅游景點, 和風車村,奶酪市場的性質完全一樣。政府並沒有又圈又圍的堵起來收門票,也沒有掛兒童不宜的牌子,所有的神秘和曖昧是游人自己的體驗。華燈初上的時候,運河一帶熙來攘往,扶老攜幼,推童車的,坐輪椅的,想干嘛干嘛,怎麼爽由你。

但是爽過以後,如果你回家還要寫篇游記,趕緊辟清一下自己的良人身份,厚著臉皮返炒做得葷段子的材料,順便抒發抒發那些莫名其妙的同情,厭惡,擔心,猜疑 …….我認為, 這比從迪斯尼回來,寫上篇《維尼小熊觀後感》,要麼《芭比娃娃性愛探秘》,更可笑。

1983年,喜力啤酒的掌門人被綁架勒索,在阿姆斯特丹一個僅夠容身的廢棄倉庫的隔離間裡,少量白水面包的被關了三個星期。家人按要求付了三千五百萬荷盾的贖金。關進去的時候,他並不知道他的司機也被一起綁架了,直到被放出來那天,推開門才看見司機原來被關在隔壁。 掌門人稍稍一愣,緊接著來了一句:“啊,你也在這,你又沒錢。”

這要命的,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幽默!這樣的男人,就算是窮到只剩半間畫室,幾支禿筆,也是值得陪他吃上一輩子土豆的吧。

荷蘭的男人,就像荷蘭的風景一樣,用現在時髦的那個形容詞,叫做‘悶騷’。不會跳桑巴求愛,不會鑽石華服鮮花美食甜言蜜語發動攻勢,喜歡上了,請你出去喝一杯,聊一聊。第二次,還是出去喝一杯,聊一聊。動了心的MM,要隨身帶著放大鏡,以便不時拿出來照一照,看看清楚他 ‘悶’裡面混著的‘騷’,是不是你喜歡的那種。

上星期六去參加朋友的四十大壽生日會,剛進門,被正中央的一架兩米高,三米長的花花綠綠的紙飛機嚇了一跳。她的大學同學正在滿嘴跑馬車的神侃著這架飛機的工藝,外型,功能。 然後話鋒一轉,他接著講道:生活在物質社會,我們每天忙得要死,好像沒有比掙錢更重要的事情。為了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我和你的兩個孩子(九歲和十一歲),用兩天的時間,用掉很多彩紙和五花八門的材料,做了這件沒有任何物質意義的禮物,只想讓你知道,我們有多麼的愛你。

這麼老套的煽情篇,當然是准確無誤的直擊女觀眾的心水。我正在那邊醞釀著啟動小規模的涕泗滂沱,捧捧他的場,對面湊上來個和我年齡相當,體積 X 2 的女士。 她說她下個月就要去西藏,然後一臉期待的問出了那個被人問了十萬零一次的問題:中國人和荷蘭人有什麼不同嗎?這時候正好樂聲大作,沒辦法交談了,我趕緊衝她抱歉的笑笑,一頭扎進跳舞的人堆。我琢磨著還得抓緊修修荷蘭文,在被問到第十萬零二次以前,寫上篇《大米,竹子和蘇東坡 》, 印發給中國的各出入境口岸備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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