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盡的往昔

作者: naer1221

導讀老廣州,那長而狹窄的木板樓梯,像已逝的歲月,消失在黑而且神秘的地方。我知道,在我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以前,這裡就已有著綿長的歷史和說不完的舊事,而在這些說不完的舊事裡,有我關於童年的全部印像。 從前的各種各樣的聲音,都灌錄在樓梯的每一級上,只要稍微仔細一些,就會清晰地聽見往日的聲響。看,駁落著黑漆的趟櫳後面,有鴕背的舅婆的咳嗽聲,她正緩 ...

老廣州,那長而狹窄的木板樓梯,像已逝的歲月,消失在黑而且神秘的地方。我知道,在我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以前,這裡就已有著綿長的歷史和說不完的舊事,而在這些說不完的舊事裡,有我關於童年的全部印像。

從前的各種各樣的聲音,都灌錄在樓梯的每一級上,只要稍微仔細一些,就會清晰地聽見往日的聲響。看,駁落著黑漆的趟櫳後面,有鴕背的舅婆的咳嗽聲,她正緩緩挪動九十高齡的佝僂的身軀,一步一步來到門前。“舅婆開門!”每逢放學,住在這兒的孩子,都會大聲地呼喚著,舅婆掌握這神聖的任務,好像開門是她一天裡最開心的事。“來啦來啦”這是我印像中,她說得最有韻律的一句話。

屋子裡的老式收音機像是布景,總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偶爾傳出優美的音樂或熟悉的歌聲,媽媽會跟著哼兩句。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正對門口的古舊碳相裡,畫著已故去的先人。小廳正中擺著雲石面的八仙桌,這裡是大家閑散時嘮家常的地方,高腳凳和酸枝椅,乘載著大人和小孩或高或低的說笑聲。那時我喜歡藏在八仙桌下面,桌腳以內的方寸之地,變成我窺探別人的小世界,沒有人注意我的存在,大人們的腳在我周圍晃蕩,各自帶著各自的特色和表情。

屋裡沒人的時候,彩色的窗玻璃映照出淡藍或桔黃色的細碎的光,灑在開始殘舊的深紅色家具上,寧靜得要使人沉沉地睡去。刻著精致花紋的長而高的木門外,有很小的陽台,雖說最多只能容下兩個人的位置,舅婆都會讓我們搬一把小藤椅給她,然後坐在那裡曬太陽。扎兩條小辮子的姐姐,最愛坐在藤椅邊的小板凳上,抱著舅婆瘦細的腿,聽她敘敘叨叨地說著關於家族的往事。地板的褪色的花磚上,灑下她們的影子,下午溫暖的光線,把影子拖得很長。

拐角的小房間,是我們的臥室,床頭刷清漆的多格櫃子上,有很多各式各樣的小擺設,像正在吹喇叭或敲鼓的瓷娃娃,玻璃做的七彩神仙魚。我最愛的,是擱在窗台上那晶瑩的綠色花瓶,雖然在裡面插著的是一束塑料花,但五彩繽紛的顏色總吸引著我的目光。在星期天照進房間的陽光裡,媽媽會穿著她自己做的碎花長袍,把窗前的縫紉機踩得踢蹋響,那有節奏的聲音,穿梭在媽媽優美的指尖,伴隨著我童年的甜蜜的夢。

樓梯盡頭的“天棚”上,住著跛腳的叔叔。叔叔是電車公司的退休工人,他的腳被汽車碾傷後,就一直住在這小小的閣樓上。簡單的叔叔,過著簡樸的生活,說著說不完的“古仔”。他給我們講打小日本和董存瑞的故事,教我們唱“團團轉,菊花園,炒米餅,糯米團”的兒歌,還會變從嘴巴吃進去從背後拿出來的小魔術。天棚在我的眼裡很大,是我們玩耍的樂園,叔叔也常常參與我們的游戲,並成為我們的“領導者”。在起風的日子,他會拿出自己親手描繪的風箏,示範著怎樣讓它飛上天空。紙做的鳥兒拖著長長的尾巴,在他的手裡一下就脫出去了,越飛越高,在藍天下蕩來蕩去的煞是好看,引來對面好幾家的孩子,他們拍著手,眼睛追尋著風箏的方向,笑得像一朵一朵盛開的花兒。

不到七歲,媽媽帶著我離開了那長長的樓梯。整整三年以後,我回到這裡,為了探望久別的舅婆。可是,當我喊完“舅婆開門”的時候,沒有聽到舅婆說“來啦來啦”的沙啞的聲音,卻看見迎面掛在牆上的遺像。照片裡的舅婆慈祥地看著我,仿佛說著“你怎麼那麼久都不來看舅婆呢?”從此,狹長的樓梯沒有了掌門的人,住在那裡的人像雲一樣散去,天棚上的叔叔,帶著他五顏六色的風箏,也搬回鄉下,再沒有了音訊。

今天再次站在這樓梯的面前時,卻有人粗暴地在它身上劃了一個巨大的拆字,我好像看見一個垂暮的老人,無可奈何地等待著與這個世界告別,與它數不盡的往昔告別。歲月是怎樣爬過了我們的皮膚,讓我們不斷地離開和老去,但曾有過的尚未塵封的往事,卻深深印染在這斑駁的牆角裡,永遠無法被抹去,不信你可以把耳朵貼在牆上細細傾聽,也許會聽到一個很久以前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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