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這馬背上的民族——同仁笑了

作者: 如風魚

導讀再上同仁——結束一段旅途,總會有些深的回憶。在回憶裡,鮮明奪目。 有時是山水,有時是人,有時是一口清涼的泉水,歸根到底,就是一種關於旅途的情懷感動。 在英子不斷地說,上次在同仁郭麻日寺,南立僧房裡那棵梨樹婆娑起舞的樹影,我起初內心是不屑的。我不懷好意地認為,一個地方再好,去一次就夠了,比如我有多愛婺源的春光明媚,也不會再尋了,尋了,� ...

再上同仁——結束一段旅途,總會有些深的回憶。在回憶裡,鮮明奪目。

有時是山水,有時是人,有時是一口清涼的泉水,歸根到底,就是一種關於旅途的情懷感動。

在英子不斷地說,上次在同仁郭麻日寺,南立僧房裡那棵梨樹婆娑起舞的樹影,我起初內心是不屑的。我不懷好意地認為,一個地方再好,去一次就夠了,比如我有多愛婺源的春光明媚,也不會再尋了,尋了,只怕失望告終。景不移,人也變,人不變,情懷也變。重溫旅途,仿若與舊情人再見,多半不會有好滋味。我是悲觀的人,不相信重溫的好處。

她一直念叨著,要再上同仁,一直念叨著——那棵梨樹,還有南立咚咚跑出來,給她和王每人一瓶豆奶,然後又急急地咚咚跑開,念叨著他少年郎羞澀而明媚的酒窩,念叨著念叨著。

我心裡的不屑就被翻炒得滾燙。只是,我忍著,不忍破壞她重溫旅途的興致,雖然我是如此懷疑此行的必要性。

隨著她,從夏河,坐了車到同仁。途中,她還是在念叨,那樹影,那豆奶,那愛不釋手但錯失的唐卡,那寺院的鈴聲。

我裝作累了,閉上眼睛。我隱隱擔心,她的美好回憶會被破壞。

同仁終於到了,坐在車站等南立過來接,她不語,我能感受到她的激動,卻無法分享。

南立身影——

南立來了,身上的紅僧衣隨風而動,羞澀而明媚地笑,暗嘆英子的回憶沒有錯。

住下後,坐上小面包車,准備往郭麻日寺趕,車上英子驚喜地發現,同車的有那位上次也見過的師傅增木。他認出了英子,他邀請我們明日到他家作客吃飯。我們連聲應諾。

在去的路上,同仁的山大氣著,樹舒展著,田間的小麥成熟著,見過立於西藏冷艷雪山前的藏族村子與寺廟,沒想到,藏區也會有悠然的田園風光。讓我恍惚回到南方的豐腴裡。

敦麻日寺到了,在路上,就能望見那美得炫目的白塔。所有璀璨的色彩,在那寧靜如惜的白塔上一一再現。一如那讓人過目不望的女人,長著一張嬌艷異常的臉,卻有著自若如菊的笑。色彩斑斕濃艷欲滴的白塔,有著佛靜止平和的氣度,在那大氣的山水裡,靜靜地美著它的,寧靜地守護著活在這土地上的人。

有這樣的白塔,想再來再來,似乎不難理解。

南立咚咚地跑來了,我甚至在想,在兩年前,他也是這樣孩童般跑來,給她們兩個女孩送上解渴的水,又一言不發地跑開給她們一個關於無言關懷的回憶嗎?

羞澀的他,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吧。和我們走到了寺院門口時,他突然跑開了,一溜煙沒了影。英子笑著疑惑地問:他跑哪啦?我笑說:人家長大了,懂得害羞了哦。

終於,到了英子一直念叨的南立僧房裡,院子裡那棵梨樹已經長高了,在屋前的用玻璃窗間隔起的地兒,我們坐在木地板上,望著那棵不認人的梨樹,英子又沉默了。她望著樹影,又想起了往事罷。

南立給我們端出了飲料,饃饃,水果。他一直笑著不言。我能感受到,他是愉快的,對於遠方來客,他是真心地歡迎的。

出來時,我又笑她說:瞧你,一來了讓人家忙活的。英子不好意思又愉快地笑。哈!我這個朋友,也是個孩子啊!

隨著他們的腳步,見到一座未曾見過的獨特的寺廟,樸實優雅的彌勒佛殿,響起英子念叨過的鈴聲。長得一人高的樹芙蓉,綴滿燦爛的五彩的花,在佛殿旁靜靜開放。我們不語,坐下,許久才言:真美啊。

端起相機,拍了又拍。此時我的不屑已經跑了大半。

當我們登上了白塔,轉著白塔一圈圈地往頂上走時,身旁佛像慈悲的臉,那些無法用言語表述的濃艷色彩,在陽光下加倍地飽和著,我不屑的只是我的悲觀了。

他們又領了我們,欣賞了藏區唯一的有107幅不同壇城的殿。我們,在裡面靜靜地轉著,內心的贊嘆起了又起,沒有落下過。美術門外漢的我,只是單純地覺得,這些壇呈精美得,無以復加。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村落,可是同仁,是熱貢藝術之鄉。這裡,村子裡的,幾乎都是藝術家,他們的手,能創造出很美的堆繡、唐卡、泥塑。之後旅途中,我們遇到的另一位和尚,跟我們說:同仁,是青海最有藝術氣質的地方。

我能有幸到這地方,欣賞到這麼美的寺廟,對英子實在是開始心存感激了。

南立送了我們走,他臉上,一直是羞澀而明媚地笑著。

葉南身影——

休息一晚,一早,到隆務寺,葉西過來領我們參觀。他笑起來,比南立含蓄一些,帶著敦厚。漢語不很流暢的他,話不多,問到什麼,都愛不斷地點頭,嗯嗯嗯地應著。由他領著,在隆務寺裡轉著,不由細說,那裡的壁畫,佛像,都很美。我們不時地說,真漂亮,真美,真細致。

走著累了,他就領著我們,進了他的僧房。

在那裡,見到了他的叔叔兼師傅李先佳。那讓我和英子無限唏噓的人。

李先佳身影——

坐在那僧房屋前的木地板上,隔著無塵的玻璃窗,李先佳在全神貫注地畫畫,神色很嚴肅,讓人不忍打擾。初見時,葉南站在身旁畢恭畢敬地,我心想,這人一定是一位嚴師,為人可能嚴厲得很。

事實上,我錯得離譜。英子愛上一副唐卡。向他問價。李先佳露出他後來一直不變過的笑臉,純粹而溫良,他笑笑,不放肆也不掩飾地笑。這是一個內心平和,心地純良的人,才能擁有的笑臉。

關於他的唐卡作品價格,他想了許久,和他的父親,侄子商量了又商量。一個作家,在為自己傾注了如此多心血的作品估價時,顯得為難。最後,他說出一個相當公道的價格。(我們第二天逛了吾屯上、下寺的唐卡售點,隨便問問價,比他畫得差得多的,價格比他高得太多了)

成交後,我們為在哪裡表唐卡為難。他們叔侄二人,就領著我們,一路尋著,去到那表唐卡的村莊。

英子說,兩年前她和王也買過李先佳的畫,他還是穿著那身舊衣裳,長得單薄的他,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

後來,我坐上他的摩托車,先往葉南僧房去,他車開得很沉穩。到家後,卻發現鑰匙在隨後的葉南手上。在門前等他們,逛了一天,我腿實在累了,望著屋前灰撲撲的地,在思量著找個地兒坐下。他卻在後面輕輕推推我,我轉頭,他遞我一張毯子,是他用來鋪摩托車座位的,很干淨的一張毯子,示意我用來墊在地上坐。我望了望深是土灰的地,實在不忍心糟蹋漂亮的毯子,就婉拒了。他笑笑,也沒強求。開始和鄰家一位小和尚談起天來,兩人都是孩童一般地笑。

到了離開同仁那天的早晨,背著重重的包,我們到了他們家。

我們又想請他給我們每人畫一幅大張的吉祥八寶。因為要離開了,想先把錢付了。問他要多少錢。他想了想,就說:你們說,多少就多少。

我們很驚訝,我笑他說:你出去買東西有見過老板對你說,唉呀,你愛給多少給多少的嗎?

大伙都笑了。樂不可支。

我和英子,實在是難為起來。因為外行的我們,實在是不知道,這樣的作品。該怎樣還價。天!居然是由我們買家來決定價格。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我們都犯難了。

後來,他說畫這個要用金泊一百元一幅,我們只要給金子錢一百塊就好了。其它的,就不要了。我們兩人,實在是說不出地感動得難過起來。為他的木訥與善良。我們對他說:你人太好了,你真的不要太好啊!你太老實了!真的啊!這樣會吃虧的!

他就那樣淡淡一笑,平淡如菊,一笑帶過,沒有任何的造作。甚至不能說是謙遜的,他只是笑笑,僅此而已。我們的話,他聽進去了嗎?

在僧房裡安靜創作的他,外面的唐卡價格在飆升時,他一如概往地在他的世界裡創作著,還穿著那身舊衣裳,內心裡會有不甘嗎?

他又轉過頭去,畫他的畫去了。

為了他,一個畫家,不帶謙卑不帶張揚的淡淡一笑。我和英子,噓唏心酸不已。見不得老實人吃虧的我們,一路上,念叨著李先佳。直到現在。還在念叨。

增木身影——

增木在去郭麻日寺時,同坐一輛面包車時,和英子“相認”了。

他熱情地邀請我們第二天到他家吃飯。我們去了,坐在他家新修的房子裡,那些木地板的質感很舒服。和他談天也很舒服。

我們很厚臉皮地,到了他父母家作客,並過了一夜。在他家的那晚,太舒服的房間,令我們舍不得太早地睡去,怕一睡著了,這晚就過去了。

出家的他,飯是到家裡吃的,晚上是回到村旁的寺院僧房休息。

他說:晚上不回僧房過,爸爸會打!

哈!我們笑說,這麼大了,爸爸還打啊?他笑:不真打,假打!

他漢話也不非常流暢。但他會用許多的動作來彌補這一不足。比方他說起他家侄子“打架厲害”時,就揮動起一個手臂捏緊拳頭作捶打狀。說到吃酥油容易發胖,就豉起臉腮搖著頭。說起認識的一個腳崴的人,他就在邊上很生動地學起步來。

時年35歲的他,有點發福了,他年輕時的照片裡可見的男子氣魄已經變成孩子氣了。他是一位家常的和尚。懷著簡單的願望為家人祈福。關於成為和尚這一選擇,他說是十五歲那年無父無母的朋友邀他一塊出家,家中獨子的他就去了。24歲曾想還俗,他摸著心口說:父母太辛苦,我心疼!

他未能如願還俗,他摸拇指:出家這個,摸尾指:還俗這個。

他說,出家是一種緣分,平和地接受命運安排。關於24歲時的那場內心糾結,時日已能令其煙消雲散。

關於家中每位成員,他是三位妹妹的兄長,家裡的家務活,他很勤快地干,他用嫻熟的手勢做面片,切肉。見多了藏族婦女的辛勞與藏族男子的懶惰,我們不平,他說:家裡活要一起干,大家干,不能一個人干。

他能記得三位妹妹每位孩子的每個科目的考試分數,他說有兩侄子曾有機會到北京的外國傳教學校學習,吃住全包。但不能學習藏語,還要信基督。所以他不主張送去。

這是藏族人對自己文化與信仰的執著。

曾有朋友說過,男人到了四十歲就成精了。這個35歲的大男人,卻連一個小小的謊都不會撒。他拿出的一堆照片裡,有幾張他挑出來放到一邊去。英子不經意地拿起,某張陳舊的照片裡,一位美麗的藏族姑娘站著,美美地笑著。“好漂亮的女孩,是你妹妹嗎?”他吱唔了一下,說:是,是我認識的一個人,西藏的一個人。

我們不懷疑他在佛前的忠誠,只是會想,他也動心過嗎?像所有的凡間男子一般,會為一個女子的美麗動過心。

再再上同仁——

在離開同仁的車子上,我抹著眼淚。望著大氣的山水,不說是感動,不說是噓唏。只是淚水來了,我在想,我要再上同仁。

我和英子的討論——

同仁那裡,我們所見到的他們,只有一種笑臉,純粹而璀璨地笑,天真如初生嬰孩,簡直如惜,是一種大幸福。他們的詞彙裡,會不會有偷笑、奸笑、皮笑肉不笑、笑不露齒、恥笑、暗笑······?

存疑。

只是他們的臉上,我們找不到這些詞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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