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旅途——大連游記

作者: 威淚

導讀獨自出發候機廳寬大、閃亮。曾經在這裡送別親友。 大廳前楹上一排醒目的藍色大字 “國際出發”“國內出發”提醒著一場場即將到來的離別。從這裡,人們將飛向全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地,也把親友的牽掛灑向遠方的土地。充足的空調冷氣使寬大閃亮成為一個茫茫的冰涼世界,輕易地把一陣陣離愁吹進人們的心房。 第一次輪到我獨自出發,沒有想像中的無邊離愁,一個人 ...

獨自出發候機廳寬大、閃亮。曾經在這裡送別親友。

大廳前楹上一排醒目的藍色大字 “國際出發”“國內出發”提醒著一場場即將到來的離別。從這裡,人們將飛向全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地,也把親友的牽掛灑向遠方的土地。充足的空調冷氣使寬大閃亮成為一個茫茫的冰涼世界,輕易地把一陣陣離愁吹進人們的心房。

第一次輪到我獨自出發,沒有想像中的無邊離愁,一個人坐在冰涼的長長的白色鐵椅上,平靜地等待出發。一場深重的苦難掙扎過後,需要一次心靈的自在游歷,足夠陌生的遠方,足夠多的時間。

呆望遠方,喜歡這樣安靜地,任意像逐個跳出來,自由飄浮,交彙,反復……父親的影子在眼前晃動,微笑的臉龐。最後一次送別,他轉身回望候車室,心有疑慮,欲言又止,那樣單薄瘦削的身影,揮手之間淚雨紛飛……沒有了,那是最後一次送別。生活中任何一個司空見慣的場景,都可能永遠不再,成為回憶。

父親富有閑情逸致,卻一輩子被束縛在家庭的責任裡。他沒有乘過飛機,帶他乘飛機旅游,是我曾經暗暗許下的心願。但是,他沒等到那一天。

有的心願,看似簡單,但是永遠無法實現,所以盡管我們心存願望,但生活中有些遺憾,我們仍然無力改變。

座椅上,有情侶在低聲私語,有年輕的爸爸媽媽共同照料懷中的嬰兒,有母親帶上小學的孩子到外面見世面的,有披著袈裟表情淡定的和尚。有人在發呆,有人在玩手機,有人在打哈欠,有人埋頭對著手提電腦,有人在打牌……候機室的人,大多掛著長途旅行的枯燥表情。

有人對著機場的落地玻璃觀望機場的風景。可以望見機場的盡頭丘陵起伏,天空與丘陵,一片灰蒙。幾十天創歷史紀錄的炎炎烈日,今日開始變天,醞釀一場雷雨。下午四點多,天空便漸漸暗沉下來。

起身,到寬大的過道上取了一杯熱水。緩緩走過,落地玻璃隱約閃過身上的棉紡暖色碎花連衣裙,和過於沉浸自我世界的人慣有的表情——冷漠,沉靜,憂郁,那一刻,心裡飄過黃昏裡的一縷淡淡離愁,如同遠處傳來的緲緲歌聲。

在寬闊冰涼中,棉裙輕撫肌膚,給人帶來暖意,如同空間中的一雙手,有輕又柔,若有若無,可是暖意已經緩緩淌入心中。

回到座位上,開始慢慢地啜飲。

播音機傳來綿柔緩慢的女中音,播報飛機晚點的通知,頓時噓聲一片,但馬上就靜了下來。出門的人也帶上了足夠的耐心,來對付旅途中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

依舊緩緩地踱步,來來回回,靜靜地等待,因為從踏出家門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了一個人的旅程,我就開始擁有一大片完全自由的自我天地。去哪裡並不重要,只要我有一個這樣無人干擾的自我天空,任我游弋。

登機了,一直把臉朝向窗外。身旁的女子正打電話,北方周正的優美口音,溫柔動聽。

飛機緩緩地奔馳在跑道上。拐彎,突然疾馳,機身劇烈振蕩,咆哮,身體被使勁向後推。速度與巨響,使血脈頓時沸騰。浩大的聲勢代表變革、創造、激情、驚奇與希望,突然,身體失重,巨響消失了,只有嗡嗡的聲音——飛機飛起來了!這時,周圍灰蒙安靜。

眼前,暗灰的霧氣如被扯斷了般,一小片一小片地在飄浮。飛機穿越厚重的雲層,漸漸明亮。沉重的雲層之上,陽光照著雲朵,濃密,如波濤洶湧。再往上,是白雲,各種形狀,蘑菇狀的、絲帶狀的、珊瑚狀的、丘陵狀的,一條條帶狀的雲朵在漂移,飛機如同在一個漸漸融化的冰河上行駛。那漂移的雲朵,就是河面上未完全融化的冰。但這冰河如此透明,在河面上行駛的我們可以清楚望見河下的景像——如此的藍,潔白的雲朵在悠閑地翻卷。

獨自出行,雲上風景給我的感動如同初見。

這就是天上啊!每一個善良的人,亡靈都能歸天,他們歸天時,是否都飛過這樣的路,然後歸宿在天空的不同角落?可是,眼前的茫茫世界,為何遙無邊際,不見蹤跡?

空姐分飲料了。身邊的女子為我遞來飲料。與她簡單地交談,知道她是獨自回沈陽探親的教師。她眼睛黑白分明,樣子安靜,瘦小,微黑,笑容純潔。大部分時刻,我們互相尊重旅途的沉默。

分晚餐時,身邊的女子幫我遞來一盒米飯和一盒點心。包著錫箔的飯盒裡裝著熱熱的米飯,一角放著一點菜——幾片絲瓜和幾片雞肉。

那一年,我念中學,寄宿。一個寒冷的冬日周末,我一回家,父母親就拿出一件剛買的深紅色燈心絨外套,讓我試上。父親蹲下來,笑眯眯地幫我扣上拉鏈。他倆笑呵呵地圍著我看。瞧!阿梅穿得多合身!

記得那天溫度計上顯示的是14℃,我感到冷。這外套使我的手腳暖和了許多。外套的款式有點土,但有新衣服令人這樣興奮,我在鏡前照了又照,笑個不停。

那樣一個寒冷的冬日下午,那樣一副和樂的暖融景像呵!父親母親看著我的笑臉,那樣溫和舒心呵!那時,他們才40來歲,那樣的年輕。

往事已經不再,父親已經走了。我再也不能在現實中見到他的笑臉,聽見他熟悉的聲音。

時光不能倒流,再也回不到過去。哪怕是過去一個小小的場景,都再也不會出現了,只能在記憶裡尋找。

盡管如此,有時通過記憶還能讓自己沉浸在回到從前的幻覺中。但是,現實裡的真實一次又一次無情的提醒我,親人已經在生命裡缺失。從前,是真的回不去了!所有珍貴的過去,統統回不去了!童稚的幼年,做夢的少年……

父親幫我扣上衣鏈後,望著我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他把他的笑容依照一個模子傳給了我。那樣燦爛天真的笑容,在時光裡閃現!

我慢慢嚼著香糯的米飯,淚水奪眶而出,淌在鼻子上,腮幫上,滴落在飯盒裡。

我馬上朝窗外別過臉,外面真黑啊,漫無邊際的黑。只有飛機平穩飛翔的嗡嗡聲。

血脈緊密相連,想念不能自己。

往事啊,親人啊,已墮入茫茫的黑暗中,我再也尋不見!胸口一陣窒悶,呼吸不暢——我又一次被傷痛擊倒了!

飛機停下時,身邊的女子輕聲對我說:“到了。”我們開始起身,很快消散在人群中。沒有告別,也無須告別,同路是緣,一切隨緣。聚聚又散散,路上遇見的人今生再也見不到第二次,也很快遺忘。但是多年以後,我想我還會記得第一次一個人的北方旅途裡我接觸的第一個北方人——她的純潔笑容和周正的優美口音,溫柔動聽。

獨自出發,不確定的未來,值得期待的旅途,即將在眼前鋪開。


精選遊記: 大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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