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四條河

作者: 踢踢歪歪

導讀序言 去年曾經看過一篇小說《我的名字叫做紅》,被其深深的吸引,除了扣人心弦的情節和獨特的第一人稱敘事手法外,還有一個讓我關注的看點就是關於“鄉愁”的話題。 我非常喜歡作者筆下的故鄉——伊斯坦布爾,那兒永遠都是冰冷,憂郁和孤獨,但又是充滿愛戀。正如我的故鄉,每次回去都是冰冷的冬日,我已經不記得那兒春日的翠綠,夏日的陽光,秋日的余暉(見� ...

序言

去年曾經看過一篇小說《我的名字叫做紅》,被其深深的吸引,除了扣人心弦的情節和獨特的第一人稱敘事手法外,還有一個讓我關注的看點就是關於“鄉愁”的話題。

我非常喜歡作者筆下的故鄉——伊斯坦布爾,那兒永遠都是冰冷,憂郁和孤獨,但又是充滿愛戀。正如我的故鄉,每次回去都是冰冷的冬日,我已經不記得那兒春日的翠綠,夏日的陽光,秋日的余暉(見舊文《蒼坪山聽蟬鳴》)。

《紅》的主角黑說,這是他分離故鄉十二年的感覺。是的,我也快了。

2006年11月30日的《南方周末》有篇崔衛平的文章《思想與鄉愁》,令我印像深刻。文中描述“如果說所有思想都產生於某種痛苦,那麼也可以說從‘鄉愁’中產生的思想,‘一切詩和藝術’,引用曼傑斯塔姆的話來說——都是‘鄉愁的一種形式’。”

帶著這樣的鄉愁,每次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都是一次心理和視覺上的巨大衝擊。你追憶往昔,試圖找尋過去的記憶,但是環境是變化的,往往變得讓你無從適應。另一方面,你的現狀也會給家鄉的人造成衝擊,成為他們眼中的一道節日風景。

於是,我開始嘗試描寫故鄉,更多的是在回憶中描寫,在矛盾中闡述。因為某些觀點,還和父親爭論過,我們甚至爭吵過,要知道,我自從初中畢業後就幾乎沒有再和父母紅過臉。這回的爭執,一方面是我在自己關注的事情上往往習慣性地帶有一種固執和自信,另外這個故鄉並不是你一個人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感受,是無法也不該以偏概全的。

在發展與傳統之間,我也常常自問,如果我們的懷舊僅僅是停留於短暫的新鮮感,追求感觀的享受,卻把貧窮和落後留給故鄉,是否太過自私?這鄉愁,不能像剝開的梨兒,暴露日久,會漸漸褪色變味的。

就像這篇《故鄉,四條河》。一、兒時的噴江河

第一次和噴江河的親密接觸,那是很小的時候,在父親嚴厲的目光下,站在齊腰深的水裡,很不情願地把頭埋在水裡面,學習閉氣。只覺得兩耳嗡嗡作響,聽不見什麼聲音,連父親倒計數的聲音也漸漸遠去。

父親的家鄉在川南,從小在大江中練就了很好的游泳身手,自然希望我不能太差,起碼要學會在水中生存。他說,要學游泳,得先會潛水。

可是我卻很快有不同的發現,經過幾次嗆水後,我意外地發現噴江河裡還挺好玩的,清花透亮的河底盡是五顏六色的小石頭,圓潤光潔,在陽光的透射下光彩熠熠,水裡還有那忽來忽去的小魚兒。

就這樣,很快我便迷戀上潛水了,盡管很久都沒學會在水上游。我和伙伴們常常玩的游戲就是在水裡撈石頭:把一塊白亮的石子先給大伙兒看看,然後想法藏在水下,讓別人潛下去找......

去噴江河游泳有不短的一條路要走,夏日的街上總是曬得讓人發暈,地面上劣質的瀝青路面冒著油泡,一腳踩上去就可能把涼鞋給粘了下來。從川農的宿舍樓走到河坎時,還沒有看見河面心情就愉悅了好多,因為耳邊早傳來嘩嘩的流水聲和歡快的戲水聲。

第一處可以游水的地方是個圓圓的水沱子,大家都叫它圓沱子,四周淺中間深。那些歡快的聲音就是從這裡發出來的,但它基本上不是我們的選擇,還得沿著河邊窄窄的小路前行。大約到了今天的桃花巷後面路口的地方,就是我們的目標了。那兒的河面不寬,還有三處跳水的岩石,分別叫做:大岩堡、中岩堡、小岩堡,其中小岩堡附近已經屬淺水區,跳水太猛可能會撞破頭喲。

這兒正是我們這些初哥的好去處。跑到水邊後,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更換衣服,好在那時候大家都帶一種紅色的簡易泳褲,從側面打結,可以很快完成。

自然,高手們是不會屈尊來和我們同伍的,他們喜歡去標志性的地方--"龍拖"(音),那兒據說是噴江河最深的地方,在川農橋下面100米拐彎處。有幾處跳水的地方,跳下去根本模不到底。聽說龍拖曾經淹死過一些人。它的水底是松軟的沙子,每次踩在上面,我總怕有雙手將我拖進去。

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龍拖下游的"一根索"(音),那兒水勢平緩,水面寬闊,下面又都是些細小的石子,既安全又寫意。

游泳結束後,往往已是晚飯時間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聽著四周蟬鳴聲,還有肚子裡的咕咕作響,腳步都有些發飄,心裡就一直念及著母親的豐盛晚飯。

可是,這日子過了初中後就不再有了,新橋旁修起了水壩,水質也日益衰退。我們不得不轉去周公河,那兒距離遙遠,水又冷,可是沒辦法。而工作後,就連周公河也越來越少去了。

前段時間回家,站在新橋上看著下面的水流,水量細弱而色澤發黑,似乎在向我訴說著什麼。我在那兒看了好長的時間......心想,噴江河,這輩子可能是再沒機會投入你的懷抱了。

二、周公河

關於周公河,請移步到之前的拙作《望魚鎮,那隱沒的劍氣》http://www.ctrip.com.cn/Community/ItineraryWri/ShowWriting.asp?writing=887544

三、苦難中的隴西河

隴西河,我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它似乎就是一個苦兒,備受人們的冷落,並飽經折磨。它從無緣繁忙的鬧市區,只低低地擦著青鼻嘴的岩石下,悄悄地彙入青衣江,似乎怕自己的容顏被別人看見。

因為她知道,就算是人們走到她的身旁,也往往會掩鼻而過,根本不願意久留。那兒有個惡夢般的小造紙廠,使它日夜不得安寧,面容為之失色。

這造紙廠,也是我兒時的夢魘。

1976年秋後,那是我還很小。唐山大地震剛過,家裡住在平房,單位在院子裡搭起了地震棚,大家晚上都在地震棚過夜。突然有一晚,寂靜的夜空響起了凄厲的警報,於是整個院子的人都奪門而逃,攜幼攙老,全部跑到地震棚裡面。

我躲在父母的懷中,和他們一樣看著不遠處自己的屋子,仿佛自己的家園在那一瞬間即將灰飛煙滅。秋天的夜晚下著雨,那雨聲一滴滴地敲打著,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如同一顆即將引爆的炸彈一般揪住所有人的心。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著,但大家心裡都繃得緊緊的,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後來終於有個勇敢的老師跑到街上去了,很快他帶來了驚喜,原來剛才那個警報聲僅僅是火警,隴西河邊的造紙廠當晚起火了。於是大家方才安下心來。

過後不久,那個心理作用的地震棚也很快給拆除了。不過,對於隴西河來說,它的夢魘卻遠未結束,

這個造紙廠,常年的毫無遮掩的排污,讓它的河道又髒又黑,每遇東風吹來,遠在幾公裡外的城區,都可以聞到那紙漿味道。“嗯,又是河邊的造紙廠!”人們聞到這樣的氣味總是不免抱怨道。久而久之,似乎隴西河一生下來就是不潔之身,常被人怪罪著。

其實,在那個紙廠竣工之前,這裡一直是山清水秀。那兒還有個木質的青衣橋呢,當年雅安美術社曾以“青衣江水青又青”為名拍攝了一張照片,就是以隴西河前的木橋作為背景的。只可惜,因造紙廠的影響,再無人走污水橫流上的木橋了,不久後,它也坍塌了,僅僅留下幾個橋墩。

上個世紀末,我離開了家鄉,聽說這造孽的造紙廠也很快關閉了,隨之在那兒修建了一個河濱公園。由於隴西河的上游基本沒有什麼污染,我樂觀地預計,青青河水將再度呈現。

只可惜,這樣的夢想又一次被打破。

前兩年春節回家,探望了我的忘年交農學院的端木教授,他向我講述了當地農村的一些情景,原來,這幾年乳業增長迅速,許多農戶都不種莊稼而是養牧草,然後用來養殖奶牛,據說收益頗為豐碩。只可“除了排到河裡,我們實在找不到別的地方了。”這是華西都市報筆下的一養殖戶。據當地居民介紹,向河中直排牛糞的奶牛場已經建了好幾年了,為了處理這些大量堆積的糞便,養殖戶甚至花錢請人來挑去倒入河中。只可惜,那些高產的奶牛們,也在高速地產生著糞便。於是,剛剛從工業污染拜托出來的隴西河,又陷入了動物糞便的侵襲。勤快的挑夫,一天大約可以挑240桶糞倒入河中。 而此間的環保部門講,控制養殖戶的行為將非常困難。因為面對一個紙廠他們可以輕松地找到目標,而散落四處的農戶卻像游擊隊一樣,無從尋覓,點污染變成了面污染。唯一欣慰的消息是,隴西河的污染問題已經再次得到政府的重視,包括“推廣牛糞種植蘑菇技術”這樣的項目已經在實施了。

但願,這新長出來的蘑菇別再出點岔子了。另外,今後回去我得多吃些蘑菇了,吃不完也得曬干帶回來啦。

四、青衣江,手術中的母親河

上面提到的三條河流,還都比較細小,它們都幾乎在同一個地方彙聚起來,並注入了一條更為壯闊的江河――青衣江。

這條江常出現在一些走川藏線的游記裡面,成都――雅安,沿著被《中國國家地理》譽為中國人的景觀大道――318國道,去瀘定、康定方向,青衣江是去高原前的最後一條低海拔河流,所以游記中難免會思緒萬千,興奮和期盼是常態。即便那些高原返回者看到她,也有許多驚喜,在他們的筆下,所有的艱苦磨難似乎在見到青衣江之後都成了歷史。

或許,青衣江在他們的筆下只是一個窗外瞬間的風景吧,可在我的心中,或者說老雅安人的心中,它的意義卻遠非如此短暫。

我對於青衣江一直是敬畏的,像對父親一般。

它,有冰冷刺骨的寒氣,發源於夾金山的皚皚雪峰之巔,即便夏天那寒意仍浸入骨髓,它還是情緒多變的,雅安自古以來成為雨城,降雨天數超過200天,特別在夏天,洪水可以在一夜之間漫過橋孔,只見江面盡是漂浮的物品。但不幾日,江水卻又恢復往時的青綠。

可它還是我們的母親河,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停水幾天,幾乎全城的人們都到河裡挑水,整個河灘都是清冽的江水,晃動的木桶,還有歡笑的人群。

但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母親河的乳汁卻日益干枯,先是上游的玉溪河水利工程奪走了不少水源,然後聽說上游建設的一個接一個的水電站。直到有一天,終於有一個“雨城電站”幾乎就貼在城市的邊緣。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上游高落差的修得差不多了,下游又開始動工了。

就在今年的春天,我和同學一道,沿著母親河,一直往下游前進。來晚了,雖然腳步急促,滿懷期盼,但始終有一個聲音在責備自己。母親河,我們只欣賞你年輕美麗的容顏,飲用你甘甜清冽的乳汁,卻不過問你的身姿一天一天地憔悴消瘦下去,等到這一天我終於意識到什麼的時候,卻猝然發現你躺在手術台上,任由人們的切割。

這個手術台,它的名字叫做龜都府,用專業的術語來講是“龜都府閘壩低水頭的河床式水電站。”

其實沒這個電站,龜都府也早名聲在外,自古民間便有“上有龜都,下有豐都;上龜都為仙,下豐都為鬼”的流傳故事。位於雅安市東南2 2公裡、青衣江與高腔河交彙處,天然隆起一座長300米、寬200米、高50米的離堆(當今四川“四大離堆”之一),猶如首尾俱全的巨龜,蜷伏於奔騰咆哮的青衣江中。那微翹的龜首,半伸半縮的龜頸和作下水狀的龜身,在縹緲浮動的霧靄中栩栩如生,正緩緩爬入江中。在龜島正中,聖火青煙裊裊。龜島上的廟宇殿堂、石刻牌坊、古碑及珍貴的文物如今風韻猶存,除去美景以外,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更值得人們關注。加之島上古楨、修竹、綠茶、碧桑等綠化植物突見青衣江隆起一座長300米、寬200米、高近50米的小島,其狀宛如巨龜,活脫脫地蜷伏於奔騰咆哮的青衣江中。“

可惜,當我第一次踏上這個傳說中的離堆,卻無法找尋到絲毫人文風物的痕跡。這裡分明就是一個巨大的工地,我們小心翼翼的走向龜島,不時地探一下兩旁深壑般的泄洪壩,它們之下水流奔瀉而過,不免令人直有些寒戰。

我終於到達龜島,這裡已經夷為平地,遠遠望去,挖掘機的巨大輪印直向遠方的土堆。於是,我們順著輪印走近土堆,爬上去,或許龜都府就在土堆下方吧。我至今還難以忘記,我們是如何膽戰心驚的爬上土堆的,腳下是松動的沙石,不斷地滑落到江中。

只見正前方,青衣江水緩緩而來。我這時候才感覺到離堆的效果,它帶給你巨大的視覺衝擊力。

此時的母親河,因為水量的稀少而露出河床,像年邁的老人,只剩下稀疏發根。四處建設的工地將亂石和泥土肆意地排放進去,而腳下的這個離堆,更像是一個捆綁她的十字架。龜都府也是雅安和外區的分界線,想不到我們就是這樣的方式和她告別,捆綁,得到她所有的力量,才得以放手。

有些驚異的是,我們最終還是發現了龜都府廟,它躲在大壩的另一側,一片荒野中野花滋生。今後如果前往拜祭這個具有“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的廟宇,一定得從電站大壩過來,不知道是否也是一種與時俱進的文化形態呢?

離開龜都府,我們往回走,繼續目睹消失與即將消失。路過了即將消失的陳家碾渡口,撫摸了只留殘垣斷壁的均田教堂,眼望了已經消失的白家璇老磨房。

一切都在變,一切都已變。

只有滿地飛揚的油菜花似乎還是沒有變,只是它們來的太早了些,往年的春節它們恐怕還處在初蕾孕育的新綠中。

連這油菜花也出奇的早開,彷似人類的欲望一樣,過早地暴露在已經越來越不寒冷的“嚴冬”中。



(故鄉,四條河)



(青衣江,手術中的母親河)



(青衣江水青又青,轉帖)



(周公河上的望魚鎮)



(去龜都府廟,今後一定得走那邊電站大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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