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土樓之行

作者: sandyshen

導讀終於盼到了春節假期,獨自背上行囊,開始了我為期一周的土樓行。飛機到廈門後,乘長途汽車轉了三次車,在大年二十九晚上六點一刻到達漳州市南靖縣書洋鎮。此時距目的地田螺坑還有十二三公裡的山路,必須找摩托車進山。在去書洋的車上,同車的當地人就勸我在書洋過夜,等第二天天亮後再進山,因為當時正下小雨,加上我又是孤身一人。在他們的不斷勸說下,我連� ...

終於盼到了春節假期,獨自背上行囊,開始了我為期一周的土樓行。飛機到廈門後,乘長途汽車轉了三次車,在大年二十九晚上六點一刻到達漳州市南靖縣書洋鎮。此時距目的地田螺坑還有十二三公裡的山路,必須找摩托車進山。在去書洋的車上,同車的當地人就勸我在書洋過夜,等第二天天亮後再進山,因為當時正下小雨,加上我又是孤身一人。在他們的不斷勸說下,我連夜進山的計劃幾乎動搖,但在車到達書洋的一剎那,我把革命進行到底的勁頭終於占了上風,還是決定進山。為了保險起見,我讓女售票員在前來兜客的摩托車仔中幫忙找個比較牢靠的,於是就這樣認識了老蕭。老蕭個子不高,身材魁梧,皮膚較黑,頭戴車盔,腳穿及膝的套鞋,笑容可掬的樣子,說話聲音厚重。他有點像那群人的頭目,本來想和他殺價的,但他一口咬死不還價,其他人也隨聲附和,不敢以低價來攬這筆生意。後來才知道他在路口租了間店面,白天由他老婆賣小吃,晚上他一人就睡在那裡,專接半夜三更的漏網之魚,這時的價錢是白天的好幾倍。

我就這樣別無選擇地上了他的車。晚上的山路的確不好走,除了車燈照到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而且山路崎嶇逶迤,又要翻過一座山。加上剛下過雨,霧氣濃重,越往上霧氣越濃,最重時人和車就整個被霧圍住,只能靠車燈的微弱之光摸索著前行。在我們快到達山頂,也是霧氣最濃的時候,老蕭把車速放得很慢,車燈也因為減速而幾乎沒了光。此時整條山路一個人影都不見,而且手機也沒有信號。有那麼兩三分鐘我真的怕了,後悔沒有聽他人的勸告,而且隨身沒有帶任何的防身工具,若真有什麼事,是無絲毫反抗之力的。當然表面上我還是故作鎮靜,不斷地問老蕭還有多遠。要命的老蕭還在熱情地向我介紹土樓的最佳觀賞點,甚至有一兩次把車停下,指著一團漆黑說:“這裡可以拍到土樓的全景,而且不收門票。”我心裡七上八下,就只有“嗯”的份了,祈禱著只要快點到,我寧可不看土樓。好在不久我們就衝出了迷霧,我就又和老蕭談笑風生了。在老蕭的建議下,我決定棄田螺坑而取下阪村,因為老蕭在那兒有熟人,而且下阪的民風較田螺坑更為淳樸。事後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下阪村

經過半小時的車程,我們到達了裕昌樓,又名“東倒西歪”樓。這座樓有將近七百年的歷史,因為長期的暴雨洪水,使樓柱發生傾斜,有幾處的屋頂和牆體部分坍塌,都以為要倒了,卻仍然毅然矗立,與比薩斜塔有異曲同工之妙。老蕭把我帶到一戶人家,叫來了男主人,幫我說好了價錢,又留下他的電話,讓我出山時還去找他。嘿,還真會做生意!我就這樣作起了下阪人。

土樓裡的人都是一個姓,裕昌樓是姓劉的。一般樓上樓下都有點沾親帶故,要麼就是哥哥嫂嫂住在鄰近的土樓裡,走親串巷容易得很,一個村子裡的人也都上下認識。平時只有老人和孩子住在樓裡,靠耕種幾畝田地,賣點茶葉,或旅游紀念品維生,大部分年輕人都在外念書或打工,很少回家。而唯有春節是必須回家敬孝的,此時的土樓也是最熱鬧最有氣氛的。

接待我的男主人叫阿財,三十出頭,瘦小身材。他和兄弟一起開了家茶廠,茶葉主要向游客推銷,幾間空房間是專供游客借宿,所以游客是他們主要的經濟來源。在我借宿的幾天裡,男主人時而提到來土樓的游客,給我看與他們的合影,以及人們寫來的信件,有美國、法國、日本、台灣等各路英雄。他老婆二十三歲,從江西嫁到這裡,一個小女兒兩歲半。夫妻倆感情還不錯,女主人裡外家務活一手把持,把家整理得井井有條。男主人也對老婆體貼入微,從結婚前不沾家務,到現在主動包攬部分活計,也是不小的轉變,對愛女更是寵愛有加。女主人雖是農家出身,但也落落大方,還蠻有自己的思想。她私下告訴我很想蓋新樓房,搬出土樓,畢竟這裡的設施比較差,用水衛生都不方便,她也想有比較獨立的空間,而住土樓鄰裡的干擾就少不了。說到這裡,她就有點埋怨丈夫去年賭六合彩輸了三、四千,否則蓋房的款子就齊備了。現在只有再苦干幾年了。夫婦倆過兩年還想再要個兒子,雖然當地計劃生育抓得挺緊,但他們寧可交罰款也還是要生。農村傳宗接代的觀念還是比較根深蒂固的。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主人囑咐只在村子附近轉轉,不要走遠,因為會較早開晚飯。男主人的侄女自告奮勇帶我游玩。村裡的風景煞是好看:一出門就是小橋流水,石板上的婦女們正趁著舊年的最後一天,把家裡的衣服被褥都換洗了。兩岸白色的梨花和粉色的桃花競相吐艷,田裡的莊稼在陽光下閃著喜人的綠色,老牛在河邊靜靜地吃草,母雞帶領著小雞仔散步覓食。家家戶戶門上都貼了大紅春聯,孩子們簇擁在一起大過鞭炮癮,回村的年輕人也三五成群的交流著一年在外打工的酸甜苦辣。不過讓我印像最深的還是下阪人的熱情好客。不管是熟悉還是不熟悉的,只要一聽我是上海來的,就都會熱情地邀我去他們家喝茶。在福建客家,每戶人家都備有喝功夫茶的茶具,而喝茶就是他們款待客人最通常的方式。一般從茶具的品質上可以看出主人的家境狀況,但沒有人會因為自己家境貧寒而不願請人去家裡坐坐。如果主人盛情相邀,即使再怎麼趕時間也要去喝上一口,哪怕只是五分鐘的小坐片刻。或者可以喝它個天昏地暗,從喝茶聊天到席上的觥酬交錯,然後再回到烏龍茶的氤氳氣息中。半天下來大概喝了五、六戶人家的茶,也不曾問他們姓甚名誰,也不記得他們的音容笑貌,只有烏龍茶的清香在我的記憶裡纏繞。除夕之夜是在連綿起伏的鞭炮聲中度過的。

大年初一,女主人說要去田螺坑的江西老鄉家串門,正好我也要去那兒看土樓,所以就結伴同行。田螺坑以它的“四菜一湯” 而出名,即三圓一橢的土樓眾星捧月般地圍著一方形土樓,像五朵盛開的金花。從山上俯視,整體效果的確很壯觀。南靖土樓和永定土樓正在向聯合國申請批准其作為世界文化遺產,如果申請成功,聯合國和中國政府都會撥巨款開發這裡的旅游資源,那將會大大促進當地經濟的發展。我遇見的很多人都會提到申請世遺,對申請成功充滿信心,並以此為殊榮。同時他們也是翹首企盼這一天早日到來,這樣就可以改變當地以小農經濟為主的產業結構,使生活水平有質的飛躍。許多在外打工的年輕人更是盼望申請成功,這樣他們就不用翻山越嶺去他鄉,可以在自己家鄉大干一場了。

去到田螺坑的幾個土樓也同樣是受到熱情款待,一圈下來已記不得喝了幾戶人家的茶,還有幾戶盛情相邀留下吃飯,但因時間關系只能推辭。不過進出幾次,都看見有幾堆人圍著,走進細看才知道在賭博。這裡除了六合彩,還有各種傳統賭博方式,如擲篩子、賭風向等。有些人家把賭具作為小孩的玩具,也有的以自家小孩會賭為榮,可見這賭博之風是代代相傳。另者也是因為農民想以此作為增加收入的手段之一,但因受教育程度低,自控能力較差,有時賭得連買種子、飼料的錢都沒有了。因此,改變產業結構,增加農民收入真的是解決問題的根本出路,希望世遺的申請早點批下來。

住了三個晚上,決定移師十公裡外的梅林土樓群,那裡有最高的方形土樓“和貴樓”和保存最完好的“懷遠樓”。早飯完畢後向主人辭行,與全家合影留念,按談好的價錢付上房租。主人推說太多了,定要送上自家的茶葉表示謝意。我也照單全收。打電話給老蕭,不到一杯茶的功夫就來了,還真夠快的。一問,才知道正好有游客去田螺坑,就順便上來接我了。看來生意挺紅火。男女主人帶著女兒一直送我到村口,我也信誓旦旦一定寄上相片。這就背上行囊又上路了。

官洋村

車開沒多久老蕭就慫恿我去河坑,那裡有最大的土樓“順裕樓”。反正時間還早,去就去吧。去過河坑後就是午飯時間,老蕭邀我去他在書洋的小店吃飯,我毫不客氣地答應了,因為確實有點餓了。到了店裡,他老婆和兩個兒子都在,正圍坐一桌玩牌,當然是有輸贏的。三個人玩興正酣,見了客人也不招呼,老蕭停好車後就忙裡忙外地給我泡茶,送糖果,然後就開始炒菜吃飯。老蕭好像絲毫沒有蠻怨的意思,還調愷說他們“有得賭連飯也不吃了” ,就繼續樂呵呵地喝酒吃菜。其間他也拿出與乘客的合影,自豪之情溢於言表。喝完茶,吃罷飯,就又出發了。不多久就到了土樓所在地 -- 官洋村。

原本要住懷遠樓的,但因申請世遺土樓改造,拆去了好多不用的房間,連樓裡人都得向鄰居借房間,更沒有空房間給我了。正在一籌莫展之際,老蕭又發揮作用了。他說有親戚在村裡,去問問他們有沒有地方住。在河邊大榕樹下的老蕭親戚家,我遇見了來串門的阿勇。阿勇皮膚稍微偏黑,個子不高,頭發有些卷,大眼睛,雙眼皮,薄薄的嘴唇,帶著幾分秀氣。他平時在泉州打工,春節回家過年。他主動提出讓我去他家,可以和他姐姐住一間,還說他爸爸以前在軍隊文工團,能說會唱,很健談的。反正只要有地方睡,住哪兒都一樣。我就這樣成了阿勇家的座上客。

阿勇家也是住土樓,只是不是常見的圓形而是長條行的“竹竿樓”。他家不像我想像的那麼寬敞,也可能是子女都回家過年了。平時這裡住著他父母和兩個結婚的姐姐。他和另一個未出嫁的姐姐在外打工,現在回家過年,他就睡父母房間,姐姐睡另一間。平時父母管教很嚴,他姐姐回家過年也得干許多家務,洗衣服、喂豬、喂雞、打掃,什麼都要干,而且早上起得稍晚些就會被母親數落。這個姐姐耳朵有點背,說話有點短舌頭,性格內向,平時從不出門,對村子附近的情況知道很少,村裡人也認識不多,空余時間就看電視。這次她在廈門的男朋友也會來家作客,其實算是毛腳上門吧,他們的婚期也應該不遠了。所以我在他們家也只能住兩個晚上,最後一晚還得另找地方。因為已熟知當地人的熱情好客,知道到時一定會有人家收留我的,所以並不擔心。

阿勇這些天情緒低落,原因是他同村的女朋友沒有回家過年。所以雖然他整天忙著到朋友同學家串門,但依然無法擺脫低落的情緒。在農村,到了婚嫁年紀不娶妻嫁夫有人說閑話;結婚後不生子有人說閑話;有了男朋友或女朋友後談崩了又有人說閑話;甚至女朋友春節不來家,卻住進一個陌生女孩,也會有人議論。我想我在他家只能住兩個晚上可能也有這個原因在裡面。但有趣的是,未婚先孕沒人說,只要到時候結婚;離婚現像也越來越普遍,離婚率一年比一年高。比起阿勇他們,覺得自己還是蠻幸福的,父母還算開明,可以讓我春節一個人到處亂跑。快三十歲的人還沒有男朋友也沒人說閑話,如果結婚後不要孩子應該也可以過得過去,甚至獨身一輩子也不會有太多人干涉。自由萬歲!

不過阿勇還是非常好心,雖然心情不佳,卻還四處張羅著帶我玩。這裡找人玩不難,因為在街上隨意可以遇見熟人,都會熱情的邀你去家裡坐坐。他們這裡串門的方式非常有趣,去一家坐下後不是喝會兒茶就走,而是喝了茶就要入席就餐,不管是剛吃過午飯或是晚飯,這樣主人才會感到沒有怠慢客人。而過節時候是不講鐘點的,所以一天下來可以吃上個十幾頓。每戶人家的菜肴幾乎都一樣:大盆的白斬雞鴨,是家養的;五香,是一種用豆腐衣包裹,裡面塞著豬肉、芹菜、香菜和面粉混合物的油炸食品;酸菜,是用芥菜腌制的酸鹹菜,和五花肉一起燉,味道很獨特,是我的最愛;筍干燉肥肉,異常鮮美;還有炒米粉,及花生、鹵豬肝、鴨血等冷盆。這些小菜圍著中間的電暖鍋,裡面煮著各種丸子¡¢餃子,涮上剛從菜園裡采來的新鮮蔬菜,味道好極了。當然席上是少不了喝酒的,開瓶速度就像流水作業,兄弟姐妹情深意切,一杯接一杯地干。不過啤酒很淡,一時半會兒醉不了,只是肚子漲得受不了,看著滿桌的佳肴動不了筷。我因是遠方來客,他們還算手下留情,讓我隨意。除了啤酒,還有自家釀的糯米酒,味道有點像上海甜酒釀的汁水,只是酒勁更足,我也對其贊不絕口。

在村子裡前後左右地逛了一陣,阿勇帶我去看了懷遠樓和和貴樓,似乎再沒什麼可看的了。阿勇說五公裡開外還有個吊橋,挺好玩的,等第二天帶我去。次日,阿勇姐姐的同學愛霞來串門,聽說我要去吊橋,就主動提出帶我去,正好阿勇有事不能陪我,於是我們就出發了。

我們到了地方才知道吊橋已在三年前被拆掉,改成水泥橋了。而且因為資金不夠,兩頭連接河岸的地方還是用木板過渡,橋上原該裝欄杆的地方卻豎著已經生鏽的鋼筋。看來吊橋是玩不成了,打道回府吧。因為這裡叫不到摩托車,所以我們要步行到書洋去叫。快到書洋的時候,遇見愛霞的同學:四個男生,推著兩輛摩托,正站在街口和人說話。見愛霞和我過去,就過來打招呼,並請我們去其中一人家吃飯。這幾天我白吃白喝慣了,有請必應,所以也不推辭。

席間當然少不了喝酒,加上都是年輕人,大家談笑風生。有個以前在上海讀書,現在在廈門工作的,言語中流露出對上海那段日子的懷念,對目前工資待遇的不滿,和對未來的無奈。還有一個人特別健談,後來知道是鄉政府計劃生育辦公室的。聽到這裡我就暗暗發笑,讓這麼大個子的男孩子去做些婆婆媽媽、講不清道不明的事,真是非常滑稽。這個人就是後來讓我借宿他家的建躍。建躍也是黑黑的皮膚,可能是長期在外奔波曬的,身材明顯比其他人厚實許多,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說現在應酬多運動少,想當初是校籃球隊的干將等等待。不過五官還算端正,有著幾分帥氣。

談起他的工作,建躍就打開了話匣子。鄉政府總共61人,雖說有職責分工,但都是“萬金油”,哪裡有火就撲向哪裡,一個頂一個實打實地用。他主管工作是計生,但有人賭博要去抓,山上樹林著火了要去救,煤礦出現安全隱患要去查,現在土樓申請世遺他也要負責,還為此被扣了兩百元工資為整改基金作貢獻,至今還耿耿於懷。每月八九百的定額收入,比起種田的農民要好多了,只是不知什麼時候政府就發不出工資了。鄉政府要發展經濟改變產業結構,想讓農民種點高附加值的作物,但新觀念農民一時接受不了,也不願承擔風險。搞了幾畝試驗田作開路先鋒,但因市場變化影響了銷路,結果適得其反,因此農民更不願搞了。說搞旅游吧,政府又沒錢投資,只能眼巴巴地盼著世遺申請早點批,但至少要等上一年半載。找外商投資吧,雖說來尋根的台灣人挺多的,但真正投資的只有一個,搞了個觀光茶廠。不過台灣人的吝嗇小氣也不是什麼新聞。當然阻礙經濟發展的另一重要因素是交通不方便,從下廈門直接坐車也要四五個小時,其中大半都是山路,一路顛簸下來也夠嗆。投資建路?沒錢!

飯後上來一盤甜橙,汁多味甜,比在上海買的好吃多了。主人看出我愛吃,臨走時硬塞給我一大袋。隨後建躍他們帶著我跑東家走西家,騙吃騙喝好幾頓,好客的主人又送了我許多土特產,他們的熱情好客我是真的領教了,只好連聲道謝。晚上到了建躍家,他又拿出一瓶自己舍不得喝的糯米酒,執意讓我帶上,就因為我曾說過這酒口味好。

第二天天沒亮我就要啟程回家了,建躍也早早起身,幫我提著行李送我上了車。車沿著蜿蜒的山路駛向廈門,天色漸漸放亮,兩邊的竹林溪流依舊,不同的是行囊中載著沉沉的客家特產,心裡感動著濃濃的土樓情。我默默祝福,願世遺早日批准,願土樓早日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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