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壩塘

作者: 滇國劍客

導讀遠離故鄉的人,總會懷念故鄉的山山水水,哪怕是一草一木,都在記憶中占據著不可替代的位置,故鄉那座人工建築的壩塘,便是這種記憶印痕的最好佐證。盡管歲月齒輪打磨掉了無數的人生經歷,淡漠了無數的人間冷暖,但那座用土埂構築起來的壩塘,卻成為一道無法抹去的風景留存於記憶深處。 故鄉的村寨坐落在一座半山腰上,得益於造山運動的恩賜,山寨腳下形成了一 ...

遠離故鄉的人,總會懷念故鄉的山山水水,哪怕是一草一木,都在記憶中占據著不可替代的位置,故鄉那座人工建築的壩塘,便是這種記憶印痕的最好佐證。盡管歲月齒輪打磨掉了無數的人生經歷,淡漠了無數的人間冷暖,但那座用土埂構築起來的壩塘,卻成為一道無法抹去的風景留存於記憶深處。

故鄉的村寨坐落在一座半山腰上,得益於造山運動的恩賜,山寨腳下形成了一小塊狹長的平壩,雖然說這只是一小塊腳程快一點要不了一克鐘點便可以把平壩從東走到西,但在這重重大山鎖閉的山區之中,能有這樣一小塊平壩,於山地梯田靠天吃飯的山寨村民來說,也算得上是一塊“洞天福地”了。然而,這一小塊省去了世代居住在這裡的山寨人負重上山下山之苦,非常難得的平地,在雨量較為集中的季節,對平地四周形成包圍態勢的坡積水,一齊彙流到平地之中,而坐落於平地西頭的落水洞因洞徑太小,滲水不及時,常常發生洪澇災害,衝毀田野,衝毀莊稼,使鄉親們吃盡了苦頭。

這種大自然降落在山寨村民們頭上的天災,一年一度准時到來,仿佛一天之中的日升與日落,在考驗著人們的忍耐力。就在筆者剛上學記事的時候,當時村裡比我年長兩輩的一名生產隊長做出了一個決定:修一座壩塘,攔截洪水!

這一決定的做出,在出一個縣城地界都得打證明的年代,對於貧窮和落後山寨村民的震驚程度,不亞於修建一座三峽大壩。因為當時還處於一個吃大鍋飯的的特殊時代,一個壯勞動力干一天才掙10個工分,年終結算也就是幾分錢的報酬,更何況整個生產隊才有四台膠輪平板車,其工程的浩大和艱難程度,對村民們心頭的承受能力及考驗同樣是空前的。

更為艱難的還是占地協調一事。因為壩址選定之後,蓄滿水的壩塘要淹沒另外一個山村的部份莊稼地,因而在關系到各自的切身利益時,雙方都互不相讓,在都想得到最大利益這樣一種最直接、最原始動機驅使下,爭執不下。特別是在提出用同等面積的土地作交換時,因淹占村的部分人想利用這一機會多撈一點換地面積,不光唇槍舌劍爭鋒不斷,甚至還發生了幾起局部的械鬥摩擦。

這種相持局面,在上級政府的干預下通過調解及多方做工作,雙方都作了讓步,使壩塘工程得以展開施工。

盡管那是一個處在一種半飢半飽狀態下的年月,但鄉親們格外珍惜這一通過千辛萬苦、排除一切干擾才爭取得來的機會,在修建壩塘的過程中,真是煥發出了一種戰天鬥地、改造山河的精神,男女老少齊上陣,在改變家鄉面貌,通過勞動與自然災害進行搏鬥之中,誰都不甘落後。推平板車的都是渾身隆起肌肉疙瘩的精壯漢子,推起把土裝得如小山包一樣的平板車來腳底生風;用畚箕擔土的青年男女奮起直追,恨不得自己的雙肩能挑起一座山;負責用鋤頭開山扒土的,盡管虎口震得生疼,但誰也不惜力,把鋤頭掄成一道道高過頭頂的半圓弧線,借助體力和慣性力深深地楔進堅硬的土層之中;砸夯的奮起神威,跟著號子節拍把沉重的石夯高高舉起,重重砸到松土之上。更為難得的是由村裡青年人組成的的青年突擊隊,每天晚上太陽落山之後,打著充氣煉油燈,自發地來到壩塘進行義務勞動,在不記工分、沒有任何報酬的情況下,用勞動最光榮的強勁音符,書寫著那個時代青年人所特有的激情與風采。

土工上馬的壩塘,正是在這樣一種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極度貧乏,但卻在精神上有著一個共同聚焦點的情況下,其壩身在一點一點地延伸,在一點一點地“長高”,在動工當年便初具雛形,後來經過兩三年的艱苦奮戰,終於將一座土壩築牢在兩座隆起的山包之間。

自從土埂壩塘修建起來後,有效地擋住了羈驁不馴山洪對下游平地的衝擊,從而保證了稻谷、黃豆、玉米等莊稼及石榴、桃、梨等果木的生長和采收,因此,鄉親們便給壩塘起了一個很威風的名字—鎖龍壩。

壩塘除了發揮阻擋山洪的威力,減少自然災害之外,在旱情嚴重時,蓄積在壩塘中的水便成了灌溉滋潤莊稼的甘泉,在不通水電、靠天吃飯的自然條件下,發揮著人工調節水能的巨大作用,使得這一片深藏於哀牢山區腹地的難得的高山小平地,變成了一小塊旱澇保收的“洞天福地”。

壩塘不光阻斷了山洪暴發橫掃平地田野的淫威,那一汪蓄積起來的水,還從根本上改變了山寨村民等雨犁田插秧這種“雷響田”的耕種歷史,還有了一種局部濕地調節氣候環境的功效,當然這些都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懂得的。

當時對於年紀尚小,不諳世事的我們這幫伙伴來說,壩塘給我們的“福祉”卻是另類的,這就是在熱浪蒸騰的夏季放學回家途中,能有一次在塘中盡情嬉戲玩水的機會。

盡管當時身上所穿的都是補釘摞補釘的衣服,除了寒冷的冬季腳上多了一雙同樣是“傷痕累累”的鞋子隔在腳板和寒氣砭人的地面之間,平常都是光著腳走路的艱難歲月,但只要放下書包,三下兩下除掉身上的衣物,躍入微風吹起層層波浪的塘中,伙伴們早把這一切忘到九宵雲外去了。游戲的童年,無憂無慮的天性,經壩塘之水浸泡,得到了最大的體現。伙伴們不時在水中作沒有裁判的自由泳比賽,時而潛入水底作深水探險,時而又仰浮在水面上任風吹波浪推著身軀作自由滑翔。在水中沒有分出高下,或者是水上功夫輸給對方不服氣者,上岸後又用下雨板結的薄土塊進行貼著水面打水漂的另外一種游戲對。游夠了、玩好了、過足了水中游戲的癮才回家面對現實的一切。

可以說,伴隨著壩塘度過的童年、少年時代是快樂的,但時間的腳步總是以一種勻速的無情,催促著童年和少年時光往前邁進,提醒著每個人走到什麼門,該如何抬腳邁過橫亙在面前的門檻。這種伴隨著壩塘的修建而植入童年、少年生活中的快樂情結,隨著我17歲那年走入綠色軍營結束了,軍營裡緊張的各種訓練操典和背誦條例對腦子的超負荷強灌開掘,讓我暫時忘記了故鄉那座壩塘,以及那種與壩塘之水親密接觸生發出來的許多故事。

在鐵道兵征戰南北,以及後來集體轉業脫戎從工,依然在演繹著逢山鑿路,遇水架橋這種艱苦的築路生涯中,我看到了各種攔截江河的水電大壩工程,其中包括三峽大壩、葛洲壩、小浪底等等舉世聞名的高峽大壩,但是在我心裡,這些堪稱經典之作的各式各樣大壩和水庫,依然無法從記憶深處把故鄉那座跟這些宏偉建築工程相比,顯得有些不入流的土埂壩塘徹底置換出來。這種在心底占據著偌大空間的戀舊情結,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症結”何在。

前不久,當我借出差之機回到故鄉山寨,重新站在壩塘土埂之上,聞到風吹微波直沁鼻腔那一股股熟悉的故鄉泥土芬芳時,童年和少年時代在壩塘水中嬉戲的情景瞬間復活了。通過這種思緒時空的剪輯跨越,我這名遠游他鄉的游子,有了一種參禪頓悟之感。原來壩塘孕育出的是山寨人所有的希望啊! 盡管山寨後來電通了、路通了,出行環境條件得到了極大改善,但壩塘至今還在發揮著攔截山洪、灌溉莊稼農田的作用。

日月的陰晴圓缺,彈撥著雨雪風霜的四季變奏,壩塘在時間歲月的打鏨之中,原先壩身的光鮮顯得有些斑駁蒼老,長在壩埂之上的各類野花雜草,在向路人昭示著壩塘修築時間的長遠,但壩塘與山寨人的故事還將繼續。從深層意義上說,這座土埂壩塘是那個時代山寨人奉獻身影的定格,是一部改變山寨生存命運的雄渾奮鬥史詩。也許山寨的明天會發生意想不到的改變,當年參加過壩塘修建的人們也會陸續走完自己的人生之旅,但他們用勞動演奏惠及後代的這曲最強音符,不會因為這些自然法則的消長而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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