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隨筆:歲歲重陽,今又重陽

作者: 醉翁之意

導讀閩南隨筆:歲歲重陽,今又重陽【引子】話說風生水起,潮起潮落的晚秋。後園子有棵“歪脖子”桂花樹的CTRIP丫頭,開著架“規劃辦”的“理想小鎮”號直升機,不失時節地給我送來一塊誘人的重陽糕。一口下去,沒被噎著、嗆著,倒是塞滿了“烈火中永生”的牙床。這會兒,才從一紅一白喜事的浮生若夢中,回味過來,今又重陽矣! 【第一回: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 ...

閩南隨筆:歲歲重陽,今又重陽【引子】話說風生水起,潮起潮落的晚秋。後園子有棵“歪脖子”桂花樹的CTRIP丫頭,開著架“規劃辦”的“理想小鎮”號直升機,不失時節地給我送來一塊誘人的重陽糕。一口下去,沒被噎著、嗆著,倒是塞滿了“烈火中永生”的牙床。這會兒,才從一紅一白喜事的浮生若夢中,回味過來,今又重陽矣!

【第一回: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這喜事,一紅是“換帖金蘭”的阿炳的小兒子(港籍的,不屬“超生游擊隊”範疇)“抓周宴”——老來得子,不亦樂乎?!

一白是八十五高齡“安可”長淵老叟的“落山桌”,即葬禮之後的答謝筵。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不請須自去”,意思是說活到這份上,閻王不請也要自覺地報到去。如彭祖、李耳、陳摶等“漏網之徒”,純屬意外。我外祖母能活到103歲,則得益於她老人家長期嗜好橄欖的緣故。她的么女現今也已九十好幾了,每天依然精神矍鑠地去街區打牌。

如此說來,這“白喪”自然也是喜事一樁,不亦樂乎?!

既然是好事,兒孫們當然得熱鬧一番,“古典式”的、“現代式”的統統上,有條件的要上,沒條件的也要創造條件地上。一時中西樂隊各鳴其道;哭娘(專門賣哭的行當)的號啕、戲班上演的“悲劇”如泣如訴;舞獅隊、雜耍班各顯身手;“師公”(閩南地區為亡靈做“功德”的道人)、和尚起勁地念著天籟般的經文;連“老人會”的腰鼓隊,也忘了節慶,賣勁地表演。誰都知道,長淵老人在美國、新加坡、菲律賓和香港的“五朵金花”全回來奔喪。

充斥靈堂的“豪華”拜祭場面,使前來“觀摩”的老人們噓唏不已,瞧瞧,這家兒孫多孝順呀!——這就是閩南的“喪葬文化”。以前有句常在老人們嘴邊的話叫:生當在蘇州,死應在泉州!或許就是這有悖“八榮八恥”的現像長盛不衰、屢禁不止的原因吧!

安息在靈堂裡的長淵老人,育有五位女兒,正好和我們家是四位男丁成了鮮明的對比。曾幾何時,想與父親“兌換”一二,或是結為“兒女親家”的親上加親,均被喜歡吹噓“四子十六孫”的老爹給拒絕,還嗅其名曰:不與“剝削階級”為伍,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也”。

而在我們家落難的時候,別人唯恐避之不及,這位一貫熱善好施、慈悲心懷的“安可”並不“記仇”,給予我們挺有尊嚴的施贈。病重期間前去探望,床榻上的他眼晴一亮,高興地收下了對他來講是“身外之物”的一點心意。他老伴怪他老糊塗,他講看著我們個個長本事了高興,現在也要尊重地受一回。我曾在書上看過這麼一句話——有時接受別人誠意的贈予,比施與還高貴。

面對如今風光、熱鬧的葬禮,我在想,老人背後的落寂和甘苦,又有誰人明了。與其身後的鋪張浪費,倒不如生前,抽點時間“常回家看看”,多陪陪老人說說話,在“洗洗涮涮”和“嘮嘮叨叨”中,共享天倫之樂。而不是“子欲養,而親不待”時,才來毫無意義的事後排場。

今天可是重陽節,我好像扯遠嘍!也該回家“淘寶”去!俗話不是說——家有老人是塊寶嘛!(這應該也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最好注釋吧。)

到家一看,老媽老早就跟社區的“夕陽紅”們登九日山去也。現如今的九月初九,改成敬老節!登高好像也成了老人們的專利哪。

九日山下正是金桂飄香、菊花插滿樓的季節,對!到花圃找尤老喝酒、吃花去!

【第二回:寥廓江天萬裡霜——九日祈風】九日山下的豐州,是原泉州清源郡的治所,現為南安縣的一個小鎮,離泉州城區約九公裡。鎮南金雞溪(晉江上游)畔的九日山,是舊時州府船舶司“祭天祈風”(禱告出海船舶一帆風順、一路順風,兼風平浪靜、風調雨順之意)的地方。中學時代則是我們遠足、野炊(現稱露營、燒烤)的首選所在,當年荒山上除了東、西、北三峰,那些模糊不清的“摩崖石刻”外,寺廟道觀全沒了。現在山腳下的延福寺重建了,而且富麗堂皇;西台(又名高士峰,據說是唐代詩人秦系隱居於此)的頂峰也發現了一尊高4.5米,寬1.5米,袒胸盤坐蓮花的佛像石刻,今築有硬山式屋頂的石亭一座。經考證是五代十國時期陳洪進首倡刻就的石佛造像,西峰始稱石佛山;東峰或稱東台,也“挖掘”出唐代一位叫姜公輔的宰相,相傳是貶謫泉州,曾一度浪跡山林,不知所終,這裡一度被叫做姜相峰。又因形似麒麟,俗稱麒麟山;北峰也叫北台,連接東西兩峰,山巒疊翠,空谷幽泉,俗稱白雲塢,遺有一處菩薩泉古跡。

現已申報“世界文化遺產——海上絲綢之路起點”名錄的九日山(門票10元,接下去可要大漲價嘍),為什麼叫做“九日山”?而不是像山腳下的“旭山”村一樣的稱呼呢?

我翻查了一些資料和口頭傳說,最“離譜”的說法是:後羿射下的那“九個落日”,掉在了此處(和火焰山是孫悟空大鬧天宮,打塌丹爐所致相類似);最“真實”的說法是:曾有一道人,從德化縣的戴雲山徒步,走了九日而至(按一些老人的估算,考慮到當年的路途坎坷,也用不了九天,還不包括按走捷徑小道計算);大家比較“統一”的說法是:晉末“衣冠南渡”的古人,保留中原重陽節登高避邪的習俗,每年農歷九月初九來此登高瞻遠,追思故土。

至於旭山村和九日山的淵源,我覺得應該並不矛盾,只是稱呼九日山村總沒有旭山村叫起來的順口。

【第三回:笑憐從事落烏紗——孟嘉落帽】眾所周知,農歷九月初九因日月重九,古人又依《易經》的“陰爻為六,陽爻為九”,認為兩陽相重,節氣變換,故名重陽,也稱九月九、重九、九日,起初也只是個氣像(見屈原的《遠游》:集重陽入帝宮兮,造旬始而觀清都。),後來又增加了茱萸節、菊花節、登高節、女兒節、敬老節和老人節的內容。據說重陽節的登高飲宴風俗,始於晉代的一個典故“孟嘉落帽”。說起孟嘉,相信大多數人是陌生的。詩仙李白的《九日龍山飲》就提到了這事:九日龍山飲,黃花笑逐臣。醉看風落帽,舞愛月留人。(第二天的《九月十日即事》點明是重陽節:昨日登高罷,今朝又舉觴。菊花何太苦,遭此兩重陽);辛棄疾的《念奴嬌》:龍山何處?記當年高會,重陽佳節。誰與老兵共一矣?落帽參軍華發!張子容的《除夕樂成逢孟浩然》:遠客襄陽郡,來過海岸家。尊開柏葉酒,燈發九枝花。妙曲逢盧女,高才得孟嘉。東山行樂事,非是競豪華。詩中均借用了“孟嘉龍山落帽”的故事,可見重陽節登高飲宴風俗的產生,與這個典故有著密切的淵源。孟嘉(公元296~349年),字萬年,是三國·吳的司空孟宗的曾孫,也是陶淵明的外祖父,東晉時代的著名文人。少年時代就以才華出眾而遠近聞名。歷任東晉廬陵從事、征西大將軍桓溫的長史、從事中郎將、公元346年回故鄉任陽新縣令。據《晉書·孟嘉傳》記載:晉永和年間(公元345~356年),明帝的女婿桓溫任征西大將軍,孟嘉任參軍,頗受桓溫的賞識。一年的重陽節,大將軍桓溫在龍山(今安徽當塗東南部)邀集賓客幕僚登高,於山頂大擺筵席,飲酒賦詩。出席節宴的人都衣冠楚楚,穿戴整齊,杯盞相酬,興致高雅。突然間,一陣大風刮過,把孟嘉頭上的帽子吹落在地。孟嘉這時已有幾分酒意,竟然沒有察覺。桓溫則認為孟嘉醉酒失禮(在古代有“君子死,冠不可免”之儀——子路語),便暗示孫盛趁孟嘉如廁之機,把帽子放到他座位上,並作文譏笑他的有傷大雅。孟嘉回來一看立即揮筆唱和,才思敏捷、文辭俊雅的文章,令四座賓客皆嘆服。後人便把這一則傳為美談的故事,比喻成文人不拘小節,風度瀟灑的佳話逸事,因此重陽節也被稱為——授衣之節,落帽之辰。 【第四回:遍插茱萸戰疫魔——桓景斬瘟】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唐朝詩人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華山之東)兄弟》,是一首家喻戶曉、膾炙人口的重陽詩。從小每讀此詩倍親切,就是不明白這茱萸二字的來歷,老師只交待是重陽節佩帶身上可驅邪避瘟的一種有“異香”的草。

後來當我讀到南北朝·梁代(南朝的梁,約公元502~557年)吳均的《續齊諧記》,才清晰地浮現出一個“桓景斬瘟”的典故——相傳在東漢時期,汝南的汝河一帶瘟魔禍害,疫病橫行,百姓苦不堪言,受盡了瘟魔的長期蹂躪。一場疫病奪走了青年桓景的父母,他自己也差點兒喪了命。之後,他辭別了心愛的妻子和父老鄉親,歷盡艱辛萬苦入山,尋訪大仙學藝,立誓為民除害。桓景走遍各地的名山大川,訪盡了漁者樵夫,終於在東方的一座古老的仙谷裡,拜了法力無邊的費長房為師。學習消災救人的法術,仙長見他心誠意堅,便收留了他,教了他一套降妖除魔的青龍劍法,桓景不敢懈怠,整天廢寢忘食地苦練。一天,費長房仙長把桓景叫到跟前說:“九月初九這天,瘟魔又要出來作惡,你本領已經學成,快回去搭救父老鄉親吧”。仙長拿出一包茱萸葉、一盅菊花酒、一把寶劍,“記住,要帶領大家往山上去,把茱萸葉裝入紅布袋,扎在胳膊上。喝上菊花酒,帶上這把降妖劍,定能挫敗瘟魔,消除災殃的。”桓景拜別仙長,騎著仙鶴趕回家鄉,遍告鄉親們依法趕制茱萸葉和菊花酒。九月初九那天,鄉親們扶老攜幼地“轉移”到附近的一座山上。不一會兒,果然汝河泛濫,雲霧彌漫,窮凶極惡的瘟魔追到山前,因菊花酒氣刺鼻、茱萸異香攻心,妖魔難於靠近。桓景趁機揮劍與之激戰,遂斬瘟魔於山下。傍晚,人們返回家園,戶戶“雞犬牛羊暴死”,桓景告訴大家,是這些家禽代人受殃。從此九月初九登高避災、遍插茱萸、暢飲菊花酒的風俗,就世代相傳,風靡全國。 可惜現在,人們已不知茱萸為何物?連菊花酒也不見了蹤影!更別提登高爬山了,近在咫尺的九日山,似乎也只有一些“懷舊”的老人才去(大多是去酒店啜一頓罷了)。否則“殺死”、“禽流感”也不至於那麼地猖獗。……【第五回:九月九日菊花開——歸去來兮】重陽節賞菊、飲菊花酒的習俗,據說源於晉朝“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陶縣令,後人多效仿,遂成了重陽節的風俗,流傳至今。由此我想起了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隱逸、“登東坳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的灑脫、“阮籍醒日少,陶潛醉日多”(孟浩然語)的沉醉、“菊花知我心,九月九日開。客人知我意,重陽一日來”的陶然,以及令人神往的不朽詩篇《歸去來兮辭》、《桃花源記》,構成了一卷“陶淵明特色”的田園風情圖。

其實在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都隱藏著一處不為人知的“桃花源”。能像尤老一樣,甘於清貧地固守著自己“理念”的人,卻絕無僅有。我也因為“俗務纏身”(藉口),已經很久沒去探望他老人家了。趁著秋高氣爽的天氣,艱辛地走過九日山巒,那曲折蜿蜒,舟車不能渡的山道(原由之一),越過一峰隙,正如《桃花源記》的情景一般,頓時豁然開朗。幽靜的山谷裡,住著尤老和他的菊圃,我們經常戲稱他為“陶翁”,是父輩的一位“酒肉兄弟”。早年為避“亂”而躲入山中的“不知魏晉”者,寫著一手好字,尤其是微醺之際。曾經答應我的一幅《歸去來兮辭》,至今仍沒著落,只從他的廢紙簍裡“淘得”一張《無限風光在險峰》的條幅。

我來時,平叔已捷足先登,喝過了菊花茶。尤老正捧出了一壇“最新研制”的菊花酒,笑罵道,“你小子是聞著酒香來的吧。”

“不……不,不全是,今天不是重陽節嘛?”我接過甕來,熟練地揭去泥封,深吸一口氣,嘻嘻道“好香咧!當然,也是為了《歸去來兮辭》而來”。“來來,大家嘗嘗我老婆子的手藝”尤婆捧出了一道道五顏六色的花肴來。……其實,在如今節味淡化的年月裡,光那金黃郁香的菊園就夠,何況還有“花宴”、酒和那飄逸的歌賦,我在尤老和平叔的管弦裡已然陶醉——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搖搖以輕殤,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童僕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尤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以自酌,眇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翹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遺,復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余以春兮,將有事乎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羨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何不委心任去留?胡為惶惶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執杖而耘耔。登東坳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尾聲】也許是第一次喝菊花酒“不知深淺”,起身已腳步踉蹌,於是醉眼賞菊時,竟在花叢中發現了幾架“理想小鎮”的直升飛機,伸手一揮,卻是蜻蜓一只,張口對我說,西昌的“嫦娥一號”即將奔月,一起瞧瞧去?

好咧!只感身體一輕便展翅翱翔,正翩翩處,旁人卻一陣大呼——醉翁!醉翁!咋躺花叢裡?

呵呵,飛……飛……

2007年10月19日(農歷九月初九)初稿,2007年10月26日修改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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