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海南西線

作者: 風中雙子

導讀1. 尖峰嶺,走入熱帶雨林有歷史的地方,總有兩種風格,兩樣風光。海南亦是。按時間的維度,通向未來的一頭是水清沙白,游人如鯽,喧囂熱鬧的時尚,連接過去的一頭,是林海茫茫,游蹤稀少,安靜質樸的原始。 按空間的分野,熱鬧的是海南東線,安靜的是海南西線。 我把海南西線的行程起點,定在三亞。走出機場,就馬不停蹄地趕到汽車站,坐上開往黃流的車。車子� ...

1. 尖峰嶺,走入熱帶雨林有歷史的地方,總有兩種風格,兩樣風光。海南亦是。按時間的維度,通向未來的一頭是水清沙白,游人如鯽,喧囂熱鬧的時尚,連接過去的一頭,是林海茫茫,游蹤稀少,安靜質樸的原始。

按空間的分野,熱鬧的是海南東線,安靜的是海南西線。

我把海南西線的行程起點,定在三亞。走出機場,就馬不停蹄地趕到汽車站,坐上開往黃流的車。車子駛過清晨的海,一如我記憶中那麼純淨,蔚藍的天空飄著朵朵白雲。想像著前方要探訪的海南的山,不知道是怎樣的景致。

高速公路前半段延續著海南東線的風格,整潔干淨,隔離帶上裝點著鮮艷的熱帶花卉。小睡一會,再睜開眼時窗外已是另一番景像,道路兩旁閃過的都是未經雕琢的草木葳蕤,幾分原始,幾分自然。

仿佛就隱隱嗅到了山林的氣息。

中午時分到達黃流,換一輛四輪小貨車前往尖峰鎮。先是坐在敞開的後廂,後來移到狹窄的副駕駛位置。一路開著車窗,塵土飛揚。11月的海南,依舊驕陽似火,但藍天和原野卻讓人心情舒暢。看到一些從來沒想到會在海南看到的景像:一群牛慢條斯理地在路上走過,牧人在田埂下慵懶地看護著原野裡的羊,樹陰下,有農人席地而臥。

感覺很原生態,很親切,很開心。

車到尖峰鎮,人稱“風采車”的三輪摩的一擁而上,其中一位姓袁的司機給了我名片,後來就坐了他的車,並約好第二天請他當向導去雨林溝谷探險。

看到一些報道說,海南西線的道路交通應該開發好,才能吸引像東線一樣的人氣。但我覺得水泥路一直通到天池,已經很不錯了。或者,那些游客的要求還是比較高吧。

上山的道路一直都是彎來繞去的,不知不覺身上寒意漸生,明明太陽還是明晃晃的,明明剛才在鎮上還是一身的灼熱。看來,尖峰嶺真是一個天然大空調。這時就隱約覺得,這一趟來對了。

尖峰嶺,我國面積最大、保存最好的熱帶原始森林,位於海南樂東黎族自治縣,主峰海拔1412米,最低處海拔200米。千米以上的高差,造就了豐富的植物生態體系。

這些紙面上的資料,可能對很多人來說並無感覺。當地人周末來這裡消遣的不少,但活動範圍多局限在天池一帶。海拔800多米的天池,分布著尖峰嶺僅有的幾座賓館。對一些游人來說,尖峰嶺基本上就等於天池,等於度假,等於消暑,等於休閑。

在天池避暑山莊住下。稍事安頓,帶上一部相機,一部DV,我走進了旁邊的鳴鳳谷。

這是一片保護完好的原始熱帶雨林,很靜謐,很安寧,除了青苔岩石下的汩汩流水,茫茫林陰裡的清脆鳥鳴,再沒有其他喧囂。林中到處是巨大的板根,婆娑的空中花園,生機蓬勃的獨木成林,還有生死相纏的絞殺。熱帶雨林裡,藤本植物的生態最讓人難忘,那看似柔弱的形態,蘊藏的卻是如此巨大的生命力,甚至是殺傷力,往往能將剛直的大樹纏殺至死,取而代之。

這也算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之一了。太直且剛,在叢林裡反不適宜生存。很殘酷,卻是事實。

鳴鳳谷一路鋪滿木棧道,這給了我啟示。試著把相機放在棧道的扶手上,借著蜿蜒向上的坡度,竟然也可以拍出構圖不錯的自拍相。看來獨行真有獨行的好處,最難解決的照相問題,反而成了學習新技能的機會。

在鳴鳳谷中流連,研究著各種可以拿來自拍的相機支點,天色不知不覺就暗沉起來了。想想12小時前我還在廣州的睡夢中,現在卻一個人享受著一片原始森林,感覺真是奇妙。伴隨著撲打翅膀的聲音,有大鳥的影子在眼前的樹叢中飛過。鳥兒也歸巢了吧,我走出鳴鳳谷,回首再望,只見一片茂密蓊郁的叢林,陷入了漫漫黑暗中。

鳴鳳谷的探游只是熱身,第二天的雨林谷探險才是真正的考驗。

袁司機帶來一位朋友,兩輛摩托車在容易打滑的細沙路上彎彎繞繞地前進,終於在路邊停了下來。路邊長著齊人高的雜草,原來在雜草掩映中,一條70度向下傾斜的草徑就是探險路線的入口了。要不是旁邊有雨林溝谷的說明,根本看不出來。我在走下第一步時,本能地抓住旁邊的小枝條,手上立馬劃出幾道血痕。

原來枝條是帶刺的,沒進溝谷就先受傷,自此一路小心翼翼。溝谷本沒有路,只是不停地上坡下坡。好走一點的地方,腳下也盡是枯枝落葉、嶙峋碎石,時而有藤草攔路,樹干擋道。這勉強有跡可尋的“路”,估計下雨天也走不了。很多時候干脆連這樣的路也沒有,只能涉水、踏石、攀岩、翻樹、穿草,以遇水搭橋逢山開路的姿態翻越所有障礙。我不得不嘗試做許多平生從未做過的肢體動作,精神還得高度集中:要小心腳下打滑,要提防石頭松動,用手去抓樹枝借力時,要小心不要抓錯活動的枯枝,也不要抓到帶刺的枝條,不抓樹枝的時候,也要小心荊條刮臉,小心藤蔓勾身,另外還要小心胸前掛著的DV不要在攀爬晃動中碰到山石……這使得我的每個動作都多了許多制肘,需要調動更多的肌肉,光是為了照顧那部DV,我想我大概平白多做了許多功,動能多了不少了。

每一下抬腳,我的勢能也一定比別人多。因為我穿了一雙皮鞋,進谷沒多久,其中一只的鞋底就和鞋面分開了,一路上像只咧嘴的鹹魚朝著我笑。時不時有枯枝敗葉楔進這裂開的鹹魚嘴。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也為了讓那呈叛逃姿態的鞋底能和鞋面一起翻越腳下的障礙,我每次抬腳都特別高,這個勢能做功可真累啊。其實不是不知道應該穿運動鞋來,但是以前都穿皮鞋爬山上高原,以為可以撐過去,反正這鞋也不准備再穿了。誰知道它沒經住熱帶雨林的考驗,還是提前退了役。

後來爬出雨林谷時,鞋底上的鞋墊早就不翼而飛,直接踏在鞋底上的白襪子已經變成純黑色。幸好這襪子夠厚,無形中充當了鞋墊。當初穿上這厚長襪子的本意,是想防螞蝗,沒想到倒派上了這用場。

螞蝗還是遇上了,不多,兩只。一只附在我左耳後,一只伏在我右手背,都被向導及時抓了下來。平生第一次遭遇螞蝗,也算領教了其威力。那只螞蝗似乎只來得及吸了一兩秒的血,但在我右手留下的那個血點,一個星期以後還清晰可見。也算我有防範意識,才堪堪遇上兩只。兩位向導大概太習慣了不以為意,惹上的螞蝗似乎比我還多。

這兩位向導都是祖籍廣東,父輩隨軍隊到了海南,就在海南扎了根。他們用廣東話互相交談,讓我覺得很親切。開始時我覺得袁向導多叫一人過來是多余,但進入谷中才發現這位梁向導才是真正的靈魂人物。原來他是林場職工,在尖峰嶺穿梭將近20年了。這裡的每一條溝谷他都熟悉,每一座山峰他都爬過,眼下我們走著的這條越野路徑,就是他帶人砍出來的,他本人也已經來過不下10次。

“我有空就來。尖峰嶺,好地方啊!我以前脾氣很暴的,來這裡多了,現在脾氣就好很多了。”據梁向導的描述,這裡真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也沒錯,原始熱帶雨林的蒼茫、開闊、深邃和氣勢,真不是小裡小氣的人工園林能比擬的。我在這裡看到了跟鳴鳳谷類似的各種雨林景觀,只是更加原始,更加氣勢磅礡。桫欏長得跟參天大樹似的,空中花園比比皆是,隨便都能見到幾人不能合抱的大樹……還有成片的野生香蕉林、野生油棕林、野生黃皮……在梁向導的指點下,我發現雨林裡到處是寶貝。我不懂的植物,原來有很多都是藥材。溪水裡撈上來的一塊石頭,是價值數萬的腊石。隨便一叢蓊郁的熱帶觀葉植物,據說在花木市場上就可以賣出上萬元。梁向導在路邊隨手抓住一些樹葉讓我拍照,說這些照片若是賣給林業學院的學生,一張就值10元。這個時候,我只恨自己的植物知識太匱乏了,嚴重匱乏,在這雨林中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已經開辟的雨林谷探險越野路線,全長8公裡。梁向導3個小時可以來回。但我的體力當然支持不了,加上我還一路拍照、攝像,走走停停,結果本來梁向導計劃帶我走到蝴蝶泉的,最終到了浴女池就不得不折返了,否則天黑都不一定能走出去。

跟一路上見到的溪澗一樣,浴女池也是一條小河,山岩上垂掛著一條小瀑布,瀑布下有個小水潭,大小形態正好像個浴盆,難怪叫浴女池。據說山的另一邊還有一個“八仙女池”,是八個類似的小池子,想想都覺得更好看。

真的有人會在浴女池沐浴。梁向導說,上回帶一個俄羅斯姑娘來探險,到了這裡姑娘竟然要沐浴,還要架上三腳架拍裸照,他只好狼狽地回避。說得像模像樣,也不知是真是假。

8公裡的裡程,到這裡估計走了3公裡,我確實沒力氣再走了。沒想到返程更加辛苦,體力本來就不支,還得一路上坡。因為擔心時間來不及,又不敢拖拖拉拉。我把DV交給袁向導,不再拍攝,也不再擔心掛在胸前受碰撞,行動多少輕便一點。即便如此,到最後也只是憑著意志在支撐了。

梁向導不斷誇獎我,說女生當中我是第一名了,我一定經常爬山吧。上次那個俄羅斯姑娘到後來完全靠他連拖帶拽才能走出去,還有一回也是一個單獨的廣東女孩,已經沒時間走出去了,只好一人躺一塊石頭在溝裡過了一夜……所有贊揚都在我意料之中,若論意志我從來就沒有輸過。只是已經累得沒力氣跟他說我從來不爬山的,只能機械地說,走不走得動都得走呀。一邊當是對他的回答,一邊算給自己鼓勁。

總算走出了雨林谷,這時兩位向導發現他們都忘了把溝裡的寶貝石頭帶出來,只是梁向導抓了一把“水楊柳”准備回去煲涼茶。我想即使我找到寶貝也不想折回去了,可憐我的兩條腿,後來好幾天上下樓梯都是直的,仿佛兩條木棍。

兩位向導都算厚道,沒有多收我的向導費,梁向導還熱情地帶我到各個他認為值得的尖峰嶺景點拍照。時間不早,太陽已掛在西天。袁向導把我帶到尖峰鎮,恰好趕上一部開往黃流的四輪小貨車。一路上我就像追逐著橘紅色的夕陽,最後還是看著它一點點沉了下去。

我在一片夜色中回到黃流。向車站的人詢問信息,結果他們給了我很多建議,末了一位大姐還提醒我要注意安全。

忽然就挺開心,為了這些善意的提醒。

就近在車站旁的一家私人小旅社住下。隨即出去找吃的,順便去買鞋子。

但是人們告訴我,這個時間鞋店都關門了,第二天早上才會開。一位賣粥的小姑娘也這麼說,我沒辦法,只好叫了一碗粥。

小姑娘煮粥的時候,我跑到對面去買飲料,順便又問了一下鞋店的事。飲料攤的人給了我同樣的回答,並順手把鞋店位置指給我看。

這一指卻發現還有一家鞋店未關門。開心極了,我趕緊跑過去。

裡面居然有一雙跟我腳上的幾乎一模一樣的皮鞋,趕緊買下來,說不出的開心。

順便拐進旁邊一家藥店買創可貼。1毛錢一張,我遞過去5毛錢,櫃台的小伙子卻給了我6張。我說給多了,小伙子說沒錯,就是給你6張。

我開心得不得了。

回到賣粥的小姑娘那裡,她問我鞋子買了多少錢。45元?你上當了,她說,這種鞋10塊錢就夠了。

我還是很開心。原先的鞋子還買了100元呢。小姑娘的熱心,反讓我覺得這一天的開心連成了串,非常圓滿。

2. 鶯歌海,沉默的大鹽場清晨的黃流是另一個模樣,車站一帶的夜市變成了雞市。戴著尖頂笠帽的婦女蹲在地下,她們面前的雞籠裡,也裝載著她們的生計吧。在黃流,到處可見這些戴尖頂笠帽的婦女,她們賣家禽,賣夜宵,賣檳榔,還充當風采車的司機,四輪小貨車的售票員。當司機的那些女人,臉上都緊緊蒙著防太陽擋風沙的頭巾,活像視死如歸的恐怖分子。至少在吃苦耐勞這一點上,我想二者是接近的。

今天的計劃是去鶯歌海鹽場。離黃流鎮很近,近得錯過了都不知道,於是又攔一部車打回頭,來來去去四輪小貨車坐多了,就發現當後廂人滿為患時,總有年輕的打扮齊整的小伙子主動給老年人讓出位子,自己站在車尾的擋板上。

天氣依然很好,微風輕送,我的心情也很好。

鶯歌海鹽場,好聽的名字讓人生出許多想像:美麗海灣,鶯歌燕舞,聲色繽紛……

真正來到,卻發現這裡原來很安靜。鹽場很大,據說有38平方公裡,是南方最大的鹽場,在路邊很遠就可以聞到空氣中的鹹味。一路走進去,仿佛漫步在遼遠的原野上,無阻無礙。這原野並無綠色,有的是一座座白色的鹽山,讓人想起天幕下散落的蒙古包。還有一塊塊鹽池,就像稀釋的牛奶,陽光下還帶著些亮晶晶。運鹽的鐵路貫穿其中,方塊與線條,組成了阡陌交通的圖景,很大氣。

很隨意地走著,感覺有種無法形容的自由自在。偌大的鹽場人卻很少,只是偶爾有一兩個工人騎著單車或摩托經過。也許下午收鹽的時候人會多一些,收鹽的場面也應該很壯觀,只可惜我的時間有限,不能等到那個時候。

看見一個工人在勞動,我走過去拍攝並問他在做什麼,結果他的話匣子就滔滔不絕地打開了。從這鹽場曾經輝煌的歷史到如今暗淡的前景,從市場競爭的無情到壟斷體制的落後,他給我上了一堂中國鹽業發展課。可惜這是我完全陌生的領域,聽也聽不懂。只看出他對這片鹽場有很深的感情,在他看來這裡什麼鹽都能生產,而且品質都是一等一的,就是體制壞了事。他一邊哀嘆自己的工資太低,同時斷言鹽場過幾年逃不掉關閉的命運,一邊又忍不住喃喃自語:看看明年企業改革有沒有希望吧,看看有沒有人注資吧!

我沒法給出更專業的回應。雖然在尖峰嶺梁向導曾經說我不像游客像記者,但我畢竟不是記者。或者,這位工人大哥很希望有記者來聽聽他的苦水吧。

更遙遠的地方,有一節鐵皮車廂。一群光膀子的工人正把一袋袋鹽扛在肩上往車裡搬。我慢慢走近,發現當中有好些人只穿了一條褲衩。按理我應該回避了,但實在不想錯過這麼真實的記錄。

就站定了,繼續拍攝。這群老少爺們的反應就熱烈了。

小妹,不要拍了,這形像不好,影響婦女兒童!

小姐,拍就拍,不要上電視就好。

記者啊,要我們說話嗎?要我們廠長來說話嗎?

小妹呀,問問我們廠長為什麼我們工資這麼低啊?

小妹,你是不是喜歡拍照啊?

小姐,不要在那裡拍,到車上來。

小妹啊,你再等十分鐘,等一下看我們推車,你拍起來才好看。

……

這種架勢,要在以前我多半會害怕惶恐,落荒而逃吧。現在卻覺得很有些好玩,這略帶粗俗的姿態,其實不過是另一種生活狀態。雖然從未真正接觸過,但我知道它真實存在。我甚至都打算和他們談談了,如果我真是記者的話。

但我不是,最終只好微笑離開。身後“小妹”的叫聲此起彼伏跟了很久,忽然懷疑他們平時是不是也會覺得無聊和孤單,忽然覺得我的坦然是不是因為在某些方面也接上了他們的思路。

出行真的是有益的,尤其是獨行。我的行走似乎越來越自在了,每完成一次獨行,感覺內心就又強大了一分。

在鶯歌海鹽場行行攝攝,不知不覺也過了兩個小時。中午時分,搭一輛風采車回到黃流鎮。在車站附近吃了一碗粉,取出寄放的行李,上了前往海口的車。在洋浦路口下車,再攔一部中巴,傍晚時分就到了那大,儋州的首府。

這是一個整潔、漂亮、花木蔥蘢的城市,到了晚上還有燈火流螢的燦爛夜景,難怪儋州被稱為海南西線的核心城市。仿佛從鄉間歸來,熟悉的都市感覺會讓人有些倦懶。但我的行程還未結束。明天,又會有怎樣的風致呈現在我眼前?

3. 儋州,歲月裡的風景一早就退了房,把行李寄放在賓館。以為要收費,卻被告知是免費的。儋州是個現代城市,卻處處充滿這種平和純樸的細節。或者是我總能有特別的運氣,或者是這塊土地遺留了敦厚的民風吧。畢竟,儋州已經有了1000多年的歷史。

中和,曾經的儋州州府治所,現在是一個地道的鄉村小鎮。坐著風采車穿過小鎮,可以看到街上掛著不少喜慶的橫幅,內容不是慶祝某某同學高分考上某某高中,就是慶祝某某老師獲得什麼競賽獎,讓我相信此地素來重視教育的傳聞是真的。這個不起眼的鄉土小鎮,說不定藏著很多文采斐然的人物。大隱隱於市,真正的高人往往就在這些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自由自在著呢。

這樣的民風,自然有其歷史淵源。據說瓊州人文之盛,是蘇東坡教化之功。900多年前,蘇東坡被貶儋州,謫居中和三年,期間一度潦倒到連官舍都不許他住,只能在桄榔林裡結廬而居。在這樣的境遇下,他卻很活躍地在這裡講學授業、以文會友。想來人在仕途,一再遭貶,最終到了天涯海角的蠻荒之地,蘇東坡應該已有終老於此的思想准備。在這種情境下他不是消極度日,抑郁寡歡,反而廣交土著朋友,傳授中原文化。這樣看來,蘇東坡其實很樂觀,也很有些浪漫主義。豁達如此,才不愧為一代大文豪吧。

我到中和來,就是為了參觀東坡書院。這是蘇東坡當年居住、講學的地方,現在是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書院不大,布局簡單利落,整潔清淨。一進門就是載酒亭,亭子建在荷塘上,荷塘裡滿是亭亭玉立的睡蓮。載酒亭後面就是載酒堂和大殿,都在中庭一線。載酒堂兩側的回廊現在已是當代書畫作品的展覽,大殿裡也只有東坡講學的簡單雕像。只有庭院裡兩棵栽於清乾隆年間的芒果樹和鳳凰樹,用枝葉繁茂的婆娑姿態,無言訴說著歷史。

載酒亭和載酒堂的兩邊,分別是東園和西園。東園的望京閣、迎賓堂都已封鎖,欽帥堂成了奇石展覽館,只有一個簡單的春牛雕像和一口欽帥泉還可以吸引游人稍稍駐足。人們在一棵大榕樹下悠閑地品茶、下棋,不知道蘇東坡當年是否有更加逍遙的姿態。西園面積比東園稍小,但裡面有氣宇軒昂的東坡笠屐銅像,似乎已經是東坡書院的標志物。西園的陳列館描述了東坡一生的軌跡,尤其是他被貶儋州後的行動。館中有一幅東坡行蹤圖,用五彩棉線標出蘇東坡一生曾經到過的地方,原來他的步履所至,早已覆蓋大江南北,我想就是徐霞客也不過如此吧。雖說蘇東坡不一定是自願的,但一個足跡遍及四野的人,胸懷一定寬廣,蘇東坡之為文被歸入豪放而非婉約,估計其為人也差不離。

據說蘇東坡在最後離開儋州時,留下了“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游”的詞句。還有“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且不論是否語出真心,這豪邁氣概確實讓人醍醐灌頂。擊掌之余不免又有些嘆息,這樣的胸襟和氣度,似乎今人已經不如古人了……

東坡書院四周比較空曠,很少有車輛專門從這裡經過,需要走出一段路,才能比較方便地攔截風采車。書院前有廣闊的水田,農人在田裡彎身勞作。偶爾有牛車咿咿呀呀經過,就給書院增添了最生動的前景。

今天剛好是墟日,中和鎮上特別熱鬧。我坐在風采車上東張西望,忽然聽到前面傳來鞭炮聲,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群人在我身邊走了過去。當中有一位年輕女孩,一身的紅衣,似乎頭上還插了朵花。旁邊有個小伙子,也是一身新衣服。兩人都微低著頭,略帶羞澀。原來是結婚呢。這應該是最為樸素的鄉間婚禮了,若不是小孩子放的鞭炮和新娘子穿的紅衣,光看這支安靜的隊伍我一時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從風采車轉移到擁擠的中巴,回到那大的軍屯車站,又換乘兩輪摩托。我的下一站,是海南熱帶植物園。

這個建於1958年的植物園,隸屬於中國熱帶農業科學院,旁邊就是華南熱帶農業大學。植物園並不大,但是內容很豐富,共分棕櫚、果樹、觀賞、竹林、香料藥用、經濟林木、木本油料七個區。布局自然而巧妙,區間之間沒有特意的間隔,完全開放而交融。就連園外的學院,也有一大塊草坪彎月一般楔入園區,通過一片浩浩湖水與園區相連。沿著湖邊一直走到盡頭,才會看見一道細細的籬笆,若有若無地將兩個地方分隔開。

幾乎所有植物都掛上說明身份的牌子,我記不住那麼多專業的知識,只覺得眼花繚亂,同時對這些名目繁多的熱帶樹種產生了由衷的敬意。這些植物似乎都不是等閑之輩,做油料,做木材,做香料,做藥材,總之棵棵身懷絕技,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最不濟的也能用做觀賞。雖然這個季節,花兒不開,果實未掛,果樹區和觀賞區真正的風采並未完全展露,但整個植物園所有林木本身已經有非常足夠的觀賞性。其中的木本植物,每一棵都偉岸粗壯,枝葉濃密,高聳入雲。好不容易見到一些比較熟悉的樹種,也是超乎尋常的巍峨高大。我在這裡見到的一棵木棉,就以我從未見過的高度筆挺地伸向天空,簡直要讓我懷疑是不是從巨人國搬過來的。

植物園人跡稀少,偶爾見到一些年輕情侶,可能是附近學校的學生。我慢慢走著、看著,時不時還玩玩自拍。幾天行程下來,我的自拍經驗不斷豐富,石頭、枝椏、花基,都可以充當我的三腳架,花些心思找一些有傾斜度但不尖銳的立面,必要的拍攝高度和角度也可以構築出來。雖然植物園的環境很自然,沒有人工園林的桌椅台凳,因此大部分時候還是不能很順利地找到“天然三腳架”,但至少我用眼睛尋找支撐物和判斷構圖的本領長進不少了,這也算此次出行的一個意外收獲吧。獨行,原來真的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離開植物園時,天空飄了一兩滴雨。這幾天可是一直風和日麗的,我想我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天色暗淡下來時,我已坐上了開往海口的長途汽車。海汽公司的服務不錯,發車網絡四通八達,車型豪華,座椅舒適,年輕漂亮的女乘務員還用英語致辭,看來頗有國際意識。在車上打通海口同學的電話,相約見上一面。

老同學還是老樣子,只是怎麼看,眼角眉梢都多了一分從容淡定。離異而帶著孩子,生活一定會帶給她這份從容淡定吧。很想八卦問問她有沒有新的感情,但旁邊有司機在座就不好開口。

等到一個人在機場坐定,卻收到了老同學的短信。原來剛才那位熱心兼任司機的朋友,竟是學生時代她曾經向我們描述過的初戀情人。多年未見,一個月前卻在蛋糕店不期而遇。

我回短信過去,問現在是否重新開始有故事。

怎麼會呢?她說,這麼多年了,人都是有變化的。

這當然是對的。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別人不見得就能有這種傳奇的重遇,就算有,也不見得會像可愛的老同學一樣,主動向我報料。不管歲月如何更迭,她始終用她的方式保持著一份坦誠。

我也用我的方式保持著幾許率性。或者就是這樣,伴著歲月,繼續行走。

(2007.11)



(獨木成林)



(絞殺,藤的力量)



(節節攀高的空中花園)



(鶯歌海鹽場)



(東坡笠屐銅像)


精選遊記: 海南西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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