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公司在鹽城的濱海開了家工廠，我沒有機會知道有一個小城，在蘇北平原上。
折騰好幾年，廠子造好了，人員招妥了，查廠通過了，機器開動了，於是大伙一同前往開張志喜了。有人號稱公費FB！我看FBI更貼切些。
上海出發走沿江高速，4小時後到達鹽城，轉沿海高速，一個多小時後抵達濱海。
時值初冬，上海正遭遇了第一場冷空氣，濱海的早晚則接近冰點。我喜歡冬季，覺得空氣干淨，可惜上海潮濕陰冷，倒是北方的冬天，干燥清冷，爽快得很。沿海高速上已經能看到前往青島的字牌，可見說是北方也不為過。一下大巴車，透涼的風直拂臉龐，倒是讓昏昏欲睡的我清醒不少。太陽還沒下山，遠遠的像個大桔子，閃著暖洋洋的橙光，街上小店倒熱鬧，整點時髦重金屬音樂、裝點幾縷霓虹燈光、大排檔冒著熱氣、人來人往不算熙攘，車水馬龍也成絡繹。還看到了一家體育用品專賣店，署名“advision”,頗有創意。尋常小鎮不尋常，我急等的，是接下來的晚餐。
濱海賓館的餐廳倒真是氣派，水晶吊燈璀璨奪目，照得整個大堂金碧輝煌，，每個包房都有自用的盥洗室，洗漱用品一應俱全。曾經和當地政府部門喝過酒，深諳存在總是合理的道理。公司在一間籃球場大小的廳裡包了晚餐。上來的炒菜全部半溫不熱，沒搛上兩口菜， 肚子已經微微作痛，幸好來了一杯熱乎乎的當作甜點之一的“何首烏粉”，給了我一點驚喜，乳白色的藕粉樣飲品，聞著有淡淡的中藥味，喝前往裡倒一小包砂糖，用筷子攪拌一下，仰頭一喝，渾身暖和起來。聽廠長說，來這裡後，長期喝何首烏粉，他原本的禿頭還真長出好多黑頭發了，這麼一說，身邊那些中年男同事個個眼睛發光，仿佛看到了年輕的未來。
何首烏粉仿佛一針強心劑，餐桌上鬧猛起來，幾位小姑娘和阿姨們討論芹菜炒魚肚的魚肚究竟是何物，有說魚肺，估計生物老師要嘆氣了，有說魚胃，看看也不像，嘰嘰喳喳鬧了一番，確定是“魚泡泡”，被她們這麼一解剖，我對已經冰涼的魚泡泡失去了興趣；好事者開始鸚鵡學舌濱海話，“在拉塊”怎麼才能說成是有確切方向的讀音，於是叫來濱海當地同事小呂，可憐小呂忽然面對那些與平時截然不同的領導，誠惶誠恐的厲害，聽一字而胡亂回答道“向日葵都是朝著一個方向的”，這個超級無敵的冷笑話也為小呂日後贏得了一個“向日葵”的美稱；習慣飯桌會議的男同事，開始探究起濱海的酒文化，江蘇省內有種名酒，曰“五醍漿”，當地人說起來自豪萬分，似乎什麼五糧液，根本不入他們的眼。於是各桌上來一瓶，酒瓶的設計極為懷舊，篡改了高中化學實驗的大燒瓶，還匠心獨具地在燒瓶中央吹出一艘玻璃船，上書“一帆風順”，看著挺可愛，想偷一空瓶回來插上朵海芋花來自我欣賞。滿懷喜悅嘗上一口，白酒還是那個味，沒嘗出更多的意外來，我等喝酒，境界是拔苗助長不來的。五醍漿的作用是讓老總手舞足蹈起來，拿著麥克風，跑到台上主持節目起來。舞台上歌舞升平、眼波流轉，微笑蔓延，黯然心動…..舞台下水晶吊燈和鑲金盤子的光影交錯，讓我獨自大快朵頤時，還得考慮戴上墨鏡防刺眼。紅臉白酒錦上添花，這個開張志喜的前夜注定已經熱鬧非凡了。
第二天晨色熹微，我和成衣開發部經理Lily、老總秘書，提前三小時前往工廠布置相關事宜，打著哈欠，裹著厚厚冬衣，還一個勁地跺腳，清晨的濱海，冷得刺骨。到了工廠，吃著村口買的大蒸餃，心裡惦記著失之交臂的傳說中自助早餐的五谷雜糧粥，恨恨不已。得，蒸餃也知道我的不滿了，隨即給了我一個小蟑螂的回報，趕緊放老實心思。
我們仨這回身兼數職，既是嘉賓，又是負責接待嘉賓的司儀，既要簽金字在題名簿上，又要笑容可掬地博取當地領導的手諭，還得見縫插針地找對人頭別花奉禮。禮儀公司派來的那群漂亮小妹穿著織錦緞旗袍，配合著一條條牛仔褲，畢恭畢敬站在我們三人旁邊一動不動，看著讓人敬佩。可氣的是送花的小廝，自打放了一匾玫瑰花後，隔三差五就來要討回那只匾，咱們三人這當口別花別到一定境界了，手指生疼，Lily還放了血，我正找邦迪，小廝第三次過來要匾，我恨恨道：“再來討，咱就退貨！”看看這花整的，正反面不分，花瓣枯黃、花刺新鮮。別針詭異。小廝一副可憐相，我心軟了“行了，儀式完畢，原匾奉還，外送多余一攬子玫瑰花，怎樣？”小廝快意退下，領導翩然而至。
三人堆砌著讓人生疑的笑容，討字、奉禮、別花，一套流程行雲流水，意外枝節層出不窮。題名簿不夠了，只好強行命令自己同事開源節流；司機領導混淆了，區區薄利客氣奉送；男同胞高級皮裝別不了鮮花，Lily束手無措。我私下建議，實在不行，往他們耳朵上插一朵得了，比插一支香煙有情調多了。廠門外的熱鬧絲毫不遜色，村民們儼然成了熱情的粉絲，攜婦將雛、嗑著瓜子擁躉在廠門口、大車小車拖拉機，外帶一頭小毛驢，都停駐在門口忠實守望。廠門內呢，早已幾條人流，分門別類地開始參觀廠房了。
我們三人在疲憊的題名簿上簽好壓軸名，奉還讓人惦念的花匾，目送大紅錦袍加身的禮儀小姐歸隊離去。終於等到自由活動時間。要說香港人選黃道吉日還真有一套，前兩天都是陰雨綿綿的濱海，就今天突然陽光普照、和煦暖風起來。藍天白雲配上大紅橫幅、各色氣球，還真應景。三人加上兩個開小差的同事，五個落後分子，就在廠門口開始“孵太陽”，泡上熱氣騰騰的立頓紅茶、丟幾粒巧克力豆往嘴裡，東拉西扯房價、天氣、和門口啄食的蘇北老母雞。突然得出一個結論，其實冬天日頭下的閑聊，才是真正幸福的事情。
幸福的感覺很快被莊嚴的領導發言替代，一長串長相迥異、論點雷同的最高指示過後，零零落落掌聲四起。聽到一句“**人民熱烈歡迎外商的加盟投資，為我們這片美麗的土地更添異彩”，想來流光異彩是盼不到了，各種異型垃圾大概會與日俱增。丹頂鶴不會喜歡隆隆的機器聲的，至少多了花花綠綠的貨幣裝點，土地也會更美麗起來的。重頭戲開場，50米開外集合多時的炮竹終於點燃，登時硝煙四起。大日頭下欣賞焰火，真有錦上添花喜滿地、五彩斑斕照人間的興奮。不好，一大塊煙灰興奮過了頭，直朝抬頭欣賞的人群中衝過來，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又是一塊煙灰夾雜著熱烈的情緒飛奔而來，人群開始躁動不安，越軋越緊，中國人、外國人、香港人、上海人、濱海人，此刻倒是真正緊密團結在一起了，在這片火樹銀花大白天的霹靂聲中，玩起了小雞躲老鷹的游戲。
留下了一地彩紙、一空氣的沸騰，乘坐大巴士返回賓館。車出廠門口，發現可憐的老母雞和小毛驢早就被嚇得不見蹤影，留下了幾個調皮的小毛孩撿煙花紙筒。午餐時，吃到了早上錯過的五谷雜糧粥，問向日葵老弟討來配方，用豆漿、玉米粉、各色雜糧熬制，吃來至今唇齒留香，回家一定如法炮制一番。也許這才是我濱海之行的最大收獲。
回程路上，本想睡一下，後座幾位“鬥地主”如火如荼。索性看看窗外的白樺林、靜靜的河水、一望無際的河道，以及急著收棉花的人們。那些鬧，倒也不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