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莊】琵琶行

作者: yasminlin

導讀圖文/http://blog.udn.com/rebeccashanghai/1416184 她,懷抱琵琶,蓮步曼移,款款從簾後現身,如從林風眠的畫走出,一身緋紅的旗袍繡著金鳳凰,在錦緞披掛的高椅上坐定,挺直的背脊有郝思嘉的傲氣,左腿自然擱於右膝,柳眉微蹙,流波顧盼間一派淡漠蠻不在乎,卻可融化一切,纖指慢捻輕攏琤琮聲響,吳儂軟語自櫻口而出流淌在空曠的戲台前,低低吟哦著聽不懂的話語自成曲調, ...

圖文/http://blog.udn.com/rebeccashanghai/1416184 她,懷抱琵琶,蓮步曼移,款款從簾後現身,如從林風眠的畫走出,一身緋紅的旗袍繡著金鳳凰,在錦緞披掛的高椅上坐定,挺直的背脊有郝思嘉的傲氣,左腿自然擱於右膝,柳眉微蹙,流波顧盼間一派淡漠蠻不在乎,卻可融化一切,纖指慢捻輕攏琤琮聲響,吳儂軟語自櫻口而出流淌在空曠的戲台前,低低吟哦著聽不懂的話語自成曲調,嚦嚦鶯囀,扣人心弦。余不知芳名,姑且稱她為「周莊」罷,她娓娓泣訴自己的身世,如怨如慕中不卑不亢,一種不明所以的哀戚綿綿不絕,難得哀而不傷,凄而不慘,情沉抑而不揚……聽著,聽著,不覺有些痴了。

邂逅周莊時天色已暗,燈火明亮如晝,黃燈泡為屋宇鍍上金邊,紅通通的燈籠掛遍屋檐,綠瀅瀅的樹影婆娑搖曳,有聊齋的陰森詭異。客人在河畔飲酒作樂,劃著酒拳,吆喝喧嘩,橋下舳艫相繼,絡繹不絕,一船船游客為船娘粗礪質樸的船歌擊掌叫好。我為周莊美麗的盛名而來,卻像個不解風情的嫖客,向滿街的老鴇抱怨「燈紅酒綠非我要的周莊,周莊國色天香,不該是這等庸脂俗粉。」我不願付此高額買春費,一客棧老板殷勤邀請,並說周莊晚上九點下班,共度春宵無價。月上三竿,游人陸續散去,周莊緩緩卸下濃妝艷抹,漸漸浮現她清麗的原貌。她令我憶起故鄉的青梅竹馬「蓮池潭」,兒時的她純樸可愛,雖只是個鄉野村姑,不經世事,但與她玩在一塊很是自在。可惜她遇人不淑,嫁給高雄市政府,鎮夜妝點得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唯恐她身上色彩不夠絢爛,曾與她共讀聖賢書的孔廟也成庸俗不堪的食肆。我與她再見時,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

褪盡鉛華的周莊有歲月的滄桑,但我愛歷史在她臉上留下的斑駁與皺摺。圓月高懸,踏著月色,我撫摸她深深淺淺的紋路、疤痕,在橋上,在牆上,在岸邊。三兩晚寐的店家不死心地向我兜售最後的貨色——「糖炒栗子收攤便宜賣!」「麥芽糖三盒十元!」「五盒十元!」……。連商店亦一一栓上門,周莊是徹底地睡著了。迎接一日川流不息的客人,她太操勞、太疲憊,我在黑暗中借星月微光注視她熟睡的容顏,是多麼沉靜、多麼安詳,偶有犬吠數聲,但她睡得如此沉,任天塌下也不能將她吵醒。我從陳逸飛畫中的雙橋漫步到怪樓,迷失在巷弄中,但路總自尋出口,曲曲折折地,出來是汪洋一片的南湖,湖中月色柔媚如水,是夢境嗎?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突然惡犬在盡頭緊閉的門扉後向我狂吠,我仿效回吠,狗兒似覺無趣,吠聲中止,四周又回復寧靜,好比剛剛啥事也沒發生過。周莊依然沉睡,彷佛可聽見她的呼吸,一聲長,一聲短,忽快忽慢,像哼著歌兒。

清晨,月兒尚在柳梢,旭日猶懶洋洋賴著床,霧蒙蒙的小橋流水人家是幅水墨畫,周莊早已蘇醒。船只在河道上清理垃圾,煤爐噗噗冒著煙,駝背的老嫗在爐前用蒲扇扇啊扇,將煙扇進霧心中,你儂我儂,濃得化不開。這時的周莊與二十年前的她沒兩樣,我正想跟她談談心,說說話,卻發現美好的時光太短暫,提著腳架的攝影師們不畏晨間風寒,也同來分享周莊,要周莊這絕色佳人,為他們擺上最美的姿態。早餐店一家一家開,小販一橋一橋站,熱切招呼早起的我們掏出銀兩用膳。周莊人迷失了,周莊也迷失了。她為客人們而活,已喪失為自己歌唱的情緒與活力。我很遺憾。但少了吵鬧不休的旅行團,清晨畢竟是清靜的,心情終究是舒暢的,直到一小插曲為之畫下句點。有一位總是霸占雙橋最佳攝影點的攝影師,他的工作是為即將到來的游客拍攝到此一游的快照,他高聲怒斥一組或許是媒體工作者的同行:「你們一直在這裡拍照,占了我的工作地點,妨礙我賺錢!可不可以快點走!」我納悶雙橋為何是他的。記者們不甘示弱:「我們拍照為周莊宣傳,讓更多人來周莊見識她的美,不好嗎?」那嗆俗的攝影師慍色中帶著不屑,不發一語,他心裡說的應是我心中想說的話。周莊還需你們宣傳嗎?我有種衝動,想告訴他們:「夠了,不要再叫大家來周莊了,她已經太累了,晚上要陪酒,大清早還得當你們的模特兒,根本沒時間休息。」話卡在喉嚨出不來,因為我也是打擾她,害她不得安寧,謀殺她的青春的凶手,只是抱存私心,想一人獨享她。

用了一碗美味的奧灶面,此刻晏起的秋陽為周莊換上新裝,她顯得亮麗無雙,藍天白牆灰瓦,她太上相,我從相片回憶她的容貌,有點不太真切。在晨霧中我以為已將周莊踏遍,現我又重新認識她,決定不靠地圖,不管東南西北,就只是在蜿蜒的街陌裡弄裡亂走,享受如同我在威尼斯迷路的樂趣。逐漸遠離了販夫走卒、攝像過客……,周莊又開始是周莊了,她不戴面具,不再理會我的存在,緩慢悠哉過著自己的生活,橋頭迎面走來的是滿臉皺紋的老人,斜頂著藍氈帽,身形傴僂寂寞;橋的另一端是下棋與觀棋的人,神色專注;泊岸的漁船載著魚貨而非游客,一艘急駛而過的艇上是呱呱個沒完的鴨群;家家戶戶門前晾著粉紅色的蘿蔔,三姑六婆照常在門口嘰嘰喳喳,貓狗在腳邊嬉鬧亂竄。這邊緣的角落也許不那麼粉妝玉琢,門面欠缺打理,卻是我想認識的周莊。她對我敞開心房,我如釋重負,回到鎮中心,游人紛至沓來,內心卻無憾。

離別周莊前我踏進古戲台,坐著聽曲看戲,台下觀眾稀稀疏疏,好不冷清,在一場已庸俗化的昆曲鬧劇結束後,她,一位與周莊同名的女子,攜著琵琶登場,唱盡周莊的美麗與哀愁……

她唱道:「逸飛青梅初長成,娉婷窈窕細細藏,追憶故鄉兒時情,一筆雙橋入畫中,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昨日麗顏無人識,今朝聲名天下知,客去客來心俱疲,逸飛可曾生嘆息?」

她的眼時時偷偷斜瞄遠方,是否等待當初騎竹馬的畫家重返故鄉,仔細瞧瞧自己如今的模樣。曲中,一女從旁登上台要男人為自己拍下與「周莊」的合照,周莊不為所動,繼續唱著,聲聲凄切;曲終,台下人早作鳥獸散,只有我與同伴使勁鼓掌,試圖掩蓋台前的凄涼。戲台旁,一團極盡嘈雜能事的大叔大嬸正站著聽導游用擴音器講講,聽聞我倆的掌聲,忽覺尷尬,也草率拍了幾下。

周莊,面無表情,欠身告別。下午,可還得繼續唱呢!

PS 我們居住客棧為雙橋旁一巷弄內的俞家莊客棧,主人夫婦盡皆熱情,房舍乾淨舒適,一晚80元。在周莊內外有許多便宜住宿,只需60~80元,可多方比較。九點後不查票,除沈廳、張廳、與仿古重建的全福寺不可進,其餘皆可自由進出。已看過蘇州眾園林,張沈二廳是否值100元,請自行評估。

更多相片,請見相簿(陸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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