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荒旅日記

作者: pious

導讀年二十九的夜裡,我悄然飛抵烏魯木齊。安頓好後給鐵男打了個電話。 卅,上午王鐵男來,帶我去玉江的店裡取食品 ,買了羽絨睡袋及其他必備品。中午簡單小坐,宋玉江拿出地產的葡萄酒,我說不過癮,換白的。把敘甚歡。 席間,不經意間問到去年八月董務新遇難一事。 鐵男從容答道:那次是有些意外。 我說:按常識,老董下水前應該系個繩子,以避不測的。 鐵男沉 ...

年二十九的夜裡,我悄然飛抵烏魯木齊。安頓好後給鐵男打了個電話。

卅,上午王鐵男來,帶我去玉江的店裡取食品 ,買了羽絨睡袋及其他必備品。中午簡單小坐,宋玉江拿出地產的葡萄酒,我說不過癮,換白的。把敘甚歡。

席間,不經意間問到去年八月董務新遇難一事。

鐵男從容答道:那次是有些意外。

我說:按常識,老董下水前應該系個繩子,以避不測的。

鐵男沉默了一下,說,應該是的,但當時隊伍被阻,帶隊的老董很急,他大意了。我們在遠處喊他他也不聽。其實老董水性很好,還橫渡過天池。

話到此便轉開了。探險不會不涉險,險是命與非命的公共邊。探險是一種勇敢,但探險者不應在可以想到的細節上付出代價,我沒別的意思。

鐵男和宋玉江還是無線通訊的愛好者,他們竟有150瓦、10瓦單邊的電台!又多了個相通的話題。

下午,北京來的四個人到達。外地人一共八個,另三個已於前天到達,並且登了博格達,穿著普通的軍用大頭鞋就上去了。

卅晚,烏市登協在彙源酒店設宴,為八名外省人接風及守夜。如座的大都是山友,外地人裡亦有不少是山野論壇的人,大概獨我例外。席間的話題也盡是攀岩登山,這多少令我 有些局促,不過後來就好了。

在座的登協中人,盡是新疆登山界的名人 ,去年新疆組織登幕士塔格,登頂8人在座的就有4,其中鐵男和楊春風還上過7500。所以,大俠也。

午夜,當新年更替的鞭炮驟然爆響起來時,大家舉杯共祝成功,踏夜散去。

初一上午,我隨先遣車已前往庫爾勒,驅車600公裡。這條路大多數是擦著吐魯番西緣經過,還跨過塔裡木河。晚宿庫爾勒並且見到李旗,這個女子是我在《魂斷夏特古道》裡認識的,看著瘦瘦小小,戴一副眼鏡,不知如何有那麼大的勇氣。董務新被困河洲,她不顧眾人反對,拼力要去營救,自己也險些被衝走。

“我打著手勢大聲呼喊讓他棄包,老董沒做任何反應,遲鈍地向水中走去,我和李大姐迅速趕到下游外側河道,我拉著李大姐的手,已站到了河裡,為接應老董做好了准備。河水已到了老董的膝蓋,他雙手抱拳,舉過頭頂,似乎讓上天保佑自己,或是在向我們告別,毅然撲向了河中。在卷入激流的瞬間,他也許意識到了死亡的逼近,本能地解開了背包,背包快速地向主河道漂去,老董在水中幾乎沒有做任何掙扎,隨後也順著內側河道卷入了主河道。”

文中的李大姐就是李旗。老董是登協的已故會長。

2月13日早5點自己起床。彙齊大隊費了不少的周折,早上6、7點鐘新疆還是非常的黑暗。第二天,天色微白時在出庫爾勒的路邊彙齊後續,四輛車沿218國道直趨阿爾干。過阿爾干不久即下車在路邊集結,分組後進入羅布荒漠的南緣。此時為2月13日14時半。

第一日

由於無法使用紙筆,我用采訪機記錄下過程和感慨。回放的聲音總是大喘如牛,回想起來那確實是很勞累的。我得靠合理地分配體力,和下腳的經驗,體能方面我沒有優勢。勞累會使人頭腦遲鈍,記錄下來的很概略。

由於難以言訴的原因,出發的時候很慌張。人們很快地卸下各自的背囊。有一個小小的誓師儀式。方向是由GPS確定的,大體向東北東。編了三個組。三個組先後出發,但很快就拉大了距離,首尾有一公裡長。我被編在第三組,又幾乎是斷後。因久疏戰陣,一開始便覺得吃力。

幾輛汽車留在了沙丘後面,他們將在這裡等待4天或5天。

40分鐘後。隊伍起初行進在胡楊林中——活的胡楊,並越過一條冰封的小河,這條小河據說是孔雀河的一個支流。不久,胡楊林稀疏起來,漸成矮棵。有一些葦叢,更多的是葦茬。又不久,出現了起伏的沙丘和沙脊。這個變化說明荒漠植物對水的依賴,一般來說,只要距河流和湖泊不超過一公裡,胡楊和紅柳都會得到滋潤。荒漠中的一些地方可能還會有潛流,這是另一種情況。

我們進入了羅布荒漠,選擇的進入點是距地圖上標的小河最近的點,距“羅布泊”也只有約100公裡。這個點在塔裡木河和孔雀河(可能已是故道)之間,在218國道貫通之前,這裡是羅布荒漠的腹地。

進入的兩公裡路程內,還有些雜亂的車轍及羊糞,之後就極少有人類活動的跡像了。

第一日行軍很慢,原定深入10公裡的計劃看來無法實現,僅5公裡多一些時,天色即已暗了下來,只好通知前邊扎營。

宿營地選在三個沙丘之間,帳篷搭起來了,篝火也已點燃,篝火間漂蕩起烤馕的香味。但不久就被夾雜了異味,有人大叫起來:誰在泄憤?沙丘後面“鬼”影憧憧 ,原來是如廁。

荒漠中的星空格外清澈,星宿明亮。

因為關乎生命,攜帶的物品便很有講究。

深入沙漠,至少要背負自己的飲用水和食品,這次每人至少背了24瓶水(每瓶600毫升),三張大如小鍋蓋的馕,榨菜、巧克力、果珍等。羽絨睡袋是必備的,夜裡氣溫可達-15攝氏度。防寒服裝、照相器材及其他個人物品,負重超過了25公斤。體力好的額外要背上帳篷、汽爐、機動飲用水和食品等,負重就可達35公斤以上。

沙漠中水是至為珍貴的,背的水有多少,決定能走多遠。如果天氣不是很熱,每人每天3瓶水即夠,否則要4~5瓶。還要留足備用,以防走彎路或迷路的情況發生。在沙漠裡,別指望可以用水洗臉、刷牙,更別說洗衣服。最後一日水有剩余,李旗忘形用來刷牙,被全營人起哄及追拍。

馕是沙漠中最好的干糧,在干燥的情況下它可保持多日不抽水。所攜其它食品也比較考究,例如葡萄干、巧克力、榨菜、茶、果珍,可以補充所需維生素、鹽、葡萄糖及熱量。

我的睡袋是1000克絨的,在-15度的低溫下,保持體溫沒問題。是夜宿營,我、鐵男、老鄭及北京來的女記者小何共擠一頂帳篷。我想睡邊兒,鐵男不允,說他和老鄭的睡袋是1500克。早上醒來,睡袋上部盡是冰霜,氣息所致。鐵男和老鄭是老野營了,倒下便睡,並且很快就發出抑揚頓挫的鼾聲。起初我和小何並不適應,到了夜半我被凍醒,發現小何竟然也在鼾唱,當然是很女性化的。

出來小解,還有一堆篝火在燃著,幾個人在小聲聊著。後來他們把篝火熄掉,將余燼用沙埋上,在上搭起帳篷和防潮墊,名為“火炕”。

回到自己的帳篷睡下。

第二日

宿營之地為1號營地。依慣例,在1號營地留下返程物品若干,主要是水。荒漠裡人跡罕至,無丟失之虞。11時才出發。

天氣變得燥熱起來,騰起的灰塵形影相隨,但風力卻依然微小。問過石油工人,他們在沙漠深處住了6、7個月,未見有強烈的風,這與傳說中有異。

路遇一近代墓葬,有人說是穆斯林墓地。有簡要的圍牆,無墳丘。似已被盜過,裹屍布狼藉,顱骨被人惡意地擱在一具木樁上。

沙丘間有一條轍印很寬的土道,為沙漠車跡像,與前進方向一致,不得不順行。行至5公裡,遠處響起汽車轟鳴的聲音,急避。

又行,但汽車意外地又返了回來,並停在了路上,遂前往攀談。前邊7公裡處有611041石油鑽井隊,車是鑽井隊的拉水車。司機是河南信陽人,甚健談與好客。原來發現路上有許多的腳印,他很驚疑便返回探查,沙漠中是極少人煙的。他很熱情地邀眾人上車搭便,欣然從命。河南人吹噓這輛“奔馳”沙漠車價值150萬,是1985年進口的。相信所言不虛。剛行不久,便遇第二組人員,司機為難地說可能拉不了了,要超載。無需討論即決定女士和背包搭車,男士步行。沙漠車卷塵而去。

卸了背包的男士甚是雀躍,幾乎是跑著上了路,疾行8公裡。不久我的腳疼痛難忍,幾近力竭。地形不好,非常消耗體力。

14時到達鑽井隊,被款待以面條。僅一天多,鹵面已變得像山珍海味之鮮美,一搶而空,幾續幾淨。好客的河南人還拿出了沙漠中珍稀的啤酒和香梨,隊友們雖欲望難耐,但紳士依然,只略品嘗。

又上路。地貌變為沙丘和沙梁,高可達十幾米。這是兩天來最難走的一段路,可謂進兩步退一步。今日原本計劃路程20公裡,但行至18公裡時,已難以為繼,便扎下營來。

營地間點起四堆篝火,馕也吃過,茶也喝過,鐵男宣布:此地距小河還有12.6公裡,明日徒手前往,簡單看過便返回宿營。我去找鐵男,他們幾個正圍著火堆研究。同時重申不可上山的紀律。這簡單看過當時便令不少人抵觸,有人嘀咕道:咱們干嗎來啦!24公裡也過於急迫。遂有騷動。鐵男與張教授商量過,改為:背包行5公裡,再徒手余下7公裡,在棄包處宿營。至於小河,可以更近些,但決不准登山。

我的腳打了7個水泡。挑開,覆以創可貼。昨日睡袋不得晾,涼甚。鼾聲仍如既往妙曼。

第三日

早7點及起來開始收拾東西。差10分8點開始出發。這時天剛剛亮。開始時大量沙丘。後來出現鹽堿地。接著沙丘又開始多起來。又是鹽堿地。走了一公裡的模佯,10點10分,沙丘矮到一米多高。這時發現遠處一個饅頭狀山包。用GPS。據說三月份中科院就要正式發掘。可以看到很稀疏的胡楊軀干。昨天還懷疑坐標是否准確,現在看是准的。

隊長命令都停下來,停在距小河6、7百米的地方。然後派了幾個人前去觀察。後來看到他們揮揮手,大家跑起來,向小河衝去。

當王鐵男催促大伙快點離開的時候,我幾乎要罵他過於程式化。和其他人一樣,我圍著小河已轉了幾圈,但感覺上還是一片茫然。也許我還真動過這個念頭:趁人不注意飛跑上小山,近視一眼就溜,但我想是沒這膽子。離開小河後,我若有所思,不知不覺離開了來時的路。在荒原裡我獨自步行,東張西望。還數次回頭遙望小河,它已很遙遠了。沙漠無羈地起伏,枯木無限地糾纏,一幅千古洪荒的畫面。我印在沙上的腳印也許是數百年來的首次,也許在沙下還有另外的腳印,我們是不同的族類,卻重疊在相同的自然景色下。我們有哪些共同語言呢?我們都需要水,你的是盛在河床裡,我的是盛在塑料瓶裡。這就使我想起王炳華很美妙的“斷想”,王炳華說當時小河的三面都是河流,人們是劃著小船來到墓地的。這個設想很美好,這喻示著當時的湖澤水鳥。輕舟承載來的不是沉重的死亡,而是對生活婉轉的留戀。即使那些叢密的多棱木杆,也帶有這個意味,這些原來是鮮紅顏色的樹立,也許是類似墓碑的東西,不同的棱面表示不同的輩份或官階。但我寧願認為它代表著對樹的眷戀——濃密的胡楊林曾給予他們無比的庇護。

我可能走了很遠,直到楊立群在很遠的一個沙包上使勁喊我、搖動手臂,指示我回到正路上去。王鐵男見到我時他隱忍著沒有發作,見到所有人都返回我想他感到輕松,輕松於沒人違背規定上到小山上。

回到出發營地,又扎起了帳篷,紅紅綠綠,煞是好看。隊員們三三兩兩在營地附近轉,他們揀了一些的五銖錢、中間帶孔的瑪瑙珠、金屬墜兒以及打磨過的石片。五銖錢是西漢的錢幣,這毫無疑問。他們是不是意識到他們很幸運我不得而知,貝格曼他們當年也只揀到5枚五銖錢。這些西漢發行的貨幣說明的是,古絲路的中路正是從小河5號的旁邊經過,至於拿五銖錢不大當回事的、疲憊的那些2000年前的商人們,是不是也發現了小河,已經無法證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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