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行進在依山而建、曲折蜿蜒的柏油路上，穩穩的，竟似全然不顧旅者急於奔赴下個目的地的心情。路的另一邊是綠酥油般的歸春河，河的源頭在中國的靖西地區，先是流入越南，繼而再流回中國，到德天瀑布後轉向下游形成歸春河，也成為在這個地區兩國之間事實的分界線。我很好奇歸春這般詩意名稱的來由，卻從車老板許先生那裡得到了這樣的回答：“歸春河流回我們國內，所以就叫歸春嘍。”我能聽出這個意外的回答裡蘊涵著的更深層次的情感因素，而且與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的那場戰爭有關。許先生大約是知天命的年紀，也應該是直接經歷了那場戰爭的。我很想多了解些第一手的資料，以滿足我的好奇心，卻又擔心觸到他的隱痛之處；不料許先生倒主動挑起了話題：“那時候打仗，經常有犧牲和受傷的戰士被抬下來，從這裡經過，真的很緊張啊！我是民兵，可以說是槍不離身，睡覺也是這樣；而且，每天都要換口令，如果你說錯了當天的口令，哨兵會馬上開槍的。。。。。。”，許先生用看似輕松的語氣敘述著，可我從他的話裡，幾乎可以清晰地嗅到那個年代在這片土地上彌漫著的火藥味。我現在可以確認，他剛才那個“高明”的回答更印證了我在與當地居民交流中所獲得的感受：雖然地理位置上的相偎相依，使得河兩岸的人民之間不可能不產生千絲萬縷的關系，然而，戰爭在他們心靈深處所烙下的烙印，卻使他們對河那邊的國度、以及那裡的人們產生了一種莫可名狀的微妙情緒；畢竟，除了戰爭狂人以外，誰都不願意經歷硝煙，因為那往往就意味著鮮活生命和完整家庭的消亡。。。。。。這份從槍炮聲中走來的經歷，恐怕許先生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確實，有的事情發生了，你永遠也不會忘記，甚至忘記不起，也許傳說中的刻骨銘心就是如此。然而，好些事，包括面對美景時的感受，如果不記下來，在將來，在將來的將來，卻真的會忘記。車子穿越涵洞後，路兩旁突然跳出蒼翠欲滴的樹木，有楊樹，也有芭蕉，散發出帶水果味的馨香，和著朝露的氣息，激發出我深呼吸的衝動。這種衝動，竟與昨日裡置身於德天瀑布漫天水汽之中的感覺如出一轍，讓我不禁回味起昨日游覽瀑布的情景。由於事前做足了功課，所以我們決定先坐車到山頂的53號界碑附近，然後循著水流旁的台階緩步而下，慢慢地接近這亞洲最大的跨國瀑布，也算是給自己留點懸念。進入景區，旁邊廣告牌上的介紹更提升了我對那片水流的希冀：德天瀑布隨四季變化，姿色各異。春，木棉如火，點綴在一片銀河傾盆之間，頓覺春風得意；夏，河水漲溢，激流排山倒海衝瀉而下，倍感兩袖清風，心曠神怡；秋，素娟高掛，碧水清流渲染在豐收景致之中，注滿了豐收的喜悅；冬，流水織秀，多束水流悠悠而下，感受神清氣和，心境清高。。。。。。。 山頂有幾條小溪，迂回曲折於參天古木之間、花草掩映之下，含蓄的令人無法將之與滾滾洪流聯系起來。水流時分時合、時緩時急，在轉過山石群後跌宕而下，彙成一片潭水。那潭比朱自清先生在《綠》中描繪的一泓要大些，但卻是一般綠的模樣，讓我禁不住想要捧起掬來，嘗嘗那水的甘甜；潭中有石，上面竟也有叢綠意，像是不甘居於潭下，要出類拔萃的模樣；而潭水對此卻似乎並不在意，只在它身旁打了個小小的回旋，繼續向下游而去。我們也拾級而下，到最靠近潭邊的地方，隔著老樹垂下的枝葉，望見那潭水突遇斷崖，只留下一條水線，伴著茫茫的水霧，雲蒸霞蔚的令人有些迷醉；這時，耳朵也不甘寂寞起來，享受著斷崖處漸進漸響的隆隆之聲，既像呼嘯的勁風掠過松林，也像層疊的浪濤湧上岸灘。我已經迫不及待到斷崖後一睹究竟了！雖然已經有心理准備，可當我被籠罩在那磅礡的氣勢中時，依舊不免為之震撼：數道水流至斷崖處，告別“優柔寡斷”的姿態，決然飛瀉而下，在間處凸起的山石上打了個激靈，再落入下面更大的潭裡。雖然瀑布的落差並不會給觀者帶來“疑似銀河落九天”的困惑，可那傾瀉而下的流動立面，卻好似一扇寬幅的音樂屏風，韻律流動著迎合天地間的低唱淺吟，依舊帶給我強大的感觀和心理衝擊。這種衝擊，是在經歷了上游的舒緩後，“突然”展現的，猶如一出情節起伏的話劇，由平淡的鋪陳到激烈戲劇衝突的展開，並不給觀眾太多的適應時間，因而往往會有更強烈的藝術感染力。更讓我驚喜的是，當我們乘著竹筏，慢慢接近瀑布時，卻發現在它兩側，竟有兩縷綠色的水流，彷佛“白底屏風”上掛下的兩根綠絲帶，把整個瀑布點綴的更富有層次感。此時，我們都已被瀑布“慷慨”拋灑的水汽溫柔地籠罩，卻沒有任何的不適，聆聽著訇然作響的瀑布聲，只覺心胸更加開闊，彷佛要將最後一點濁氣都呼出體外，全換作周遭無處不在的清新似的。竹筏在統一著裝的筏工熟練的操作下，井然有序地來到瀑布下，滿足游人近距離接觸瀑布的願望。在德天瀑布朝向越南的一側，隔著山石，是她的跨國姊妹――“板約”瀑布，水流卻要“纖細”得多；兩者之間規模的差異，竟似乎折射出兩國疆域和歷史地位的差異，想到這有點“牽強”的類比，自己也不禁啞然失笑。“你們看，那是越南的游船”，順著筏工的指引，我看見一只破舊的小木船停靠在潭的另一側岸邊，雖談不上“舟橫野渡”，可顯然也已閑置多時，船上兩個小姑娘懶懶的，似乎全沒有招攬客人的興致（客人確實也不多）。這游船的設置，也是在我們這邊“竹筏游”開展的如火如荼之後才設立的吧，我猜想；正如近年來，越南仿造中國改革開放的模式搞經濟改革，兩國間的關系也重新步入“友好”的軌道，但是,要想回復到當年胡志明執政時期的親密無間恐怕是不可能了。畢竟，“姊妹瀑布”之間的山石可以在豐水期隱於水後，好似並不存在，可戰爭給百姓心靈深處所造成的創傷，怕是不那麼容易彌合了。【小貼士： 1、南寧琅東站每天早九點有一趟發往德天瀑布景區的專車，下午三點從德天返回，而且琅東站可以提前五天預訂車票；另外，從德天瀑布回南寧，可以考慮先坐私人車到碩龍鎮，然後再轉車到大新縣城，再由大新到南寧琅東站（實際情況並沒有看上去這麼累）。2、53號界碑現在暫時封閉，理由是安全問題，可見文章中提到的感受並非毫無道理。3、以歸春河水產和昆蟲等為原料做的菜味道不錯，可以嘗嘗，不過價格較貴，需要考驗你的還價能力。】
(並不突兀)
(簾外)
(瀑布1)
(瀑布2)
(瀑布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