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鷓鴣山隧道，我們便完全離開了壯美的紅原大草原，進入到山嶺竦峙的理縣。天已經慢慢地暗了下來，兩旁的青山透著叢叢的黑，向我們撲面而來，伴著路旁淙淙的來蘇河、三兩民舍、郁郁的樹木，仿佛讓我們這兩天看慣了大草原的眼睛又進入了桃源勝地，只是不知還能否在天黑前見到米亞羅的紅葉？
恍惚間，想起今天早晨才剛離開郎木寺的滿目雪山，卻在一天之內就縱穿了若爾蓋和紅原兩大草原，這在沒幾年前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感謝我們偉大的黨和勤勞的人民，讓我們這些被枷鎖牽著的驢有機會在有限的時間裡踏上更多的土地。
天已接近全黑，海拔似乎在逐漸下降，路旁原本挺拔的植被卻漸漸地低矮了下來。不知怎麼的卻感覺山色逐漸失去了青翠，變得灰暗了起來，雖然我們幾近是在完全的黑暗中前行。車過米亞羅鎮，燈火閃爍，有著一般內地小鎮沒有的繁榮。但這並不是我們今夜的目的地，一直和我們結伴同行的重慶大巴車也沒有在米亞羅停留，從這狹小的繁華裡一劃而過，同時又重新鑽入到了黑暗之中。
路上的灰塵大了起來，巨大的土方車是在不經意間開始進入到我們的視野中；走啊走，走啊走，我們看到只是來蘇河兩旁山體的剪影、坑窪的路面、隆隆的作業聲和始終不絕的土方車隊。停車小歇，抬頭望見了刺目的滿月，不及欣賞，遠處有車聲傳來，急忙鑽入車內，嘭的關門聲剛剛響起，來車呼嘯而過，窗外瞬間已被塵土包裹。
這就是傳說中的水利工程了。
古爾溝快到了，藏族司機大叔一會兒指著這邊，一會兒指著那邊，說，這裡有紅葉，那裡都是紅葉，我們趴在窗戶上瞪大了眼睛，但只是瞎費感情，明天早上起來再看吧。古爾溝鎮卻是出乎我們的意料，其繁華尤勝米亞羅，也許這歸功於此地名聲在外的溫泉。我們住的飯店裡號稱也有溫泉，司機大叔後來去泡了，但我知道這並不是真正的溫泉，真正的溫泉在山上，便沒有提起任何興趣，洗洗睡覺為上。
在這個時節，從米亞羅到理縣縣城間這大片所謂的米亞羅紅葉區早該是繽紛燦爛，紅葉似火了。但是，當我們第二天早起去畢棚溝的路上，我們什麼也沒看見。一程一程地走，黑乎乎的，樹葉始終黑乎乎的，看上去似乎已經蔫了，但只絲毫不見紅色。來自紅原的藏族大叔臉上也掛起了迷惑，紅葉呢？沮喪的心情讓我們對畢棚溝完全失去了興趣，不敢相信這裡還有紅葉，走吧。後來在成都錦裡我們看到了有賣米亞羅的明信片，看到圖片，友人“哇”了一聲，我卻心裡一緊，米亞羅，我來遲了。
修水庫，是建設？是破壞？是破壞性建設？還是建設性破壞？沒有和當地老鄉做深入交流，不知道他們心裡的想法，我只看見了大量的樹木被砍伐，鋼莖水泥開始充斥這原本純天然的山谷，大片的山體即將被淹沒，人們會搬到更高的地方去居住，也許他們將會些許改變一下不夠富足的生活，但是付出的代價是離開了世代耕作的祖地和不能夠再復生的層林盡染，他們的子孫和我們將一起失去這一切。十月底了，應該很冷了，但這裡的氣候已經變了。
過了理縣的縣城雜谷腦鎮，來蘇河也改名叫了雜谷腦河，我們換上了巴士往都江堰去了。理縣多羌族，有著諸多保存完好的羌寨，一路上更能看到不少身著鮮艷民族服裝的羌族人，這裡，是天仙妹妹的家鄉。但是，雜谷腦河兩旁的山景卻是格外的荒涼，灰蒙蒙光禿禿的山，加上同樣灰蒙蒙的羌寨讓這裡看上去一色的壓抑，我腦子裡在胡思亂想，友人們卻全部都進入了夢鄉。
雜谷腦河是岷江的支流，兩河在汶川交彙，直向成都平原奔去，最後在宜賓注入長江。過了汶川，由於在修新的公路，這些日子從正午時分開始都要封路一段時間，因此整個上午這裡的公路都擠滿了各種嘀嘀叭叭的車輛。大巴在舊路上慢慢地爬行，想著又能嘗到的成都美食，我心情好了很多，朝窗外張望，岷江在旁邊細細地流淌著，這是那歷史中記載的洶湧泛濫的岷江嗎？我有些困惑。水流不大，大片的河床裸露著，也許這是枯水期吧，心想。又走了一會兒，一個小型水庫出現了，又是水庫，閘門下面的河面幾近溪流，這哪裡還是遠古時那澎湃的江水，再一會兒河道上居然見不到水了，兀地，旁邊卻伸出一根大管往河道裡汩汩地注水，河道恢復了一些洶湧的氣息。如此這般地反復，從汶川到都江堰這短短不足百公裡的岷江河道上，竟然修建了六、七處規模不等的攔水工程，一條曾經的大江已經消失了，蛻變成為一條可以隨意開關的自來水管道，河床上觸目驚心的大石頭隨處可見。為什麼，這裡要發展，難道就一定要讓他們的母親河斷流嗎？
眼裡看到了這麼多，卻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吐露自己的憂思。這樣的河流，還能用她孱弱的身體支持流域的人民多少年呢？
千裡之外，華夏母親河也在承受著相同改造，福兮？禍兮？英明的決策者關心的是民生，是維持中華這個龐大的族群的生存，他們也只能關心這些了，只是百十年後我們的民生會變得如何呢？
活祭岷江，希望有一天她不會真的消失了，希望她源頭的冰川不會有一天也消失了，希望喝著她乳汁長大的人們不會有一天也不得不舍棄了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