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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布拉康是計劃之外的。從五年前第一次進藏的時候就想過要不要去山南，但因為去那裡實在太方便了，反而總是不著急。這次想想三天都呆在拉薩也夠無聊的，不如就去桑耶寺和雍布拉康轉轉吧。
其實雍布拉康的地位是完全不應該被忽視的。這裡是藏民族的發祥地，是藏地最早的宮殿。藏民族起源的傳說很有意思。據說有一天當地的百姓在山上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於是好奇地問他從哪裡來。青年聽不懂問話者的語言，只好用手指了指天上。問話的百姓理解成青年是從天上而來，頓時驚為神人。於是人們把青年背下山來，尊為首領。這就是第一位藏王－聶赤贊普。這是在秦始皇統一中國以前的事情了。記得當初聽到這個傳說的時候，我曾經不由得因為藏族同胞的純樸而笑了起來。想想我們漢族關於祖先的傳說，是一定少不了“某某戰某某”這樣的豐功偉績的。而我們的藏族兄弟，幾千年來居然就傳誦著這樣充滿著巧合，卻全然沒有英雄傳奇的起源故事。
和很多漢族先祖神乎其神的傳說遠遠超越現實歷史不同，聶赤贊普的功績其實遠遠高於人們的傳說。這幾乎是一個醜小鴨的故事。少年因為外貌和與眾不同而被逐出家族，四處漂泊，最後在雅礱河谷安定下來，統一了周圍的部落，規範了社會秩序，建立了自己的王國。這和成吉思汗統一蒙古或者努爾哈赤統一女真的故事是何等相似！只不過聶赤贊普的故事比他們早一千多年。直到今天，聶赤贊普所普及的農耕文明，所推崇的苯教，所建築的雍布拉康，還在深深地影響著藏文化。
初次見到雍布拉康，不由有些納悶：不管從哪個介紹雍布拉康的照片看上去，這座西藏最早的宮殿都是在一片農田中間，遠看過去巍峨而又雄偉。但實際上它原來就在馬路邊上，依著一座山包。如果要進去，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場，順著山路走上去就是，並非各式照片看上去的那樣突兀地立在平原中央。
但“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雖然早已不是旅游的季節，通往雍布拉康的扎西次日的山路上還是川流不息著虔誠的藏民。從停在山腳下的客車看去，很多人都是白天去了桑耶寺或者青樸，然後在下午趕到這裡，繼續他們的朝拜之旅。
大概是因為接近澤當的緣故，扎西次日的周圍已經頗為商業化了。還未曾走進，就游人牽著馬過來，問要不要騎馬上山。我擺了擺手，執意要自己走上去。牽馬的人也不再糾纏，任我上山。一個人走著的時候，意識到旁邊有一個小女孩一直跟著自己。都快走到半山了，她也不說話，只是跟著。我有些納悶，回頭看了她一眼。小孩子戴著黑色的有檐遮陽帽，把長長的頭發扎在帽子的孔裡。臉上紅撲撲的，透著高原的顏色。
“買一個經幡吧，我幫你掛”。大概一直盼望著我和她說話，小女孩見我回頭，有些羞澀地開口了。她漢語不太好，聲音也很輕，但笑容卻是高原特有的純樸。
“哦，跟了我這麼半天，原來是為了賣東西啊，”我心裡思忖著，心想這個小孩子可真是膽小，要是我一路不說話，她豈不是要白走一路？
“多少錢？”我有些隨意地問道。
“10塊，我幫你掛”。
“掛在哪裡啊？”
“那裡”。小女孩說著，指了指遠遠的高高的扎西次日的山頂。那裡的確有很多經幡，隨風獵獵作響。
“好吧。”我想想這孩子跟著我這麼半天也夠辛苦的，在這裡掛個經幡祈祈福也不錯，就答應了。
小女孩開心地笑了。大概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這一路上為了跟上我的速度實在太過賣力，隨著笑容的綻開，喘氣聲也粗了起來。
我笑著搖了搖頭，自覺地放慢了腳步。這麼小的孩子，掙點錢不容易呢。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問道“你就只帶了這麼一個經幡上來啊？”
“是啊。”
“哎，”我不由得又搖了搖頭，心想這孩子太不會做生意了，“你這麼辛苦地爬一趟，為什麼不多帶幾個上來呢？”
小女孩沒有回答，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往四周看去，發現的確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只是拿著一個經幡兜售。我也不知道這裡有什麼講究，還是這些純樸的藏民根本沒有想過可以更加“聰明”地利用規模效應賺錢。
到了雍布拉康的門口，小女孩跟我說“你進去吧， 我在這裡等你”。我說“要不先上去掛了經幡吧”。孩子堅持道：“你還是先進去吧，我等著”。我不知道這又是什麼講究，還是她就是覺得我應該先做完正事，再去掛經幡。
雍布拉康很小，只不多會，我就重新出現在門口。小女孩果然在門口笑眯眯地等著。
“走，我和你一起上去，一起掛吧”。我說道。因為在路上我請了一些經片，我要自己到山上去祈福。
走在半路，又有一個婦女跟上來，一定要再賣一個經幡給我，也是承諾幫我掛上去。實在不勝其擾，我也就答應了下來。不成想快到山頂，剩下最後一段最難走的陡坡的時候，這婦女竟然停下腳步，把經幡交給小女孩，說“你幫我去掛吧”。
我立刻有些不快起來。但小女孩並不以為意，爽快地接過經幡。我也就沒有發作。和小孩一起爬到山頂。小女孩麻利而又虔誠地打開經幡，還要再往上走。我看她氣喘吁吁的樣子，說不用往上走了，就掛在這裡吧。小女孩很認真地把經幡結結實實地系好。我心裡還是對剛才的婦女有些不滿，於是問小孩子“你要給她10塊錢嗎？”
她點點頭。
我於是拿出一張10元的鈔票，交到孩子手裡，“這個你待會給她”。然後又拿出一張20元的鈔票，“這個你拿著，別讓她知道。”
風吹過來，五色的經幡獵獵飄擺。“但願這經幡能帶來美好的新年吧”， 我心裡想著，手往兜裡去摸經片。
“你要下去嗎？”小女孩抬頭問道。
“嗯。”
“那一起走吧。”
“好啊，不過等一下”。我一邊說著，一邊取出經片，順手抽出一沓給了這孩子。
我們一起把經片往空中拋去。扎西次日山上的風很大，即使是把一沓經片往上拋出，也會很快被風吹散，在空中盤旋著、飛舞著，讓人心裡升起神聖的吉祥。 “讓風帶去我的祝福吧”。我看著漫天的經片，默默地祝願著。
思緒從天上回到地上，經片也拋撒完了。我低頭看了看小孩，她翻了翻空空的雙手，告訴我她手裡的經片也全都拋出去了。她手裡拿著裝經片的空空的塑料袋，揉成一團，並沒有扔掉。小小的年紀就有這樣的環保意識，真是難得啊。
“走吧。”我干脆地說道。
回到山下，太陽已經偏西了。因為要趕回拉薩，司機迅速的點火，准備離開。我收拾好照相機，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見那個女孩子站在母親的旁邊，在向著我揮手告別。我忽然之間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又一時想不起是什麼。車開出去了，走了好久，我才驀然想起這熟悉的感覺，原來是五年前在羌塘哪間茶館的門口，另一位小女孩依偎在父親懷裡向我們揮手告別的時候，那如湖水般清澈、如白雲般純潔、如藍天般開闊的眼神。有些東西每天都在變化，但有一種純樸，是永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