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承認，不像白天可以隨處躺倒，在晚上的長灘尋找消磨時光的去處多少有些麻煩，麻煩在於有著太多太多的選擇。聽著身旁的海浪赤腳溜達在街上，隨便找個喜歡的細節，隨便找個位子坐下便是個美好的夜晚。忘了每個流連的場所的名字，就只記得CHARLH’S – 我每夜到站的地方。
那個周六麻煩沒有出現。白天就看見在The Sports Bar門口貼著晚上轉播英超的廣告，曼徹斯特聯隊 VS 曼徹斯特城隊，和天盛公司鬥氣以來半個賽季沒看英超直播了，這樣的德比戰豈能放過。
足球世界中的所謂德比戰（Derby）指的是同一個城市或者同一個地區兩支球隊之間的比賽。在足球傳統最為濃厚的英格蘭有著四大德比戰，對陣方分別是倫敦市的阿森納（ARSENAL）和托特納姆熱刺（TOTTENHAM HOTSPUR）；利物浦市的利物浦（LIVERPOOL）和埃弗頓（EVERTON）；泰因威爾郡的紐卡斯爾聯隊（NEWCASTLE UNITED）和桑德蘭（SUNDERLAND），還有就是今晚曼徹斯特市的曼聯隊（MANCHESTER UNITED）和曼城隊（MANCHESTER CITY）。
德比戰對於英格蘭球迷的意義往往大於足球本身，據說足球帶給他們的最大的三個樂趣依次是：德比對手降級、在德比戰中獲勝，最後才是自己的球隊奪冠。
德比外另一個英格蘭足球文化就是在酒吧裡看球。忠實的球迷多數都是像我一樣的勞動人民，英格蘭也不例外，勞動人民無論干點啥都得好好算計下價錢。在中國如果願意，啤酒公司完全可以在夜場搞買一贈一送聯賽球票的活動，而英格蘭隨便一場超級聯賽的票價都要超過40英鎊，可酒吧裡一大杯一品脫的生啤酒不過只是兩英鎊。所以除了那些死忠的季票持有者和隨隊遠征者，多數球迷多數場次裡會找個自己球隊球迷集中的酒吧，套著自己的隊服暢飲，大呼小叫中情緒隨著場上的形勢跌宕起伏。
總之，英格蘭的很多酒吧就像球迷一樣也是有顏色的，加上當地足球流氓的臭名遠揚，因此在一個城市裡傻乎乎誤入德比對手的酒吧看球往往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有一個著名的啤酒廣告表現的就是兩個NEWCASTLE的球迷混在個其他人都穿著SUNDERLAND隊紅白箭條衫的酒吧裡看球，NEWCASTLE進了球，別人垂頭喪氣的時候兩個人悄悄眨了下眼，溜出酒吧後門才敢跳起來扯開外套，露出裡邊的黑白箭條衫狂呼著慶祝。
我在餐廳磨蹭到差不多九點往酒吧開拔，一到地方就大呼不妙，圍著大屏幕的吧台早被人占滿，側牆上的小電視邊也繞了兩圈椅子，我趕忙把香煙丟到門口個座位上算是占位，擠到吧台上叫了瓶RED HORSE，果然剛一坐定，我這唯一可以坐著從吧台上背影的下巴頦底下看到大屏幕的位置旁邊已經又戳上了好幾口子。
今夜美麗島的這個酒吧沒有哪支球隊的顏色，客人們也都一如既往的沙灘打扮,但你仍能輕易地辨認出兩支球隊的支持者。
曼徹斯特的兩只球隊，曼聯和曼城，名聲上的差距就像NIKE和鴻星爾克間的差不多大，至少在英格蘭以外是這樣的。所以，酒吧裡的亞洲人（除了我以外）不用說，一概都是曼聯的或是曼聯裡某個球員的球迷。老外裡只要相貌或口音不很英格蘭，比如很多淡色頭發的北歐人，拉丁口音的，或者小桌上擺了瓶紅酒的，幾乎可以肯定也都是曼聯的擁躉。而那些剃著毛寸的頭身形不佳，脖子短粗嗓音厚重口齒不清的，如果再無端很亢奮的樣子，一定干脆就是曼徹斯特人，要知道在那個城市裡，竟然絕大多數人都世代支持成績不怎麼樣的曼城。我旁邊就有幸站著這麼幾位。
比賽還沒開始，我已經不得不站起來了，那個看得見屏幕的小縫隙早被擋死。
紅色和藍色的球隊入場，賽事行將開始。我邊上的兩個曼城球迷顯然已經喝了不少酒，毛寸時不時從嗓子裡重重地頓出“CITY”、“CITY”的低吟，一邊像是求偶的什麼動物東張西望地尋找同道中人，果然很快贏來了不少舉杯揮手的呼應。
短脖子死揪著身邊幾個韓國人熱情地講解：“50年前的今天，聯隊剛打完歐洲冠軍杯的比賽回國，飛機在慕尼黑墜毀了，死了差不多整隊的人，今天正好是周年紀念，所以你看，今天聯隊所有人的隊服上就只有號碼沒有名字”。話裡話外沒有幸災樂禍，這讓我對短脖子看法大為改觀，盡管他也留著好鬥的毛寸，而那個四下踅摸的毛寸也同樣長了條很短的粗脖子。都說了，這是曼徹斯特人的標准像。
屏幕上打出雙方的陣容，今天是曼聯的主場，他們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但看了出場名單我驚訝地脫口而出，“Fergie瘋了，他派出了5個攻擊型中場！”
“嘿，你是聯隊的球迷嗎？”短脖子馬上有點挑釁地衝我翹起同樣短粗的下巴。
“不是，今晚我是中立的”。
“那你怎麼會管那老家伙叫Fergie”？
Fergie是曼聯球迷對主教練Ferguson的昵稱，經常在足球論壇裡混，不由得沾染了些假模假式的偽專家習性，比如“RVN又進球了，他絕對是頂級的ST！”…沒明白？…“就是路德.範.尼斯特魯依，他是個頂級射手”。
“那只不過是個稱呼而已，我也會管你們老板叫SVEN”。
短脖子“哦”了聲還是滿腹懷疑，對我的碰瓶致意也是不情不願。
比賽開始，曼聯上來就猛攻，紅色的身影像狂暴的海嘯，叮當五四把球弄到門口，咣地一腳射歪。看球的人沒多久便陣線分明開來，多數人隨著曼聯一次次錯失機會誒誒呀呀地表示惋惜。毛寸短脖子們故做鎮靜狀地大口大口吞著啤酒，酒吧的不同角落裡不時有零星的“CITY，COME ON”的叫聲桀驁地升起。
但曼聯終究是雷聲大雨點小，所有人都在拼命前壓，卻沒有一個人能對對方的反擊進行有效攔截，曼城為數不多的直傳都幾乎招招斃命。
終於曼城中場的某個藍領將球斷下……“GO，BOY，GO GO”毛寸看到了希望。
……球迅速被塞給前方孤零零的同伴，那廝馬上彎弓搭箭送上一腳缺心少肺但暴力色彩十足的射門……“GET IN ！”沒見他們提氣准備，配合著屏幕上掄出的大腿，毛寸和短脖子張嘴就是聲暴吼。
……沒進，守門員將球撲出，小個子瓦塞爾從屏幕外衝出來，將球控下……“get in, get in ...”我身邊兩位的五官全部拼命聳向鼻尖，嗓子裡念叨著為歡呼積蓄著力量和情緒。
……瓦塞爾的射門再次被連滾帶爬的門將撲下，但球又落在瓦塞爾面前不遠……所有人都挺直身板嘴裡不自主地念念有詞，“get in, get in, get in…”曼城人好像已經失去了其他語言能力。
……瓦塞爾聰明地一記撩射，守門員還賴在地上無能為力。“GET IN！” ，“GOOOOOOOOAL！”像是草叢裡突然蹦起的螞蚱，被捂在一片北歐人堆裡曼城人突然集體性身高暴長，無論是跳起來的還是顛著腳尖高舉雙臂的。房間裡頓時鼓噪成一片，曼聯人垂頭喪氣低聲嘆息，無奈地斜眼看著曼城人苦笑。
曼城人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少數派地位，真心實意地咧著嘴，啤酒在張開的嘴裡波光粼粼，他們像陳冠希馬桶上的大嘴猴子Julius那樣傻笑，同樣地不記後果，及時行樂。
比賽繼續，曼城人已經不再緊張羞澀，毛寸東拉西扯地招呼過來幾個同黨，短脖子繼續纏著衝著那幾個韓國人狂噴。
“你們支持誰”？…“嘿，說吧”…“支持聯隊，是嗎”？
“是的，曼徹斯特聯隊”。
短脖子顯然對韓國人的不識趣挺不滿，“那些PLAYBOY，為什麼”？接下來就是一通饒舌的曼城土話加髒話的講演，聽得幾個韓國人一楞一楞的，微笑著不住點頭，“YEAH，YEAH”地看起來很同意短脖子對他們偶像“軟蛋”、“娘娘腔”之類的評價。
短脖子過完嘴癮覺得渴了，跑去吧台買酒，幾個韓國人都不用商量，齊刷刷地扭頭出溜一下就不見了。
“嘿，我知道了，是因為PARK你們才支持聯隊是嗎”！等短脖子大徹大悟地想起曼聯隊裡有個韓國人樸智星，拎著酒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可以被他教育感化了。
“PARK在你們國家很受歡迎是吧”？
“我不是韓國人”。
“哦，那麼”？
“我是中國的”。
“等等，等等”，短脖子兩眼放光，“JIHAI，你一定知道JIHAI了”。
“孫繼海，當然，但我不是他的球迷”。
“管他呢，所有中國人都是我們一撥的”。短脖子一邊說著一邊已經自說自話地跟我搭肩摟背碰瓶子了。我暗自祈禱老天保佑曼聯在之後的比賽裡別痛下殺手，短脖子先生看起來並沒有顆能承受打擊的勇敢的心。
曼城另一個黑人前鋒，在半場前再次得分，稀裡糊塗地就把球給弄到網裡，滿場的曼城人都來不及嚎叫出“GET IN”的前奏，就直接山呼萬歲了。可憐的曼聯球迷眼巴巴地看著眼前的騷動無可奈何地只顧悶頭往嘴裡填滿吃喝。
下半場球場上波瀾不驚，酒吧裡一小撮人執拗地把快樂繼續建立在多數人的痛苦之上。樸智星被替換上場，不久孫繼海上場，我終於找到了自己在這裡混的合理性。
“你怎麼會支持ARSENAL”？短脖子不知怎麼想起了上半場時被歡呼打斷了的問題，他萬死也不能理解任何一個非曼城球迷，尤其是我這樣看起來該和曼城有些天然聯系的人。
“沒什麼，大概因為我最先看的是他們的比賽吧”，理由好像不夠充足，“我喜歡ian wright，那個射手”。
“那你應該感謝我們，我們幫你們在積分榜上拖住了聯隊”，之後短脖子還是沒忘了說，“不過ARSENAL真的是有點……”
“我知道，更他媽的軟蛋，對吧！”
“呵呵呵呵”我的背被個大肉掌猛擊了好幾下。
曼聯的進球比孫繼海的上場還晚，臨到完場才由個防守隊員完成，算是給酒吧裡被折磨許久的人們些安慰。進球那刻，早已聚成一堆的曼城球迷也跟著一起繼續傻笑，不知是勝局已定的大度，還是早就已經喝迷糊了。
比賽結束，今晚才剛開始。跨出曼城德比的酒吧，回到BORACAY狹長的夜色裡，夜色裡沒了對立的德比，所有人都在朝一個方向集體沉迷。
(轉載：the sports 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