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阿密是美國通向南美洲的門戶。從地形上看，佛羅裡達州像美國指向南美的手指，而邁阿密就位於指尖。該怎麼描述這門戶的概念呢？邁阿密機場有一個區域，專門停留南美各航空公司飛來的飛機，用南美人特有的色彩感設計出來的各種標志，展示在一串機尾上，那情景要遠比聯合國大樓前的萬國旗林更精彩。另外，走在邁市的商店裡，英語甚至不如葡萄牙語通行。正因為這裡南美及中美洲移民太多及旅游太熱的原因，引起社會治安的變化和地價的上漲，本土的美國人有的往內遷移，在邁阿密以北幾十公裡的地方又形成了幾乎一樣大小的城市，只是沒什麼名氣罷了。
近些年在南美工作，來回中國之時，我便多次路過邁阿密。因為早些時候來美國出差時曾在邁阿密呆過幾天，後來再路過時又都是一個人，所以實際上總是盡量減短停留的時間。不過，從國內到南美時，從邁阿密起飛的時間是中午，因此一般總要頭天晚上趕到邁阿密，這樣便要在邁阿密度過一個清晨，因為時差效應，也一定是個清醒的早晨，而且，按我的性格，住在海濱城市多半要去看海邊的日出，所以也一定是個海邊的早晨。
第一次這麼走，是在傍晚時分從美國的其他城市飛到邁阿密。從以前的經驗我已經知道機場離海濱有20公裡的樣子，坐出租車未免太奢侈了。我查看機場的公共汽車，只有一路，到達36街那一片。那不是泳客集中的地方，但看海上日出應該還正好呢。我便掂著行李上了這路汽車。
車費相當於10元人民幣，當地居民似乎還有優惠。車上的乘客幾乎都是黑人，穿過的城區看來也主要是低下收入的住宅區，大概是因為身上也沒多少美圓，我還不覺得擔心安全。最後到了海濱一帶，我下了車，這裡是酒店集中的地方，環境已經變得整潔多了。
前前後後都是大大小小的酒店，但沒有絢麗的門堂裝飾，也沒有熱鬧的人流，尤其小酒店，玻璃窗裡開著平常的燈亮，淡淡地散發著一種莫名的異國情調，反而有一種別致的吸引力，當然我知道住宿的價格也一定更實惠些。我找了位於街角、名字顯得雅致的一家，推門住了進去。房價是60多美圓，我想在這美國人度假勝地的海濱，算是過得去了。
房間設施一般，比一般的酒店多了自己煮簡單飯菜的條件。我也沒在意，放下行李便要去海濱探視一番。早已問清海濱沙灘只在一個街區外邊。
穿過冷寂無人的街道，我很容易尋著微微的海的味道走到海邊。先是走上沿海而設的長長的木制走廊，隔過一片荒草，便是寬闊的沙灘。大海一片沉暗，隱約看到衝到岸上來的幾道浪花，海風和海浪聲則是撲面而來。海邊零星有些人在散步，孤單的我意興闌珊，原路返回酒店。
幾個小時的淺睡，我便在尚沉的天色中再度來到同一處海邊。我也不知道太陽該什麼時候出來，便早早地在這裡等著。因為是在黎明，我的心便覺得安穩了許多。木廊上已經不時的有些人，穿著運動衣在跑步，對挎著攝影包閑站著的我這個中國人，他們多報來“morning”或“hi”的一聲問候。我一邊回著禮，一邊不時地望向東邊的天空，好像是向他們解釋說，瞧，我不是來跑步的，是來拍攝日出的照片的。留意這些跑步的人，顯然以中老年人居多，年輕人不那麼知道鍛煉，晚上卻有太多的節目讓他們起不了這麼早。
空氣中彌漫著濕氣，我弄不清是海水的散發還是陰天的微雨。天蒙蒙亮的時候我總算看清了天氣，在陰晴的變化之間。太陽躍出海平面的景像沒有看到，但在不高的角度上太陽噴薄而出，東邊的雲霓頓時蒸騰出一片絢麗的色彩。
海呈現著綠藍兩色的混合。一道道白色的浪花翻滾著，趕著上岸休息，卻再也不見，留下深色浸濕了的沙灘，反射著橘紅色的陽光。整個畫面有一種冷俊而又熱烈的氣氛。
還沒來得及對這畫面感覺到單調，成群的海鷗翩翩而來。看來它們在天亮時出來覓食。記得，第一次到邁阿密海濱游覽，最深的印像是漂亮性感的泳裝甚至無上裝女郎，其次就是飛來飛去並且和游人非常親近的海鷗。
在簇新的陽光下，海鷗顯得格外歡快。捕捉水中和岸邊的獵物之余，它們或是在海面戲水或是在沙灘小棲，豐滿的雙翅收起來時，居然只像一只半大的小雞。一對情侶坐在沙灘上，拿出面包之類的東西給海鷗喂食，引來遠近數十只海鷗在他們的四周盤旋起伏，我正好站在後面的木廊，人和海鷗以及遠處海水和陽光，構成一幅生機昂然的畫面。
隨後在附近的市區閑逛，直到中午前退了酒店，搭原路的公共汽車趕到機場。
下一次這麼從中國到南美路過邁阿密，是在2001年的12月初，美國911事件以後。從另一個城市趕到邁阿密，出機場時已是晚上10點多。那路公共汽車還沒收車，我搭上去真奔上次的酒店。我試圖用上次住過的理由要求些房價的折扣，好像還是同一個總台先生，告訴我現在房價已經降到40美圓左右，實在不能再低了，這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
和上次不同的是我沒再去探視到海邊的路，直接洗了洗就睡下，第二天天不亮時我就又醒了。
濕氣比上次的還大，借著燈光我發現長廊的木板都是濕的，看來夜裡下了小雨，而且似乎還絲絲地延續著。一只不知從哪裡來的貓，委縮在木欄杆下面的空隙中，像是在避這若有若無的雨。貓長得很漂亮，在這濕轆轆黑暗空蕩的海邊，讓人心生憐憫。我打開閃光燈為她照相，她似乎很樂意接受這光線、溫暖和關注。
衝著這濕氣，我已經對日出不抱指望，不過，天亮的時候，還是有些許陽光穿透東邊的積雲，甚至天空的雲層染出幾片彩色來。但頃刻又變成了陰沉一片的天空。因為光線不夠好，出來覓食的海鷗似乎少了許多。我多少有點悻然，沿著木廊向和上次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段，回到酒店時天空已經開始分明地下起小雨，我趕緊結了帳趕往車站，還是在最後快到車站時被大雨追上了，衣服、行包被狼狽地淋濕，甚至躲進侯車棚後，草地上濺起的雨水還繼續打濕著我的鞋子和褲腳。棚裡一對男人男女，倒是絲毫不受影響地演繹著他們的浪漫。
終於汽車來了，上了車，馬上又雨過天晴，陽光下西班牙風格的住宅掩映在熱帶的綠樹和花園，邁阿密用其迷人的美麗向我訴說歉意。
我當然不會有以後不再來看邁阿密的海上日出的想法。
再下一次，便是在2002年的4月下旬了。可能是從北京出發的緣故，在美國轉上的的到邁阿密的飛機直到子夜時分才到邁阿密，取完行李，已是12半過了。公共汽車車的椅子上有兩個黑人在睡覺，但寂寞的站牌告訴我，最晚一班車1個小時前就開走了。算來，離我應該起床開日出的時間只有4個多小時了，而4個小時後正好是第一班車開出的時間。如果現在去搭出租車，實際上只有3個小時的睡覺時間，誤了看日出也說不准，但如果將就著在機場過夜，搭第一班公共汽車去海邊，時間應該剛剛好，還省下了住宿費和出租車費兩比錢，應該是很值得的事情。
諾大的機場大廳自然大把的座椅，但零星不少湊乎著過夜的旅客。我找到一個地方，和六七個各種膚色的旅客分享幾套軟的沙發。大家或看書，或小睡，互不打擾。
大概是４點２０分的第一班車，我生怕錯過似的，４點多一點就又來到車站。陸續有十幾個乘客，多半像是在機場值夜班的工人。天色一點亮的意思也沒有，我想起來，因為實行夏時制，可能要到６點多天才亮，沒關系，還是走到海邊的長廊上等吧，天氣很晴朗，再也沒有讓我擔心的濕氣。
大概是替我多耽誤些時間，汽車居然在半路上和另一部汽車擁抱起來。那是一輛子彈頭型的小汽車，從輔道上走到和我們走的主道交叉的路口，減速不及，一頭撞上公共汽車的後半部側面。公共汽車只是搖晃了兩下，被一點不慌張的司機停在路邊。我跟著大家下了車，一起去看那倒霉的子彈頭。我們的車只有幾處變形，那子彈頭的頭完全癟了進去。司機好像只是輕傷，悻然地下車看著自己的座駕。乘客們有些輕聲的議論，但顯然也沒有大驚小怪。我微微有點擔心到天亮時能不能趕到海邊。不久，一輛另一路空的公共汽車正好駛過，上面只有司機一人，和我們的司機說了幾句，便招呼大家上車，顯然是他臨時負責送我們這車被耽擱的乘客，很干脆，很利落。到了海邊那站，幾乎所有乘客都下了車，司機問我到什麼地方，因為他的車要拐向另一個地方，如果我還要沿原來的線路往前走，顯然他可以退給我一張車票讓我轉我的方向上另一部公共騎車。我告訴他“right here”，他耐心地等我掂著行李下車，把我留在邁阿密海濱城區靜靜的黑夜裡。
也因為還是無人的黑夜，我發現了一個在白天，甚至在喧鬧的晚上都無法留意到的景像。路邊是一片內湖，湖的對岸，是一片灌木圍繞著的白色的教堂。一座很大的白色十字架，矗立在湖邊的草坪上，因為射燈的照耀，更因為這寂靜的黑夜，那反射著白色光芒的十字架煥發著一種聖潔的氣氛。更奇妙的是，用肉眼分明地看到邁阿密晴朗的夜空，尤其是白雲被城市的燈光微微地染亮。但用相機的取景器來看，就完全沒有了這樣的味道。幾個小時後，我再來搭車時，注意看了看那教堂和十字架，似乎就沒有什麼特別的視覺效果了。
走到和上兩次同一個地方的木廊處，來來往往跑步、散步的老年人一點不讓我驚奇，倒是在上次不遠的地方看到一只同樣蜷縮在木欄杆下面的貓大大出乎我的意外，這只貓也很漂亮，體態雍容，或許就是上次那只也未可知，但無論怎麼是不會認識我的，我想去抱一下它時，它有點擔心地跑開了。本來，在美國看到貓，哪怕是再好看的貓並不奇怪，但這裡遠離住宅區，最近的酒店也在幾十米外，更重要的是在這黑暗的清晨，怎麼會總能看到這貓呢？這樣干淨、富態的貓，也不像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啊。
雖然天空是朗朗的，但一切都讓我覺得這麼熟悉，我不禁又對日出景像擔心起來，好像日出也應該是陰雲遮擋才合乎邏輯。這一次，我更加精細地觀察著東方天空的變化，果然在海平面上仍有一帶積雲，這樣，仍是在天亮後一段時間，太陽才真正露面，當然免不了色彩和雲朵的變幻。
其實是這樣，在許多的早上、許多的地方，我都看到了、拍攝了日出的景像，平常地這樣來到海濱，也不該指望會有戲劇性的精彩鏡頭，即使能看到的日出，其景像也難免平常，甚至平淡、重復，但觀日出的過程，總是對日常生活格局的一種變換，讓我享受一種特殊的環境氣氛。再有，日出景像或許或許平淡，但如果真要憑著細心的眼光，多少還是會感受到“太陽每天總是新的”這種說法的道理的，不信，以後盡可以在適合看日出的地方，去看日出。
寫於２００２年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