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與菜園
(幸存的扁豆花)
家的南窗外，是夏季披了墨綠色的老和山。之所以不夠蒼翠是因為我看到的是它的北麓，陽光不會眷顧太多；再加上這陰沉沉的天氣……但這已足夠，遠眺的眼神不會空洞，視線自然有了焦點。家的北窗外則是靜靜流淌的余杭塘河的某條支流，同樣無聲無息。已經無數次凝望這些綠色了，思緒萬千時，一片空白時，都會盯著它們發呆。最後習慣性的嘆口氣，心中卻由衷的感慨：青山綠水的，真好。這是總在奔忙的自己與自然溝通最多快好省的方式。在日復一日的無語對望中，對河山的喜愛卻愈加強烈了。它的沉默、它的堅守、它的渾然天成（也會被造城運動改變，但並非它們本意）在我眼裡勝過一切附庸風雅的人造景觀，常常鼓勵自己清醒的面對一出家門就會蜂擁而來的各種矯揉造作和光鮮浮華，勇敢的保持真實、質樸之心。很長時間以來，只愛大山大河，漠視小橋流水，對城市中的花花草草也有些排斥。喜歡樹，喜歡竹，喜歡長命的和自然生長的東西。再真實一點坦白，別人很難想像我對河山的熱愛和對那些但凡需要人去伺候的花草動物的反感。所以家中的幾個露台，都是一片荒蕪。一個被玻璃罩起來，美其名曰“陽光房”，現在已變成半個“廢品房”；另一間被封起來又做了個房間，其實樓上樓下的房間已經足夠多；僅剩的一個因為觀山視線極佳幸存了下來，不過也枯枝敗葉的一片蕭瑟。如今的城市是一座迷城，游蕩的靈魂總是在午夜還找不到歸去的方向，形單影只著無處安歇，於是主人干脆帶上他們重新上路，靠旅行重拾寧靜、睿智和感動。經常在路上，家中有要人養的東西豈不是拖累？。沒想到父親大人竟趁我去澳洲的十天搗騰出一個菜園來。也不知那些土啊苗啊種子啊是如何落戶到我們家來的，反正第一眼看到它們時，扁豆絲瓜和葫蘆（自己的肉眼無法辨別）都已經帶著一股子興奮勁兒破土而出，朝向更高更遠更強的藤架出發了！早先隨意撒播的番茄種子曾幾何時竟也結出了不少的青果實！從初秋落葉繽紛的墨爾本一下子跳轉到春光明媚的杭州，從索菲特笑傲夜空的三十幾層高客房到家中生機勃勃的菜園，時空的轉換讓人剎那間動容和欣喜。陽光下得眯起眼睛看這些綠色的小東西，看著看著就好像自己穿越了今後的三十年時光，那時的老太太肯定特安詳特慈祥，坐把搖椅在菜園中曬著太陽……突然的感性過後理性占了上風，工科的腦袋讓快樂和悲傷都不會長久。於是感嘆：正向成長的生命總讓人喜愛，因為還有更多美妙的瞬間可以拿來想像。菜園此時正處於這種讓人忍不住期待的階段，再加上有老人家的精心打理，那時的窗外啊，有了鵝黃嫩綠的前景，以及老和山厚重綿延而沉默的背景。人類的悲歡離合、兒女情長在山看來不過是一出反復上演的戲劇，劇情不同結局卻是一樣。的確，好景不長。雖老人家一再囑咐交待，父親回去後菜園如我想像般每況愈下。盛夏熾熱的陽光照的它們蔫蔫的，再也打不起精神，似乎等不到美妙瞬間就要夭折。花盆中的泥土都張開了深深的口子，那是它們因干渴而裂開的嘴唇。菜園奄奄一息，而我無暇顧及。“長在這裡是它們的不幸，何況萬物總會消亡，就讓它們自生自滅吧”，我這般安慰自己。有時很奇怪，如此的漠視不是對任何人，哪怕他們是勢利的、貪婪的、虛偽的，或者冒犯了自己的，我也會找出一大堆原因認為他們是為生計或形勢所迫，都是值得寬容和憐憫的，而對這些從不曾傷害過我的、只是需要一些小關懷的生命竟這般的無動於衷。貌似一如既往的生活因為窗外的衰落其實已經發生了改變，原來說到的並非能夠做到，內心失去了往日的平靜。望著昔日蓬勃的菜園，踐踏生命的負罪感揮之不去。終於有一天，討厭了這種糾纏，烈日當頭的午後，毅然決然的衝進了干涸的菜園。清水汩汩地流入泥土，仿佛可以聽到花草們大口暢飲的咕咚聲，那一刻，太陽好像突然收了光芒，天空好像突然拂了微風，心中一陣快意的涼爽。那救命的液體，似乎不是流入菜園，而是流入自己缺水的心中。心靈再次被善良滋潤，變的柔軟，多了血色。原來有些事，做起來為別人的同時，也是為自己。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只澆了一次水，傍晚時那些殘喘的生命就展開了笑容，綠瑩瑩的抬起了頭。多容易滿足的生靈啊！事實還遠不止這些，伴隨著一段時間不算太精心的照料，菜園不僅起死回生，還給我們帶來了滿園碩果。紅彤彤的十個番茄同時出現在枝頭，扁豆結的多的來不及吃，絲瓜和葫蘆不多，卻也優雅的和著繁茂的枝葉垂在棚架上裝點著盛夏的窗外，女兒經常拿個小竹筐歡快的收獲著。看著這些雖然弱小但也頑強的生命在我稍微施恩就竭盡全力的回報果實和綠蔭時，我知道自己錯了。我把人類的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用錯了對像。人可以不幸，但不可以不爭，如果不爭，自然會使人怒；可城市中的花花草草，只有不幸，它們的命運掌握在人們手中，根本沒有“爭”的資格，又何談“不爭”？我真的錯了，河山再沉默終究是強者，它們的從容是與生俱來被人們欣賞和征服的。而用來養的花草動物無論如何也是弱者，哪怕它們也會絢爛，也會得意，也只在片刻之間，終究逃脫不了宿命。面對弱者，應該悲憐。以後的日子欣賞菜園就成了我在偉大的2008不同尋常的夏季裡一段秘密的自然之旅。台風的天氣，雲多的可以遮住大半個天空，陽光隨風在密雲中穿梭。突然的一陣雨後又會讓天空剎那間驕陽似火。提心吊膽的看菜園在呼嘯的台風中搖曳，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躲閃，在瓢潑大雨中洗禮。菜園勇敢的展開懷抱與自然相擁，台風過境，一切安然。久違的彩虹也於傍晚現身山前，普照萬物，蔚為奇觀；晴朗的天氣，黃昏來臨之前的個把小時，夕陽終於留意到她忽視的角落，補償似的將溫柔豪爽的傾瀉於山的北麓，老和山一片明艷！此時的菜園，靜靜的，如三十年後的老奶奶般安詳和慈祥，與老和山共同組成一組明暗突出、對比強烈的動人畫面；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天氣，河山和菜園共同伴我默默的過著也無風雨也無情的悠長時光……大多時候，身體忙碌，內心空虛。那就讓心靈插上翅膀，去旅行吧！也會有收獲、有感悟、有風景。結局：寫到這裡，如果你以為這是個美好的大團圓結局，那麼你錯了。正如大多數故事一樣，菜園的結局最終因主人的懶惰和不負責任而以悲劇收場。暑假和女兒探親半月，回來後菜園已破敗的不成樣子，難過之余在某一天的雨後驚喜的發現牆上僅存的一些枝條正在努力的向上生長……
(還在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