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在路上其實是想寫寫這一程一路住過的地方,出門在外,我對住宿的條件其實很簡單,不會為了吃苦而吃苦,但一定不會因為吃不起苦而放棄了好風景。也許這是我那些非三星級以上酒店不住的朋友們所不屑的,但對於自己來講,在哪裡都是一種新鮮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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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甸一夜
飛機降落在中甸的機場,從舷梯上走下,最先打動我的是中甸的藍天。我忍不住舉起相機,對著那碧藍碧藍的天空拍了又拍。是啊,讓我一直心存向往的是陳丹燕筆下的巴伐利亞的藍天,“有時仰頭,突然看到如此的藍天,突然才想到,我原來從來不曾看到過這樣的藍天。”於是便想,錯過了這樣天空的人生不知道還會錯過些什麼。路上結識的朋友才從德國回來,她說,可以了,德國的天空也不過就是這樣。這讓我放心,因為我終於是沒有錯過。
原本打算住在網上很有名的永生飯店,卻在包車司機的鼓動下住進了四星級的航空觀光酒店,雖然200元的房價也實在不壞,但總覺得關上房門,這樣千篇一律的標房怎麼看都像是在出差而不是旅游了。
在中甸的一天是充實和令人興奮不已的,然而,讓我無可奈何的是自己的高原反應症狀。黃昏的時候登上松贊林寺長長的台階,沉重的心跳變成無數小鑽頭,砸在太陽穴上。我告訴自己為了接下來的旅程,只好放棄晚上的藏民家訪,趕緊回家睡覺。
幾乎連牛仔褲都沒有力氣換下,我一頭載進被子裡面,試圖用安靜的睡眠來緩解高原反應(其實那是不正確的,我當時卻別無他法)。半夜裡面被餓醒過來,吃了些餅干,猶豫了半天決定還是冒險洗了把澡,換了張干淨的床吃過了感冒藥捂緊被子這才敢繼續睡覺。誰知凌晨在睡夢裡翻了個身,沒料鼻血竟毫無征兆地滴在枕上,怎麼都止不住似的,著實把自己嚇了一跳。
中甸一夜,酒店給我的印像不深,可自己復雜的情緒卻是記憶猶新,孤單沮喪,還有深深的害怕,甚至懷疑這次旅行根本就是個錯誤。而天亮起來的時候,覺得一切都還不算太糟糕,自己又是精力充沛生龍活虎的。也許這就是旅行讓人成長的過程吧,我想。
中虎跳的Tina’s
因為惦記著著名的土雞湯,在上海的時候就想好徒步虎跳要住在Tina’s,還特地打電話過去,“你們要從上海過來啊,哦,歡迎歡迎,我給你們留能看見雪山的房間”,很簡單的話讓我感覺很貼心。Tina姓田,本來就是Tian嘛,我喜歡叫她田姐。
終於到Tina’s的時候,田姐果然是滿臉笑容地迎出來,讓人感覺是到家了。那是座兩層樓的木結構房子,一排房間的大玻璃窗正對著玉龍雪山。房間很干淨,雪白的床單看了叫人放心,又讓人不覺為十塊錢一晚的房費感到不忍,同行的女孩子問了我好幾遍都還不敢相信。特別是當看到簡陋的浴室裡居然裝了個嶄新的大大的熱水器,心裡面的暖意真是頓時便湧了上來。
由於在峽裡的兩天都是陰天,還下了不小的雨,所以晚上沒有看成星星。還好土雞湯總算是吃到了,而且是最後一只。實在是看不過隔壁一桌因為遲到一步而只能向我們的土雞投以垂涎而又沮喪的表情,最後還是決定大家一起分享,也因此交到了一群朋友,這樣一只土雞,是不是很值?
睡覺的時候故意沒有把窗簾拉上,早晨醒來的時候,睜開眼便看得見對面的雪山,看它從清晨的霧靄中由模糊漸漸變得清晰,這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很早就起床,說起來真有好些年沒那麼早起床了。在Tina‘s底樓平台的角落裡就著個水龍頭露天洗臉,那是種很鄉村的感覺,空氣是濕潤和新鮮的,這樣的時刻,仿佛呼吸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回房間路過他們家的廚房,請田姐把我們昨天吃不了的菜燒了鍋香噴噴的菜泡飯當早餐,差一點兒就決心不想離開再住一晚了。
裡格的扎西家
在網上看到很多有關裡格村的介紹,講那裡的風景獨好而住宿條件如何如何差,因此一路上都在猶豫自己是不是真會住在那裡。幸好搭伴的廣州和北京來的朋友都一致決定住在扎西家,也好,替我作了決定,省了不少心裡面的掙扎。
去瀘沽湖的路還不壞,只是花上的時間實在太長,我們包的是昌河,一路花了六個多小時。翻了一個又一個山頭,甚至都懷疑那裡的風景真能好到值得這一路的顛簸?
然而,在看到瀘沽湖的一瞬間,所有的懷疑都煙消雲散,這一汪平湖,安靜地鋪呈在面前,美得讓人突然屏住呼吸似的。
扎西果然是個帥哥,俊朗而又挺拔,而且特別能侃,難怪變成了裡格村的招牌。低頭鑽進他那傳統摩梭人家的小門,他即拿出自蘇裡麻酒招待我們,雖然他一再說那其實並不是酒來的,可才喝一口便發覺還是有些烈的呢。趁一起來的幾個男孩子還在和扎西討論著從走婚到宗教,到倫理道德的嚴肅問題,我悄然離開。在這樣美麗的地方,何必談論這些沉重的話題,更何況扎西大哥每天都要應付這些相同的談話內容,換作我,早已經膩味壞了。
正值日落時分,夕陽正斜斜地靠在湖那邊的獅子山上。藍天白雲把湖水染得動人,叫我都舍不得把目光移開。我坐在岸邊倒扣著的一只豬槽船上,騰空晃著雙腳,感覺自己的心情已經被這湖水給洗得干干淨淨,像個孩子。
扎西的小女兒走過來,那是個十分漂亮的小女孩,四五歲的樣子,有一雙大大的清澈的眼睛。我把她抱起,讓她能坐在我的身邊。一邊喝著牛奶,她望著我,很少說話。我仔細看她,髒髒的小臉,鼻涕蟲還有嘴角的牛奶印漬,然而即使這樣,她那漂亮的大眼睛閃閃的,還是叫人不得不喜歡。我拿出張紙巾遞給她,她把它對著陽光照照,然後笑了,竟小心翼翼地把那紙巾一撕為二,一半放進衣服口袋裡面,另一半才用來擦臉。我突然感到心一陣酸。
晚上在扎西家的院子裡吃飯,兩桌二十人,熱熱鬧鬧的,連他家的小狼(其實是狗的名字)也湊過來。也許是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小狼老練地知道該怎樣博得人們的好感,結果自己沒怎麼吃飽,倒是先把它給喂飽了。接下來自然是著名的篝火晚會,扎西從每家每戶找來適齡的年青人,我本不喜歡這樣的場面,但音樂聲響起,那喜慶的氣氛叫人不由自主地融了進去。特別是領頭的幾個小伙子,高高的個子,穿著束腰的長褲,點著拍子起舞,真是好看。扎西十歲大的兒子也跳得很有模有樣,我說你教我跳吧,便去握他的手,沒想到他簌地把手抽開,卻只給我一根手指,我笑了,沒想到這樣的傳統是真的呢,我還以為都已經成了傳說了,看來小孩子是不會撒慌的。
其實,住在裡格也沒什麼問題,作好了心理准備,便不覺得有什麼不可忍受的。合衣躺在裡格半島客棧干淨的床單上面,其實絲毫沒有感覺到髒。都說瀘沽湖的水是能喝的,但最後還是不敢嘗試,買了瓶裝水用來刷牙洗臉,說出來都有些不好意思。
早晨為了看日出,五點半就起床了,匆匆地告別了裡格,我們徒步繞湖經過幾個村子,一直走到四川境內的大嘴村。一路上,從不同的角度看瀘沽湖日出漸漸變化著的色彩,水面的顏色從深化淺,直到日出後映著整片天空的碧藍,每一刻都有獨特的魅力,那叫我時時會停下腳步,望一眼湖水,深深地呼吸這裡的空氣。
讓我喜歡的還有徒步本身,路上碰見要走上好幾裡地去上小學的孩子們,早起的背著大籮筐精神地走著的老人,駕著拖拉機駛過的年青人,無不揚起手,報以燦爛的笑容。那是和城市裡截然不同的氣氛,仿佛看見他們的笑容自己會變得很單純。這種感覺很難得,然而就算這樣的地方,等到開發以後商業化了,那樣的笑容是不是還會一樣親切?
從大嘴村劃豬槽船到了落水村,眼前的落水,讓我為自己住在了幽靜美麗的裡格感到萬分慶幸。
古城裡的客棧
麗江的好,我已經寫得太多。其實以前聽人講麗江和周莊很像,於是這次去雲南之前趕緊到周莊去溫習了一遍,回來發現其中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的。
在麗江的時候先是住在茶馬客棧,那是聽一個路上認識的小老外介紹的,他在台灣學的中文,講起話來一口台灣腔。客棧的門面一點都不顯眼,有些鬧中取靜的味道,比矗在經典位置的客棧要好,不至於推開窗戶一不小心就成了游客相機中的景。客棧是納西姐妹倆開的,長得不那麼漂亮,每天忙進忙出的樣子卻很勤快,讓人覺得住在那裡心裡很舒坦。前一天在峽裡,下中虎跳的時候下起大雨來,石頭立刻變得泥濘濕滑,一路上戰戰兢兢,不得不四肢並用,危險地帶為了防滑,甚至把鞋都脫了,更別說這一身的衣服,雖然是自己歷盡艱險的最好證明,可也真是髒得慘不忍睹。到了麗江,第一件最開心的事情就是舒舒服服地洗個澡,然後把所有的髒衣服統統塞進客棧的洗衣機裡,不久便看到它們被干干淨淨地晾在院子裡曬太陽了。
住在客棧裡另一件愜意的事情就是剛洗過頭發出來,帶著洗發水淡淡的香味,坐在院子裡面乘涼。天氣好的時候,院子裡會晾滿白色的床單,隨風起舞的樣子讓人想起《菊豆》裡的大染坊來。買些新鮮的荔枝吃著,或和新識的鄰居聊天,或買張當地的報紙,看整版的足球湊湊世界杯的熱鬧氣氛。真是悠閑地可以。
在麗江的最後一晚,因為看上了青年旅館的狗們,決心搬到那裡去住。從小妹那裡接過一套干淨的被套被單和枕套,我笑了,真是費了好大勁才鋪好了床,邊上的小日本實在看不下去,過來幫我。那家伙長得倒是挺帥,只是因為是日本人,我不太愛搭理。我要的是最多人的房間,十二人。像是大學裡的寢室,滿地橫七豎八都是七八十升的大包,冷不丁發現大白天上鋪還有個人在睡著。許是離學生時代遠了,所以這一切,看起來既有趣又親切,一下子便喜歡了這裡寬松自在的環境。聽瀘沽湖接伴的廣州來的朋友講那裡人多,晚上進進出出可吵得厲害,睡不著覺,我偏要試試。結果沒想到自己倒成了罪魁禍首,因為那是在雲南的最後一晚,總舍不得睡覺似的,凌晨才回的房間,然後一大早又起床看風景去,雖然已經盡力躡手躡腳,一定還是害得整屋子的人不好睡,很感抱歉。相反,自己倒是睡得很踏實,那裡給我一種奇怪的安全感。
那天晚上,約了朋友在四方街拐角的Relax Bar三樓的陽台喝酒,我們把椅子背過來坐,把頭靠在椅背上看星星。是不是因為那裡離天空真的很近,我吃驚於眼前的景像,只看見大顆閃耀的星星綴滿整片的夜,視野是寬廣而無限迷人的,看了叫人沉醉。朋友有著豐富的航海經驗,喜歡在海上看夜空,用星星的方位來確定航向,那是哥倫布時代的方法,聽上去原始而又充滿浪漫。他指著天空的某個方向,“那就是Scorpio”。我努力地望著,是啊,我知道這是我在上海陰沉的夜空下永遠都不可能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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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有個聲音一直在心裡面敲響,眼前的一切,人和風景,都是美的,自然的。唯獨自己,穿著不合時宜的衣服,背著包,帶著相機,充滿獵奇的期待來探究他們的生活。我覺得自己怎樣都是個闖入者,我們的出現無論如何都是對平衡的一種破壞。這種破壞無論冠以什麼漂亮的名稱,都是不和諧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