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雲上的日子雲上面是什麼?是一塵不染的澄明天空,或者是如同輕煙一樣更為薄淡的雲。在雲南混著的那些天,就像是家常的日子過到了雲頭上,還是一樣的嬉笑怒罵,但腳底的輕快帶出了點雲裡霧裡的不真實感;俯瞰紅塵,那影影綽綽的人流車河,不正是自己往日置身其中的情景嗎?看上去很遠,離得卻很近;一夢醒來,回到人間。平日裡,不知道頭頂上那塊雲彩會下雨;到了雲南,雨雲卻忠實地如影隨形,走到哪兒都有它陪著,於是整個旅程都帶了點濕漉漉的潮氣。這潮氣甚至一路跟到了上海,時隔多日還沁著心肺,讓人總是想打個響亮的噴嚏。真的一個噴嚏打出來,就一下子跌回了雲南,跌回了高原上水濡墨染的江河湖海。那些長路照例,我們要在溽熱的夏季遠離城市,選擇一條漫長的路來完成一次艱辛的行走。這樣的旅行,常常是要用到多種交通工具的,除了最為得力的兩條腿之外,飛機、火車、汽車、船,都在計劃之列;如果有必要,馬車、拖拉機之類不以速度見長的輪式工具也會用到。照例,我們盡可能不走回頭路;這次的旅程從成都開始,到昆明結束,沿途經過西昌、瀘沽湖、麗江、大理。原先的安排是要再次朝拜梅裡雪山的,期望能夠在雨季趕上好運氣,看到壯麗的日照金山,但一路潑灑的雨水最終令我們打消了這個念頭。2008顯然不是一個太平的年份。出發之前,本來已經不太關注新聞了,但還是在去往機場的路上聽到了雲南地震的消息。在麗江的最後一天,又一次強烈地震發生在攀枝花和涼山之間,到了大理,還不斷聽當地人說起地震對他們的生活和當地旅游業造成的影響。兩次地震,一次發生在要去的方向,一次發生在已經路過的地方,其中是否蘊藏了什麼玄機不得而知,卻又一次讓我們體會到了生命的脆弱。至於我們自身的安全問題,倒基本沒有考慮過,因為自己一向認為“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回到上海後,和朋友在網上聊天時也有過類似的表達:客觀環境是不受人控制的,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看淡生死和困苦離別。這樣說,也許有些消極的意味,但經常出門行走的人應該有同樣的感受。多次遠行之後,對於旅行的意義逐漸有了一些新的感悟。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旅程的終點非常重要,甚至決定著旅行是否能夠開始,因此行前的計劃往往安排得很周密,並且嚴格按計劃執行;即使途中發生了一些小插曲,也會盡可能返回到原先的軌跡上。但對我們來說,終點的標杆意義似乎正在逐漸淡化,看重的更是旅行的過程;換句話說,只要在路上,怎樣都行。甚至曾經這樣設想過,有一天當我們能夠身無羈絆、心無掛礙地出門時,最好什麼計劃都不做,甚至連終點都不確定,到車站隨意買上一張去往任意方向的火車票,然後就走吧,就這樣哐哐當當地走到哪兒算哪兒。其實,這樣的生活方式不難實現,只要有平和、包容的心態,看到眼裡的都是風景、正在經歷的都是緣分,又何必在意自己置身何處呢?如此,才能真正達到“身未動,心已遠”的境界。我們離這樣的境界還很遠,但至少已經學會了放松身心去享受旅途的不確定性。這次雲南之行,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走路,在瀘沽湖、在麗江、在束河、在白沙、在虎跳峽、在大理,我們不斷用雙腳去丈量一條條未知或已知的路(在我看來,即使已知,那也是往日的已知,當我再次踏上那條曾經走過的路時,面對的實際上是一個全新的未知)。這樣的行走,大多不在原先的計劃之內,往往是興之所至或者不由自主的偶然事件:到達瀘沽湖的當天,我們被引領著從走婚橋步行到五支羅投宿,雖然背負著沉重的行李,但呼吸的是清冽中帶著點冷香味道的空氣,天邊有暮靄籠罩的遠山,路邊是巧笑嫣然的野花,和擦肩而過的摩梭漢子就“路邊的野花”要不要采的問題閑扯幾句,40多分鐘的路程說到也就到了;再從瀘沽湖一路折騰到麗江,本來要休整一下,可是等到和朋友碰了面,又突發奇想要步行去束河和白沙,說走就走,十幾公裡的路程被我們不緊不慢、走馬觀花地走下來,正好又是充實的一天;雨季金沙江邊頻繁的山體落石和公路塌方,差點讓我們放棄虎跳峽之行改去寶山石頭城,但在一番嚴肅認真的討論和激烈的思想鬥爭後,金沙江奔騰的怒濤還是把我們吸引到了中虎跳著名的“張老師小道”和“天梯”上;從虎跳峽回來,我們又發揚連續作戰的精神,繼續步行走小路去了黑龍潭;在大理,客棧伙計簡單指點了一下上蒼山的路道,但我們似乎走錯了方向,艱難地穿越山腳下的道道田埂和山坡上龐大的墓群,在長褲和登山鞋完全濕透的情況下花了三個半小時才上到蒼山索道的頂端——中和寺;即使沒有了登山鞋,第二天我們還是穿著沙灘鞋,從三月街最高處一路下行穿越大理古城,一直走到了洱海才村碼頭,得出的結論是“其實穿涼鞋也不冷,其實走平路也挺累”。(兩年前,和朋友在麗江一米陽光喝酒時,一個年輕的客棧老板說過:走路就是走路,不要說徒步;爬牆就是爬牆,不要說攀岩。我們走過的路不算少,但我還是願意稱之為“走路”,而不是“徒步”。)還要追憶一下坐車的境遇:在瀘沽湖邊,四川左所鎮去雲南裡格半島的路上,大約是在小落水附近,我們的小面包車正顛簸地行進在彈石路上,路遇一輛剛從湖裡打撈上來、駕駛室已摔成一堆廢鐵的卡車;聽我們車上的司機講,這輛車幾天前的晚上拉了一箱啤酒經過這裡,山高路窄、天黑彎急,車子直接衝到了山崖下。還記得上一次從瀘沽湖到麗江的時候,我搭乘的中巴車創紀錄地爆了四次胎;這次還好,只在西昌到瀘沽湖的路上遭遇過一次爆胎,是在距左所鎮還有約一個小時路程的地方,路基下面是條寬闊而湍急的河流,同車的摩梭小伙子說,那只是條不知名的小河。去虎跳峽那天,我們從中虎跳的山道上回到公路,剛剛上了車,雨就下來了,一邊為自己慶幸,一邊為還在山道上的人擔憂。返回上虎跳的路上要經過一些已經被山體滑坡衝壞的路基,司機經過的時候,總要探頭看看山上是否有石頭滾下來;而另一邊,就是無遮無攔、壁立千仞的峽谷。從虎跳峽回麗江時,路上飛濺的積水讓我們的小面包車拋了錨,還好,司機在車子什麼地方踹了幾腳,再把蓄電池的接線清理了一下,折騰半個小時後車子又能發動了,總算順利回到了麗江。從麗江去大理,我們乘的是末班車,車過鶴慶盤山公路的時候,天已經黑透,彎道一個接著一個,路上又突然湧出濃霧,能見度只有十幾米,司機仍能把車速保持在40碼左右;那會兒,大概只有車燈和我的眼睛是灼灼發亮的,身邊的人安靜地睡著了。(那些雲上的日子——那些長路、那些美景、那些故人、那些趣事、那些醇酒、那些愛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