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中開始了中秋蘇杭之行.
年齡漸長,宿命感越強,子鼠年,又一個輪回的開始,是不是注定就會紛紛擾擾?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而今也許只有園林還保留了些許舊時江南的風流余韻,雖然早有心理准備,但今日的蘇州離心像中的江南還是縱使相逢應不識.或許,兩日的行色匆匆,所到之地有限,足跡並未涉及城市中殘存的一星兩點故地,但撲面而來的水鄉是別想見到了.回頭想想,所見的蘇州,房屋並不見得多高,也不是後現代化的,鐵板一塊生冷堅硬的石屎森林,但已建城二千五百多年的古城,城中樹木卻多是樹齡不超過10年的矮小植株,尋常巷陌指望見到古木森森自是痴人說夢,如蔭如蓋卻也是不常見的景致,以致於甫到杭州市區,就立即覺得綠好多,及至於微風細雨中到得綠得可以滴淌的西湖邊,就越發由愛生妒,大有此地好不思蜀的念頭.白發姑蘇,縱有千年風流,也敵不過大破大立的鐵掌.而今,類似於任何一個司空見慣、千人一面的中國城市,不甚綠,無甚規矩,少有精致,多是對付湊和,加之本身格局不大,蘇州有小城的雜亂零星,卻無小城的精致安逸.對於這樣映入眼簾的日常蘇州,失望倒也談不上,只能說是沒有驚喜.
顛覆發生在走馬觀花逛過蘇州園林後.
留園,網師園, 拙政園,獅子林,滄浪亭,兩天時間密集的一路逛過,浮光掠影,走馬觀花,行前倉促也沒作什麼功課,談不上有什麼積累,然而即便如此,蘇州園林已經讓人感慨.於某而言,這些殘存下來的昔日榮光的空殼,已經足以讓人暇想那個逝去時代的氣質品位.作為70年代生人,傳統文化在身上的印跡已經非常稀薄,與50、60年代生人不同,他們多少接觸過舊時代的老人,多少間接感受過老式的行事作派,70年代徹底出生在抹除歷史沉積的空白裡,舊式的含蓄內斂,從容淡泊,無從感受,西式的平等,開放,少負擔卻也是生疏,有野蠻人的粗魯,卑劣,沒教養,卻少有未開化民族的生命力旺盛,生氣勃勃.
可能是白天及夜間兩游網師園的緣故,某非常認同這座大小不及拙政園六分之一的園子.雖然無心去分辨哪裡是近借、遠借、俯借、仰借,也懶得去細究哪裡是參差,哪裡是曲折,什麼是藏,什麼是漏,只覺得於微雨中閑適地逛著這個有小園極致之稱的園子,套用一句話是,它滿足了某對蘇州園林的大部分幻想.畢竟是中國人,就算少傳承,沒修養,但有些東西在某些時候還是會如同午夜夢回一樣讓人覺得陌生又熟悉,仿佛在哪兒見過,又分明記不起.
被復制到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的“殿春簃”真個爽潔空靈,有國畫留白的空靈清麗之氣,還有一處似乎是擷秀樓後面的院子,修竹,劍石以及飛翹的屋檐相映成趣,非常符合心像中,古中國的情調.所謂前世的鄉愁就是這樣一種情緒麼?據說三毛初見周莊潸然淚下,覺得見到了心像中的故鄉.是的,雖然世代更迭,人事變遷,總有些遺留下來的余韻讓人似曾相識,低徊不已.
如果說網師園讓我初見面即領教了蘇州園林的小巧典雅,文人趣味,留園則讓人見識了江南大戶的排場與氣度.留園叫人驚艷與感嘆,原來燒錢是可以這樣燒的,燒得這樣若無其事而富貴逼人,難怪富三代,始能稱貴,手面,品位這些東西還是要耳濡目染,從小浸淫才能信手拈來, 習以為常,一擲千金,揮金如土而輕描淡寫,渾若無事.
進門處的先抑後揚,以及進門後的小蓬萊都是有文化沉澱的,不過比起拙政園中園的亭、台、樓、榭,似乎也沒有什麼過人之處,但看到真正日常起居的五峰仙館等,其鋪陳氣度就撲面而來.那麼大規模的廳山,正式說法是主人愛石,取李白的“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之意而命名, 我疑心這麼不惜工本一是愛石成癖,二則就是為了滿足一下心中那小小的開門見山的歸隱野趣,何必采菊東籬下呢,我日日在自家廳前就見到山了!世上有小愛好,小追求的人多了,問題在於,人愛好,人投入,成規模,像樣子,於是留下某這類沒見過世面的窮人,多年後望著廳山嘖嘖稱奇,唏噓感慨.
讓人印像深刻的是五峰仙館門檻前的台階都是用的一組假山石,就任其天然,並不人工修飾,其邊角上甚至有一叢小草探出頭來.這天然石階既與門口的廳山相呼應,又體現愛好天然,推崇自然野趣的品位,那份排場氣度,追求渾然天成的品位讓人還未進屋,就先自被震住了.五峰仙館被稱為江南第一廳堂,真個並非浪得虛名.
另一讓人印像深刻的是小姐閨房陳列的一柄蘇繡團扇.扇面的繡工自是好的,但引人注目的是扇柄.是什麼木料已無從知曉,但精雕細刻,立體鏤空,小處著眼,細節完美,想起榮家一大小姐接受采訪時曾說,小時候家裡隨便一柄折扇,扇面可能就是張大千等名家的手筆,也並不以為意,隨手就丟了…這扇面也看不出是否出自名家之手,但這細節都無可挑剔的精致也算是貴氣之一種吧.
暫且擱置心緒地出游,沒指望就此心境變得開闊.對酒當歌,擬把疏狂圖一醉是需要天份的,更何況就算有這本事也難逃強樂還無味.某美女作家說過,帶著一顆老心,縱游到天涯海角都是一樣一樣的.近來的心境灰黯低落,常有無能為力,任人擺布的無力感,年事夢中休,花空煙水流,失去文化傳承的一代人,生出身世之感也許是荒謬的,本身缺乏修為,感嘆叢林法則無孔不入也是站不住的,但情緒是如此接近,大動蕩轟隆隆在地下醞釀,牆外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映射到熄了燈的屋裡,但熱鬧是他們的,虛空和惶恐這樣的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