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關如昨

作者: 王杜明

導讀這次到廣州,我們驅車直奔荔灣湖公園,逛了一圈,從公園東門出來,就迫不及待要去看期盼已久的西關大屋。沿龍津西路南行,十字街頭“西關古玩城”的牌坊邊,綠蔭下一塊黃色的石頭上寫著“荔枝灣”三字,我想,這就是當年“一灣溪水綠,兩岸荔枝紅”的荔枝灣嗎?低頭問老廣,他說這就是荔枝灣,要看西關大屋就到前面的荔灣博物館,是一座典型的西關大屋改建的 ...

這次到廣州,我們驅車直奔荔灣湖公園,逛了一圈,從公園東門出來,就迫不及待要去看期盼已久的西關大屋。沿龍津西路南行,十字街頭“西關古玩城”的牌坊邊,綠蔭下一塊黃色的石頭上寫著“荔枝灣”三字,我想,這就是當年“一灣溪水綠,兩岸荔枝紅”的荔枝灣嗎?低頭問老廣,他說這就是荔枝灣,要看西關大屋就到前面的荔灣博物館,是一座典型的西關大屋改建的。 沿著古玩街走五分鐘,博物館就到了。前面一座三層洋樓,是民國初年英商廣州彙豐銀行買辦陳廉仲的舊居。緊挨著辟為的“西關民俗館”就是著名的西關大屋了。走進去,過青雲巷轉入便是偏廳,巨賈富商精致的家居陳設展現在眼前。抬頭望,木板上的詩詞我讀不懂,只有那梅蘭菊竹四幅畫我是認得的。低頭看,青磚牆面,階磚地板這些嶺南特色我是最熟悉不過的了。牆上掛著介紹西關大屋建築特色的圖文資料。西關大屋三開間(又叫三邊過)的平面布局,整體上看上去就像中國漢字的“日”字,有一種整齊對稱的美感。資料是這樣介紹這種結構的:正間以廳堂為主,從臨街門廊、門官廳、轎廳、正廳(神廳)、頭房(上有神樓祀天神及祖先)、二廳(飯廳)、尾房,形成一條縱深很長的中軸線。兩旁偏間前部左邊為書房及小院,右邊為偏廳和倒朝房(客房),俗稱“書偏”。倒朝房頂為平天台,供曬晾、賞月和七夕拜七姐等用。書偏中後部為臥室、樓梯間和廚房等。相鄰大屋常有青雲巷(小巷)隔開。轉過去是轎廳,是中軸線上進門第一間建築。這裡陳設考究,中為神台,上書“金玉滿堂”。舉頭三尺有神明,樓上也有神龕,有一神貼一對聯“寶鼎呈祥香結采,銀台報喜燭生花”。兩邊高牆上各掛著四卷豎幅畫軸,牆邊放著清代酸枝大椅,兩椅配一小幾,廳正中放一張雲石圓桌。牆角靠裡放著一個齊人高的立式自鳴鐘,還不知疲倦地訴說著歲月的流逝。再走進一個門,是書房。靠著青雲巷的門邊放著一塊巨型靈壁石,名為龍鳳呈祥。青雲巷那邊的山牆裝飾了一扇精美的滿洲窗。各式大小不一結構繁復的方形木格襯托著中間圓形的蝕刻彩色玻璃,玻璃上刻著盛放的梅花蘭花菊花。窗下牆邊,是一部留聲機。兩個書架一木書台一靠背椅,桌面放一硯一筆筒,簡單了一點。我想,這正是書房的精髓,在這一屋內,無論是陽光初現的清晨,還是油燈影照的黃昏,聽一段音樂,還是看幾頁書,都是儒商的一大樂事。正對書房是個天井小院,透窗通街,幾叢竹與街景掩映,窗上書“入韻”二字,東坡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一裝點,真是一種無限高雅脫俗的景致。再看窗邊兩聯:綠葉搖風詩宛轉,紅花經雨畫玲瓏。嶺南多風雨,商海有沉浮,風雨在這園內卻是詩情畫意的,人生也因此而顯得從容淡定了。書房後,是西關婚俗陳列室,再往後,牆角放著一副“池記雲吞面擔”,其精致考究也讓人大吃一驚,一邊是炭爐,一邊有抽屜有櫃可放碗筷銀錢和雲吞面食,肩頭一挑全盤生意就走街串巷去了。重慶有它的擔擔面,老廣也有它的雲吞面。我試著挑了一回,不算重,但是如果放上面條和爐水,該有四五十斤吧,每天挑著這一副重擔上街謀生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走上樓,是西關小姐的閨房。閨房向來是中國少女的私密之地,精致的大床,古意的妝台妝鏡是必不可少的。屋內的牆上還有花鳥蟲魚的繡畫,牆角還有一台西式鋼琴,西關小姐的修養品位,可見一斑了。門外牆上,掛著三兩幅妹仔伺候小姐梳洗的白描,再現西關小姐的優雅生活。



(綠葉搖風詩宛轉,紅花經雨畫玲瓏)

天井後面,本是正廳二廳和房間佣人房廚房。但是都沒有完全修繕開放。只有正廳兩邊的房間通過廣義行商鋪再現了當年十三行的情景。西關大屋內精致奢華的生活,使人們不禁要問:“他們的財富是從哪裡來的?”

這就要從十三行說起了。17世紀,中國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但是大清王朝卻實行閉關鎖國政策,只有廣州是唯一合法的對外通商口岸。十三行就是當時那些政府指定進行對外貿易的行店,因最初只有十三家而得名。他們壟斷中國的對外貿易長達一個半世紀,積累了無數財富。康乾盛世,十三行興盛達到頂峰,商行多達幾十家,出現四大巨富——伍秉鑒、潘啟官、盧觀恆、葉上林。那時十三行內餐檣桅林立、生意興隆。來往商人有英、法、俄、西等十數個國家,十三行的商人也因此積累大量財富。由於城內每晚關閉城門,對做生意和生活都很不方便,他們就到西門外買地建屋,使西關成為華洋雜處的富商居住地。但是十三行於1822年意外失火,大火後數年內奇跡地恢復往日的繁榮;1856年再遭大火,這次是人為焚燒,從此它的繁華和財富灰飛煙滅,西關大屋也漸漸歸於沉寂。今天游人行走西關,十三行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簡單的名詞。廣東人做事就是這樣低調實干,他們對於西關富商的經營,就像是十三行那樣永遠沉默。今天關於他們的一些點滴記憶,我們還是從洋人的記述中找到的。以那位伍秉鑒為例,美國《華爾街時報》稱他是“天下第一大富翁”。他在西方商界享有很高的知名度,甚至美國第一艘商船下水,亦起其名“浩官”(他的別號“浩官”,像征著財富和商業信用)。1834年美國商人亨特估算他的資產,共約值2600萬元,相當於今天的50億人民幣。1843年清政府令行商償還《南京條約》規定的300萬元外商債務,他獨自承擔100萬。伍氏的豪爽大方聲名在外,據說一個美國商人欠了伍秉鑒7.2萬元(當時一艘滿載貨物的中型貨船約值10萬元)的債務,因為沒有能力償還一直滯流廣州。伍秉鑒當著他的面把借據撕碎,表示他們之間賬目兩清。他對清庭的慷慨史籍無聞,但是這個故事使他在外商享譽半個世紀,這就是中國商人的悲哀。中國商人做生意遇到困難,政府趁火打劫撈一把,外國商人做生意吃了虧,政府出錢打一場鴉片戰爭為他們出頭。也許因為這樣,沒有洪水,沒有兵焚,西關大屋內的生活就這樣像一場豪華盛宴一樣結束,只留下英美商人的盛贊。美國商人亨特在《廣州番鬼錄》中說:“由於與被指定同我們做生意的中國人交易的便利,以及他們眾所周知的誠實,都使我們形成一種對人身和財產的絕對安全感。”但是中國人對他們卻很陌生,至今沒人寫他們的傳記。他們的商業謀略,享譽世界,卻沒有一部專著剖析,只有空空的大屋讓人懷想。今天的西關大屋,主要集中在城西的荔灣區逢源路、寶華街、多寶街附近,現存數量從清末民初的800多間變為不足100間,其中有保留價值的只有10間左右。我們轉入旁邊一條小巷,才見到大屋的三重門——外為矮腳雙扇門,中為趟櫳門,內為大門。重門深鎖的背後,是西關大少和西少關小姐的奢華生活。而門外的青石板路,是那樣潔靜,走過去,是西關大屋保護區。這條逢源大街,有芳草萋萋的大屋,更有尋常人家。我想,西關大屋的意義和魅力在哪裡呢?是它的鮮活、世俗、平等、包容。西關是活的,不像成都寬窄巷,不像杭州清河坊,不像北京前門大街,只有純粹的商業,沒有了原住民。廣州的西關大屋區離我們是這樣近,那種鮮活的廣州市井生活在這裡也可以尋見,可是它卻仿佛停留在一百多年前,青石板路回響的分明又是現代廣州的節奏,時光的錯覺就是這樣活著。西關大屋居住的是天天與洋人打交道低調實干的廣州商人,他們是新興的資產階級,他們的生活是世俗化的,他們選擇城關之外這片開放地帶與平民接近,不像當時的中國官場那麼高高在上。這些新興的階級受著西方思想的影響,他們追求自由平等,他們與市民生活沒有距離,市民也樂於談論和效仿他們,西關就這樣成為廣州的時尚風標。包容向來是嶺南的性格,滿洲的窗戶、舶來的鋼琴、中國的古畫都可以容納在西關大屋內各得其所。西關大屋的精神回響在這個世紀。作家歐陽山的小說《三家巷》描寫的就是20世紀初西關大屋生活的人與事,這部書已拍成四十集電視連續劇《風雨西關》,直到今天,廣東電視台的《外來媳婦本地郎》還是以西關大屋為背景。走累了餓了,在歷史和現實之中看花了眼,我們走到泮溪酒家,去嘗試西關的美食。雖是中飯,我們卻點了艇仔粥、西關名點、泮溪炒飯,還有泮溪小炒王、釀鯪魚。西關的美食,原也是我們此行的尋求。飯後再走西關小巷,我們來到逢源正街,牆上有幾句西關童謠,有圖有歌,我坐下來教止善唱,誰知她唱得比我還上口:凼凼轉

凼凼轉,菊花圓,炒米餅,糯米團,阿媽叫我睇龍船,我吾睇,睇雞仔,雞仔大,摞去賣,賣得幾多錢?賣得三百六十五個仙。


(西關童謠)猜呈沉

呈沉剪,呈沉包,呈沉糯米叉燒包。老鼠吾食香口膠,要食豆沙包。

多美的童謠,八歲小童,不教能唱。清脆的童音傳唱西關美食,還有古老純真的夢想,回蕩在青石板路的小巷,飄進西關大屋。西關,仿佛就像昨天,剛剛過去,讓人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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