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國
---波羅的海環游之六, 波蘭篇上
在歐洲, 波蘭不是旅游大國, 旅游資源也不算多,居然在鞋城裡也找不到一篇游記, 所以我對於到波蘭去旅行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加之, 歷史上的波蘭似乎總是弱不禁風, 在歐洲老是處於被動挨打遭受瓜分的凄慘局面。對它的同情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一種哀其不幸, 怒其不爭的心理。 清朝末年, 中國國勢衰敗, 時局動蕩, 國人多用波蘭做反面教材,警告同胞奮發圖強, 不要陷入波蘭那種被列強瓜分的可憐境地。 陳天華的《猛回頭》裡寫得很清楚:
… …
怕只怕,做印度,廣土不保;怕只怕,做安南,中興無望。
怕只怕,做波蘭,飄零異域;怕只怕,做猶太,沒有家鄉!
… …
老作家李六如的長篇小說《六十年的變遷》裡面, 也寫了當年張之洞湖北新軍操練時唱的鼓勵士氣的軍歌。 那歌開頭就唱“印度波蘭奴隸牛馬種… …”, 也是同樣的意思。 由此可見當年國際社會上對波蘭是相當的輕視。
經過兩次世界大戰,波蘭基本上擺脫了德國的控制, 但最終擺脫俄國, 卻是直到1989年的蘇東波。大家都知道團結工會的領袖瓦萊沙,他所領導的波蘭團結工會, 從港口城市格但斯克發源, 迅速發展到波蘭各地, 最終導致了蘇聯的解體。 蘇聯的解體,讓中國也獲益不小。這次游輪要停靠的波蘭北部港口格丁尼亞, 就在格但斯克稍北。
輪船到達格丁尼亞是八點鐘, 游人們排好長隊, 找到自己的旅游團,結隊出發了。我們沒有參加團隊, 因為團隊只能看一處景點, 或者瑪爾堡, 或者格但斯克, 但我想二者都看。 於是自己雇了一部車, 先去瑪爾堡,回來再去格但斯克。 車還不錯, 居然是大奔, 價也不貴, 300美元, 那就等於一人一天75美元, 比船上組的團好。 上了車,問司機原來波蘭產的華沙牌小轎車呢? 他說早就合資, 幫別人生產了, 好像是菲亞特, 他也不清楚, 這倒跟中國的合資品牌差不多。
格丁尼亞,薩珀特,格但斯克三城一體, 稱為三聯市, 有點像武漢三鎮, 但其形成的原因可不是地理, 而是政治。 游輪之所以停泊在格丁尼亞是因為這個港口更大更新, 但吸引游人的卻是東南的格但斯克和更遠一點兒的十字軍城堡,瑪爾堡。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 我可從小就對十字軍東征的故事很感興趣, 尤其是波蘭作家顯克微支的長篇小說《十字軍騎士》, 更把讀者帶回歐洲中世紀的神秘,黑暗, 暴力, 世俗與宗教的對立等等。 十字軍騎士馬上的雄姿, 那身披鎧甲頭盔, 只露眼睛的冷酷裝扮, 那躍馬疾馳, 力量和速度的致命一擊,都令人著迷。 再加上他們所倚仗的高大城堡, 曲折而又誘人的羅曼司, 直到現在, 還是電影,小說, 戲劇, 電玩的經典題材。 在波蘭的條頓騎士團,由於其權力和影響, 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波蘭的發展。 如果說格但斯克是近代波蘭的縮影, 那瑪爾堡, 則是中世紀波蘭的一面鏡子。 到了波蘭,不去看看這兩個地方, 會覺得遺憾。
去格但斯克和瑪爾堡, 要先經過格丁尼亞市區。 這個格丁尼亞, 看上去很中國。 怎麼說呢, 那種成片的建築, 方方正正的規格, 不太清潔的街道, 都有東北老工業區的味道。 但實際上,格丁尼亞相當年輕, 不到百歲, 原來也不是波蘭領土, 而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後, 國聯劃給波蘭的一個出海口。這出海口寬約二十公裡, 結束了波蘭不靠海的歷史,波蘭在這條領土上造了一個新港, 仿效俄國的聖彼得堡, 讓波蘭擺脫了對東普魯士格但斯克港的依賴。
但這塊領土, 也將東普魯士與德國本土分開, 種下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禍根。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開端,正式開始於在格但斯克的德國軍艦向格丁尼亞發了第一炮, 因為希特勒借口要重新統一德國領土。
今天的這一地區, 與當年相比, 變化不算大。波蘭到現在, 還沒有一條高速公路。 所以去瑪爾堡雖不太遠, 但因為道路的關系, 要費約一個小時。有一段路面還是石頭鋪就,好像哈爾濱的中央大街。 車開上去“哐哐”直響,好像跑的是當年的馬車, 根本跑不快。 但你不要小看了這輪胎下的石頭路面, 出租車司機說,這還是希特勒下令修築的, 由黨衛軍抓來的猶太人施工, 質量還真好, 七八十年了, 還跟剛修好似的。 我能說什麼呢, 無語。
瑪爾堡在《十字軍騎士》這部小說裡曾經寫到過, 因為這是十字軍團的大團長所在地, 也是十字軍的大本營, 這個大團長(GRAND MASTER), 也可以翻譯為大師傅, 很有點兒幫會色彩。 十一世紀時, 為了對抗回教勢力的上升, 教皇號召組建了十字軍到中東去收復耶路撒冷聖城。在瑪爾堡的條頓騎士團, 是其後起的一支。 這個由雇佣兵, 志願人員, 僧侶, 冒險者等各階層人士組成的半軍事半宗教性組織,在西亞和東南歐風靡一世, 橫行一時。 名義上, 他們有基督教護教的正統性, 實質上, 他們掌控地方軍政大權, 不斷擴充自己的勢力,有時候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 比如說在波蘭, 他們本來是由康拉德大公請來對抗普魯士人的, 結果他們卻反客為主, 殺害了康拉德大公及全家,形成了對波蘭北部, 普魯士,立陶宛等地一百四十多年的統治。瑪爾堡, 就是他們在全盛時期所建。
號稱全世界最大的磚砌城堡, 這暗紅色的全磚建築還真是個龐然大物, 其占地52英畝, 曾一度住有三千人, 建築面積更是超過英國王室溫莎城堡的四倍, 也是聯合國世界歷史遺址。 城堡雖然龐大, 但城門卻很郁悶, 一看就是那種陰森森的軍事建築。

(城門)
進入中庭, 最先吸引我的是那一大片紅色瓦頂。 在北大荒當過木工, 上過房架, 支過檁條, 深知那大屋頂可不是一般的難度, 要經年風吹雨打, 不變形, 不塌陷, 在沒有鋼梁的八九百年之前, 這技術和建材都還真是過硬。
城堡裡面, 已經過完全重修, 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 這城堡被破壞了百分之五十。 為什麼沒有遭到百分之一百的破壞呢? 因為它太大太堅固,沒法完全破壞。 直到今天, 波蘭人還忿忿不平地說, 當年蘇軍臨近這城堡時, 明明知道裡面的德軍早已跑掉了, 還是對它進行了長達六個星期的炮轟,就是想徹底抹掉任何條頓人的痕跡。

(城堡在1945年, 翻拍)
雖然經過那樣的破壞, 波蘭人也沒有把它完全拆除重建,而是盡量利用原存的每一磚一瓦, 哪怕這樣做的費用要大於新建。 所以, 當你看見這麼一個新老磚瓦的組合時, 還真是佩服他們在保護古跡方面的執著。你要知道, 拆遷的就拆遷了, 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只有保存下來的才得以長存, 永遠都不會丟失。

(新與舊的結合)
古堡下面的地庫, 騎士們,修士們的居室, 彎彎曲曲, 深深淺淺, 真跟迷宮一樣。 這種政教合一的權力中心, 叫它不神秘都難。 除了迷宮, 還有條頓騎士團所擁有的珍寶,包括很多琥珀。 但我對這些東西看看也就是了, 不打算深考, 你不會去記住哪一任大團長又干了哪些事的, 擁有哪些東西。 我感興趣的,除了這城堡的沿革以外, 還有兩樣東西。 一是那塔樓,另一樣則是廁所。
每個城堡都有塔樓, 有的是一個主塔帶幾個副塔,有的是幾個不同方位的塔, 都是為了瞭望與防衛。這瑪爾堡的塔樓相當高, 登上它, 一定能鳥瞰城堡的全景和周圍的地勢,看看這瑪爾堡是如何控制這維斯杜拉河下游, 向來往客商征收通行稅的。 但是, 要進入城堡裡面的樓上, 才能上塔樓,於是我們興衝衝地沿著塔樓的標示往前找。 但到了塔樓下, 傻眼了, 登塔要另外買票,索價兩個茲羅提, 不到一美元。給他美元和歐元,都不要,出去換錢吧, 大門又實在太遠。雖然加入了歐盟, 但波蘭仍在使用自己的貨幣茲羅提。 真是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只好算了。
不讓看塔樓, 咱就去看廁所, 好在廁所就在樓層裡面, 不另收費。 瑪爾堡的廁所與眾不同, 真正可以稱為高級廁所, 物體落差好幾十米。而且廁所的設計頗為科學, 上面樓層和樓下的泄孔錯開, 不互相防礙; 高高落下的排泄物則直接利用下面維斯杜拉河的支流衝洗清潔, 創意無限,代表了當時日耳曼人的最高設計水平。 這樣的水平, 我們這些知青後來在東北的北大荒也達到了, 因為我們下鄉修的廁所也沿用類似原理,排泄物直接落進下面的水溝裡。 與這瑪爾堡廁所不同的是我們采取的是蹲式而非坐式, 相同的地方則可能冬天如廁都絕對不可能舒服。

(廁所)
怕門外的出租車司機久等, 有些地方就不能細看了。 臨行前, 上一張來參觀的波蘭孩子照片給大家。 大多數國家,孩子們去參觀某一紀念地都是去接受愛國主義教育。 但這些波蘭孩子到這裡肯定不是, 他們應該是來接受民族主義教育的, 就像我們去南京大屠殺紀念館,蘆溝橋一樣。 波蘭人, 大概永遠不會忘記德俄兩國對他們的侵略, 奴役, 屠殺, 統治和瓜分。 前幾天, 為了歐洲議會的席位,波蘭總理在會上公開譴責德國人, 說德國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殺害了兩千兩百萬波蘭人。 否則, 今天的波蘭就會有五千八百萬人口, 58張票,而不是只有三千六百萬了, 36張票了。 今天的德國有八千八百萬人, 所以有88張票。
迴避談及二戰是歐盟和歐洲議會的不成文法則, 德國羞於談,其它國家不敢談,還有人認為談了也於事無補。 但波蘭總理卻有勇氣公開談, 大聲談, 直接談。 聽他這麼一說, 讓我對波蘭重新充滿了敬意, 因為他們沒有選擇忘記, 更沒有刻意避而不談。

(城堡裡的波蘭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