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巴托的牢籠生活

作者: 絲路上的歌者

導讀絲路上的歌者 蘇赫巴托廣場,夕陽西下,已近黃昏。此時對夏季的蒙古來說,僅僅意味著一天生活的開始。廣場周圍的酒吧,笙歌漸起,酷愛喝酒的蒙古人,漸入佳境。滑輪少年,吉他歌手,三三兩兩,聚向蘇赫巴托的雕像,准備展示自己的才藝。暴曬褪去後,蒙古人的夜生活即將到來。 我路過廣場的時候,李安順(化名)與黃文徽(化名)雙手搭在建築工地的圍牆上,正 ...

絲路上的歌者


蘇赫巴托廣場,夕陽西下,已近黃昏。此時對夏季的蒙古來說,僅僅意味著一天生活的開始。廣場周圍的酒吧,笙歌漸起,酷愛喝酒的蒙古人,漸入佳境。滑輪少年,吉他歌手,三三兩兩,聚向蘇赫巴托的雕像,准備展示自己的才藝。暴曬褪去後,蒙古人的夜生活即將到來。

我路過廣場的時候,李安順(化名)與黃文徽(化名)雙手搭在建築工地的圍牆上,正望著對面噴水池前照相的男女發呆。

他們身後,是主體工程已經完成的香格裡拉大廈,烏蘭巴托未來的五星級酒店。由北京建工集團承建的香格裡拉,17層的玻璃面牆,傲視群樓,在廣場旁邊分外惹眼。鋼管與木板圍成的高大圍牆,將香格裡拉與外面世界隔開的同時,也將李安順與黃文徽與外面的世界生生隔開。

“你們是哪裡人?”一句中國話,一支中南海,將二人的話匣輕易打開。

李安順,安徽郎溪縣人,與生在績溪的胡適可算作老鄉。他原來是縣城糧食局下屬油籽廠的職工,2萬塊錢買斷工齡之後,便隨著同是安徽老鄉的工頭出來做工,到現在為止已有8年。妻子在家中經營小賣鋪,女兒從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畢業,已留在南京工作。

從今年3月算起,李安順來到烏蘭巴托已有半年,每天的工作是在這棟大樓裡面看倉庫管後勤。大樓的對面,便是熙來攘往那個的蘇赫巴托廣場,這個國家的行政中心,精神像征。

出乎我的意料,當我問他的時候,他卻不知道廣場正中的蘇赫巴托塑像是誰。因為他從未涉足那裡半步。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

談到這裡,老李與老黃便向我倒起了滿肚子的苦水。

“我們平時不敢出去吃飯、喝酒,根本沒有任何娛樂,連香煙都是有蒙古小販早晨送到工地上來。”李安順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激動。

“為什麼不敢出去呢?”

“因為醉酒的蒙古人會找我們麻煩,輕則罵街,重則痛打。警察也會檢查我們的護照,而我們手裡只有復印件,原件都在老板手裡。老板讓我們平時不要出來,要是我們真的出去有了事情,老板就會說:‘說不讓你們出去你們不聽,現在出事了吧?’”

這樣我想起了此次到蒙古之前朋友的忠告:自己一個人要小心,特別是晚上的時候,要離街上的醉鬼遠一點兒。當時聽來,並沒當回事。到了蒙古以後,接觸的中國人越多,才逐漸體會到他們的警告並非空穴來風。

蒙古人對中國人的不友好,由來已久。蒙古前華僑協會段會長告訴我,在蒙古的華僑基本上都有過挨打的經歷,挨罵更是家常便飯。“在老家過的舒心啊,想唱就唱,想跳就跳,在這兒不行,唱之前還要先往周圍看一看。”

我在二連浩特的一個朋友也有過親身經歷。前幾年他曾在蘇赫巴托廣場被小偷偷去手機,誰知追到小偷後卻被當地警察帶到警察局,小偷被放走,自己反而挨了打。“當地警察偏袒蒙古人,這跟中國剛好相反,以後沒事我再不會去蒙古了,太受氣。”

李安順曾親眼看到,兩個醉酒的蒙古人闖進他們的宿舍,在幾百個中國勞工面前楞是將一人打成重傷。

老李憤怒地對我說:“當時我們每人吐一口吐沫,都能把他們淹死,可老板不讓我們還手,說被蒙古警察抓去了要挨揍,還要坐水牢。”

說到這裡的時候,老李轉過頭去問老黃:“到底有沒有水牢?他們都說有,誰也沒見過。”

更驚險的事情發生在今年7月1日。因為民主黨與幾個小黨對議會選舉結果不滿,黨徒與民眾聚集在廣場周圍示威,隨後演變成騷亂,人民革命黨大樓被燒毀,警察開槍,當場打死了4名示威者。

這本與中國勞工毫無干系。但是香格裡拉大廈恰好夾在蘇赫巴托廣場與人革黨總部之間,而大廈偏偏又由中國人承建。這個交集當然逃不過那些好事之徒的眼睛。

李安順告訴我,那天有500多名蒙古人將大樓團團圍住,正在大樓裡面工作的中國勞工有100多人。最危機的時刻,騷亂者已經上到了第7層,中國工人則退到了13層,流血衝突一觸即發。

“當時嚇死他媽我了。”老李講到這裡時,臉上的肌肉有些抽搐。

最終,是資方雇佣的保安公司救了他們。“來了兩大車保安,不是現在門口這樣的老弱病殘,是保安公司從全城抽調來的精兵強將。他們攔住了蒙古人,隔出一條路來,我們才得以脫身。”

為了更好地再現老李與老黃的恐懼,在這裡我有必要交代一下我們說話時的場景。當時我是背對著老李老黃,身後是一個帶噴水池的小廣場,熙來攘往。老李與老黃身子在建工集團的圍牆之內,只有頭露在外面,正對廣場。

當跟我講述這些經歷的時候,我觀察到,他們的雙眼就像站崗的田鼠,不停掃視對面人行道上的路人。

“你們看什麼呢?”我問到。

“得提防著點兒,隨時都可能有石頭飛過來。”

“有那麼嚴重麼?”

“上次我們一個工友就在這裡被一個蒙古小青年給襲擊了。”李安順說。

談話期間,我不時遞上去的中南海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老李同意帶我上到大樓裡面去看看。進門的時候,門口的蒙古保安本沒有過問之意,老李還是特地跑過去對他們說:“這是我的朋友。”然後回過頭來對我說:“要不是我在這兒,你就進不來了。”

5層的宿舍裡,用木版隔出的庫房就是他們的宿舍。房間裡唯一的家具,是幾張有床墊或者沒有床墊的宿舍床板。老李從一個大木箱的深處掏出一包綠茶來給我沏上,邊對我說:“這是家鄉的茶葉,胡錦濤小時候都喝過。”

在這間逼仄簡陋的工棚裡,黃文徽給我講述了另外一個他親身經歷的故事。有一次他與兩名工友一同乘坐電梯,同乘的還有三個蒙古人。電梯行進中,其中一名醉酒蒙古人突然掐住中國工人的脖子,老黃的另一名朋友氣不過,就上去拉那個蒙古工人,卻不料上來就遭到一拳。

“太他媽受氣了。”老黃氣憤地說。

一直對我埋怨說沒有肉吃的老黃,已經是50多歲的人了,身體單薄,骨瘦如柴。同老李一樣,他也來自安徽郎溪,家中有十幾畝薄田,老婆至今在家務農。有一兒一女,兒子是汽車司機,女兒已經嫁人。當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大的歲數還來異國他鄉干活兒的時候,老黃無奈地說:“農村兒子結婚就得十幾萬,不出來掙錢兒子怎麼辦?”

的確,每月3500元錢的工資,比起家鄉的種地生活,已經好上許多,這便是吸引他們繼續留下來的根本原因。

下樓的時候,老李又專門跑過去對蒙古保安說:“我帶朋友來這裡看看,他這就要走了。”老李為了我的安全,執意要求蒙古保安送我出門到蘇赫巴托廣場。我執拗不過,只得從命。從大樓到廣場不到百米的路上,二人將我夾在中間,像看著一個犯人。我注意到老李的眼睛在不停地四處張望,像一只驚恐的羚羊,搞得我這個在烏蘭巴托大街上平安游蕩了一個星期的人也緊張起來。最終,在老李再三的叮嚀下,我們互道離別。

此時,已值華燈初上。蘇赫巴托塑像旁,已經聚滿了前來玩耍的年輕人。他們也許並不知道,馬路對面的那棟大樓上,一群中國勞工,將他們看成是危險人物,處處提防。蒙古中國大使館的朋友告訴我,這樣的務工人員,在蒙古有2萬人左右。

我回過頭去,整個香格裡拉大樓漆黑一片。老李和老黃,或許正在某個角落裡注視著我。城市的燈紅酒綠與他們咫尺之遙,他們卻像犯人一樣將自己囚禁在工地,不敢越雷池一步,這樣的花花世界,對於他們,交像兩條平行的直線,永遠沒有交集。唯一另他們欣慰的,是每月幾千元的收入與妻兒受到彙款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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