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上的歌者
此屆奧運會，蒙古選手在北京取得了2金2銀的歷史最好成績，實現了奧運金牌“零的突破”。一股強勁的奧林匹克之風，由此迅速刮過烏蘭巴托的每個角落。
2008年8月14日，是我到達蒙古的第一天。這一天蒙古柔道選手圖布辛巴亞爾戰勝哈薩克斯坦選手，全國沸騰。這是蒙古自1964年以來，參加奧運會獲得的首枚金牌。在過去參加的10屆奧運會中，蒙古取得最好的成績是在28年前莫斯科，獲得了一枚柔道銀牌。
當晚8點，首都烏蘭巴托進入瘋狂進行時。人們彙聚到大街上，唱歌、跳舞、揮舞國旗、燃放煙火，嘴裡大叫：“蒙古！蒙古！”街道上被人群的喧囂充斥，進入你耳朵的是此起彼伏的汽車喇叭聲。當地人或坐在車頂，或將半個身子伸出車外，像騎馬一樣騎在汽車上，與道路兩旁的人們拍手相慶。
說實在的，這種氣憤熾烈的讓人有些害怕。滿大街都是醉醺醺的酒鬼，不時有人上來摟住你的肩膀，向你臉上噴吐著酒氣。如果沒有聽到奧運冠軍的名字，滿地散落的酒瓶會讓你誤以為首都又發生了一場騷亂。
當晚9時左右，包括總統、總理與議長、民主黨主席在內的高官要員，暫時放下政治異見，全部聚集在蘇赫巴托廣場，為這來之不易的冠軍夜慶賀。樂隊、廣播車、電台電視台記者，廣場上加在一起的民眾有幾萬人。
“今天晚上是不眠狂歡夜，”總統那木巴爾·恩赫巴亞爾在講話一開始就說，“蒙古國出了金牌運動員，這是我的榮幸，也是人民的榮幸，我們等待這一刻很久了！”
總理桑吉·巴亞爾搶過麥克風，高呼“蒙古國萬歲”，聲音因激動有些沙啞。廣場上響起震耳的歡呼聲。 蒙古國的這“三巨頭”領唱國歌，廣場上的氣氛接近沸騰。 “那天連總統都喝高了。”事後有人這樣告訴我。
當晚，以蘇赫巴托廣場為中心，人潮進行了3次大的位移。
最初人們聚集在廣場中心的一輛宣傳車前，跟隨著總統的講話狂呼。我站在一輛消防車的車頂，目睹了整個廣場的瘋狂：整個家族的人們傾巢出動，拿著相機在廣場上留影紀念；小孩子騎在大人的肩膀上，用國旗當作自己的鬥篷；不遠處，手持紅色煙火光著膀子的男人，神神叨叨地邊說著什麼邊繞場行進，像一個正在行法事的巫師。
總統走後，宣傳車與消防車散去，失去焦點的人們便開始制造自己的焦點。大家手拉手，肩並肩，組成一條長幾十米的人圈，隨著彼此呼喊的節奏做潮汐狀湧動。在這之後，人潮向廣場東側的文化宮移動而去。廣場與文化宮之間的馬路，瞬間成為蒙古人花車行進表演的舞台。
在首都烏蘭巴托，馬路上的各式汽車是街頭一景。從最新的奧迪Q7，到老式的蘇聯嘎斯，活像一個汽車博物館。其中最多的，是來自日本韓國的二手汽車。由於蒙古進口二手汽車沒有關稅，一輛七八成新的二手豐田車只要3000美元。所以當地很多年輕人幾乎人手一車。
而蒙古的路況，實在是不敢恭維。首都最主要的街道上，坑窪的路面隨處可見。我曾坐車前往蒙古國中部地區哈拉和林，老式的蘇聯汽車駛出烏蘭巴托十公裡之外，便很難再見到柏油路面。所謂的公路，便是在穹天蓋地的草原上被汽車壓出的土路。行駛在這樣的道路上，上上下下，顛簸異常。據統計，蒙古國公路總長49250公裡，其中土路為43665公裡，碎石路1946公裡，改良路1923公裡。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蒙古大街上，隨處可見排量巨大的SUV。
因此到了這天晚上，蘇赫巴托廣場與文化宮之間這條小路間，無論是大SUV，還是小轎車，都被當地人像馬一樣騎在身下，他們或坐在車門上，或將頭伸出天窗。汽車緩緩開過人群，車上的人與路旁的人群一一拍手，將你的手拍的生疼。
偶爾路過一輛警車，人們立馬一擁而上，狂拍警車的車身，既像是對警察的問候，又像是對警察的嘲弄，車內的警察無奈地微笑，只能將車趕緊開走。
隨著時間的後移，人潮又湧向了廣場的西側。在一盞路燈下，一位有名的蒙古歌手正站在汽車頂上，做著激昂澎湃的演講。遠處，不時飛起陣陣煙火，點亮城市上方的夜空。這，便是烏蘭巴托的冠軍之夜。這樣的熾熱，直到夜裡1點多鐘，才隨著月亮的升起而逐漸冷卻。
第二天一早醒來，這個國家仍舊沉浸在昨日的奧運氣氛中。電視上不斷播放的，是圖布辛巴亞爾戰勝對手的鏡頭；報紙上刊登的，也對這場賽事的評論。人們嘴裡念叨的，也是這蒙古歷史上的首金。
事後我從朋友那裡得知，蒙古總統下令授予圖布辛巴亞爾“功勛運動員”和“勞動英雄”稱號以及像征最高榮譽的“蘇赫巴托”勛章。總統、總理和議長還分別發出賀電，代表全體人民向圖布辛巴亞爾表示感謝。
這樣的場景，讓我回憶起曾經的中國。當年中國女排三連冠的時候，無數中國人也為此徹夜不眠。和中國一樣，對於這種曾經輝煌卻又沒落的民族來說，蒙古人太需要奧運冠軍這樣的榮譽來刺激他們的民族自信心了，太需要一枚沉甸甸的金牌來讓他們重溫往日的激情澎湃了。
4天以後，我與《蒙古新聞報》的朋友在當地上層人聚集的愛爾蘭餐廳吃飯。席間再次感受到了當地人的奧運熱情。
本來蒙古人在吃飯的時候，彼此交談的音量是很小的，但這一天卻是例外。我們吃飯的間隔，不斷聽到對面座位上那些食客們的喧囂。原來，電視上正在播放著蒙古拳擊選手的比賽。蒙古運動員每擊中對方一拳，餐廳就被快樂的歡呼充盈。坐在我對面女攝影記者的音量，更是巾幗不讓須眉，高興的時候整扎啤酒一會兒便空空如也。
歷史上蒙古，曾經是那麼的輝煌壯闊，不可一世。在蒙古國家博物館裡參觀你就會發現，蒙古國認為中亞的匈奴王朝、鮮卑王朝、柔然王朝、突厥王朝與蒙古帝國是一脈相承的，這些王朝加在一起的時間超過2300年。也就是說，蒙古人認為，蒙古人或者蒙古族的先民在很長的一段歷時中，是中亞甚至整個亞洲與歐洲的主宰者。但是從蒙古帝國往後，這個民族便處於分裂狀態。按照他們的史觀，他們又先後被中國與蘇聯奴役，以至於跌到歷史的谷底。
而今天，這枚金牌終於為蒙古人注入了一支強心劑。不過就連蒙古人也沒有料到，這樣的強心劑，不來則已，一來就是兩支。
在將要回國的前一天，我跟一位波蘭朋友去國家商店的超市裡購物，正巧趕上大屏幕播放男子48公斤級拳擊比賽。蒙古選手恩赫巴特•巴達爾烏干正在與對手苦戰。此刻，國家大商店門前的台階上，廣場上，以及對面的街道上，站滿了駐足觀看的當地人。很多人干脆將巨大的悍馬停在廣場上，然後坐在車頂或者車門上，隨著拳擊手的表現或激動或沮喪。
裁判宣布恩赫巴特•巴達爾烏干獲得冠軍以後，周圍的空氣再一次燃燒了。當電視屏幕中蒙古國國歌奏響的時候，蒙古人都虔誠地將手放在胸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中的國旗。我看到，很多人眼裡噙著眼淚。冠軍儀式結束後，人們開始互相在臉上畫國旗，他們已經在為今晚的狂歡做准備了。
附帶說一句，此次蒙古獲得獎牌的項目，除射擊項目外，其余兩個是柔道與拳擊。在蒙古奧運史上，獲得獎牌的項目也基本集中在這樣的項目上，這與蒙古人的摔跤傳統有關。眾所周知，在每年舉行的那達慕大會上，摔跤項目是重中之重。由於在技巧上有相同之處，所以相關的項目，總是蒙古的強項。
蒙古的全民喜愛的運動，也大多由摔跤衍生而來。相撲便是一例。我蒙古停留的時候，無論是在首都還是偏遠的農村，發現當地人最愛收看的電視節目，都是相撲比賽。在烏蘭巴托市中心繁華的大街上，常可以看到相撲運動員所做的廣告。相撲運動員是蒙古年輕人嚴重的偶像。我在蒙古一家飯店吃飯的時候，便親眼看到一位相撲運動員前呼後擁地受到熱烈歡迎。
據媒體報道，蒙古政府將分別獎勵此次奧運的金銀牌獲得者1.2億圖（1元人民幣約合170圖格裡克）和6千萬圖；蒙古移動公司向獲得金、銀牌的蒙古運動員贈送吉祥電話號碼和手機。男子100公斤級柔道冠軍圖布辛巴亞爾在奪得冠軍後，得到了99999999的手機號碼，蒙古地質公司要給他5公斤黃金，房地產公司要送房，汽車公司要送車，加油站要送油……這些奪得獎牌的運動員，像彼時出征榮歸的將軍一樣，已然成為國家與民族的英雄。
蒙古運動員獲得首金以後，走在烏蘭巴托的大街上，圖布辛巴亞爾將哈薩克斯坦選手壓在身下的廣告牌隨處可見，同時出現的，是北京2008奧運會的標志。北京，這個稱謂，也在蒙古深入人心。“北京是蒙古運動員的福地，”蒙古總理桑吉·巴亞爾日在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說出了這樣的話。這場奧運颶風掃過蒙古以後，留下的將會是蒙古人對北京的美好回憶。
據報道，蒙古國此次派出了包括29名運動員在內的66人組成的史上最大奧運代表團，共有6家電視台和1家報紙專門赴北京報道，也是蒙古國歷史上最大的奧運新聞采訪團。此外，蒙古國還組成了700多人的奧運旅行團到北京為本國運動員加油助威。這與雅典奧運會上蒙古國分到的100張門票僅售出20張，形成了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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