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風景——二十年後重游鼓浪嶼(古井篇)

作者: shou680618

導讀引言: 11月9日,晚報文化沙龍如期在西堤陽光音符紅酒莊舉辦,這次沙龍請來的主講人是土生土長的鼓浪嶼人,資深導游,“大十文化傳播”策劃人壽永慶。壽老師主講的是“發現鼓浪嶼之古井——水”。他給大家帶來了用心尋找並精心制作的近百幅各式各樣的鼓浪嶼古井圖片,同時,為大家帶來了藏在這些古井背後的掌故和奇聞趣事。當中,壽老師用他醇正的閩南語為 ...

引言:

11月9日,晚報文化沙龍如期在西堤陽光音符紅酒莊舉辦,這次沙龍請來的主講人是土生土長的鼓浪嶼人,資深導游,“大十文化傳播”策劃人壽永慶。壽老師主講的是“發現鼓浪嶼之古井——水”。他給大家帶來了用心尋找並精心制作的近百幅各式各樣的鼓浪嶼古井圖片,同時,為大家帶來了藏在這些古井背後的掌故和奇聞趣事。當中,壽老師用他醇正的閩南語為大家朗誦了其在此次關於“古井”專題收集制作後的感慨之作“四閌井”。他在找尋這些古井的過程中對童年的美好回憶也勾起了參加沙龍的許多來賓的共鳴。對嘉賓們的許多提問,壽先生一一解答。只是關於古井的凄美故事,壽先生卻三緘其口,吊足大家胃口,但他許諾將以專門的文章呈把故事獻給大家。最後,從一個旅游人的角度和視野,他和與會的嘉賓們探討了這些即將消失的古井是否能從人文角度為鼓浪嶼發展旅游起到些許的加分?能否為將來可能的“申遺”增添些許色彩。



正文:

水,地球上一切的生命的來源。江河湖海孕育了地球上的萬種生靈,然而,在遠離大陸的海島小嶼,淡水的有無注定了它的發展趨勢。

和許多淡水資源豐富的小島一樣,鼓浪嶼,這個歷經滄桑的東南明珠,百年風雨,多虧有了源源不斷的地下水源,通過一口口的古井,為小島的提供了足夠的“鮮血和乳汁”。可以說,古井水為鼓浪嶼持續的發展立下了頭功。

時過境遷,古井終於完成了她的使命,漸漸成為街頭街頭巷尾的“擺設”,成為一些人眼中的“傷疤”,今天,我們在此一起為這些曾經“無私、偉大的英雄母親”歌唱一曲,但願這不是挽歌而是一首生命的贊歌!


古井水

關於這個小島,有太多的傳奇。

今天,我們只講古井。

有誰曾想像,沒有井水的鼓浪嶼會是怎樣?又有誰能體會,沒有井水的鼓浪嶼將會怎樣?

據《廈門市地名錄》載:“廈門本島主山脈洪濟山,主峰雲頂岩339.6米,位於島的東南部,迤邐西南而下,崗巒起伏,蛇行二十余裡,至市區西南部的虎頭山,陡折入海,而於鼓浪嶼復出為龍頭山”。可以說,鼓浪嶼的地下水源是連接廈門島的。

第一個上島居住生活的是誰?無人知曉,難於考據。但他定是第一個發現小島有生活水源的人!

當幾股石縫中的清泉已無法滿足飢渴時,生存的本能驅使開拓者俯下身軀;當高舉的第一鎬砰然落下時,開裂的撕痛如同初生嬰兒飢渴焦莽的吸吮,一口口急促的探尋恍若生命奮進的贊歌。



從此,任性的子子孫孫開始在小島母親身上無休的索求。一口口向天的古井,像母親一只只半開、欲說還休的柔唇,哺予甘汁玉津;似一張張深情澄透的眼眸,飽含著對兒女的滿腔深情。

鎬、鋤、刨、杵的蹂虐像貪婪的撕咬,母親已有些應接不暇。隨著陣陣更深更痛的汲取,湧出的泉源開始鹹澀,就像是含著母親脈動的血液和艱辛的淚水------

小島地下的淡水資源豐富,水質純淨,足以供百姓用水。單孔井、雙孔井、三孔井、四孔井、圓井、方井、外六角井、內六角井、八角井、外方內圓、外圓內方、磚砌石雕、磚石混合、半天然半人工等等,井既多,又重要。

飛檐翹角的閩南民居、廟觀,尖頂花窗的教堂,新式學堂,上千棟或中或西、中西合璧的別墅洋房內,街頭巷口------假如有人詳細統計的話,鼓浪嶼最有可能得到“人均擁有民居生活用井最多的小島”之稱號。

漸漸的,一些著名的井又成了公認的地名。如“後厝路大井”,港仔後延平公園的“三不正”井,“趨(陡)馬路四閌井”,“土地公宮井”,“大宮口四閌井”, 還有“豆腐井”、“豆菜井”、“水牛埕井”、“姑娘井”等等。

民間有驗水方法,即凡可培植豆芽菜或供豆腐作坊用的水,就是“好”水。水質若差,澆水培植豆芽菜,不但長得慢,根部還容易發黑或爛根;用來磨豆腐,豆腐量少質差,因此,後被稱為豆菜井、豆腐井的水質肯定好。

擁有一口出“好水”的井會給主人帶來無尚的臉面,周圍百多平方米,哪家的井出“好水”,就會常有鄰居來討挑。畢竟,中國文化裡,“造橋、修路、挖井”三大公德。“出好水=添良財”, 所以,求者歡心,予者和善,鄰裡和睦的融融之景時常可見。

井既然那麼重要,成為那時生活的必須,那麼,每天圍著寬闊“埕鬥”大井邊的姑姨舅媽、三叔公四嬸婆,洗菜的、洗衣服的,“曬日頭流目油、挖耳屎打噴嚏、捉虱子拂嘴須、毸頭彰噴唾須”等等光景自然讓那些“明星井”成為當時的“露天咖啡店”。

“阿美姑在新加坡的兒子又賺大錢回來了;阿福伯在菲律賓又娶了第四個小姨;啞巴夫妻終有出頭天,嫁到美國女兒要把他們接過去了;坡腳珠李仔的鹹酸甜又大出了;夭壽土龍仔被逮住要去打槍了,可憐阿答姐唉;打鳥仔去蘇州賣鴨蛋,老婆爽心討契哥------”沒有比“大井腳”更八卦的地方了。

古井很討孩子們的歡喜。

“六月天七月火”,西瓜放竹籃,沉入井底,午睡後還不能開,要等下午爸爸下班了,全家在一起享受那“透心涼”。

阿嬤說,荔枝在古井泡一晌,可以降燥熱,多吃了才不怕流鼻血。“趨坡尾”、“大宮口”的四閌井,那群大膽無拘、打赤腳的男孩們游完泳下到井底衝涼時,回蕩在閌底歡快的打鬧聲最是羨煞了那些“自小厝裡有教示”的同學們。

還有,“阿俊”前天考試作弊被女同學“阿綺”告狀挨了頓“腐竹燉肉皮”,晚上偷偷到她家的井裡下了泡“去霉”的“衰消尿”。得意的偷偷和幾個死黨開心“阿綺”喝他的“衰消尿”,不想被誰暗地裡又告了一狀,而且被誇大為整群死都有份,幾個家長都被叫到學校,結果幾個“死黨”無法辯解的又陪了一頓“腐竹燉肉皮”。孩子們覺得像“桃園結義”又像“梁山好漢”一樣肝膽。據說從此以後,阿綺家的井水總有一股尿騷味。起初,街坊鄰居還嬉笑說“童男尿可消炎去腫”,“阿綺”家專為古井加了個松木蓋,上了鎖。然而,日子一久,慢慢沒人再喝這口井水了。阿俊發誓確實再沒去干那頑皮出頭的事了,多年後,同學會聚首,不知誰提起了這樁公案,任憑“阿俊”和“阿綺”追問,幾個死黨盡是得意地怪笑,舉著滿滿的啤酒杯叫著:“童子尿,退火啦,喝干啦,退火啦!”------


當然,古井也有令人敬畏的時候,當“宮前廟後”的井水經祝公神婆“起乩”後還是會被許多阿嬤視為“靈泉聖水”的,相信心肝寶貝孫子的高燒能腿是多虧了這“保生大帝”恩賜的功勞。


四閌井

四閌井,井閌四,抹胭脂,毸頭臧。坐花轎、嫁好卬。

好卬下南洋,阿娘啊真憂愁。透早探四閌,偷講昨瞑夢,

夢汝做好亢,大船隨入港,紅包四貴送,南邊起洋樓。

番婆待身後,阿娘啊開聲號,目塞像水澇,流到筼筜港。

身邊枕頭空,原系思君夢。井水深朗朗,阿娘啊不想卬!

注:

閌:地下空曠部分,指井孔,此字用在院落裡的井孔特別具有漢字的像形特征。

毸:舊時女子梳頭發,邊梳邊有心思。

卬:通昂,男人之氣概,閩南人對丈夫的俗稱。

做好亢:閩南話賺大錢、發大財之意。

南邊:南洋的俗稱。

番婆:舊時對南洋婆或老公、兒子長期在南洋的太太夫人的叫法。

這有個更凄美的故事,也和古井有關。

十八嬌娘,蜜月剛過,郎君下南洋,陪著婆婆“守活寡”。一去二十載,郎君終於回家為阿娘起洋樓,身邊跟著如當年分手時模樣的“番邊仔”。

樓起人走,只讓婆婆為她報了個男孩來養。抱養的男孩長大讀軍校,畢業那年為他找了個讀書人家上過“女中”家風嚴謹的好媳婦。不料,悲劇又再上演,兒子婚後不久隨軍撤到台灣,已懷胎四月的媳婦在臨解放的前夜被占據家裡即將撤退的“國軍軍官“強暴,在兩位婆婆的苦苦哀求下,生下傳家命脈後投井自盡------

這口收留兩代“苦媳”的“姑娘井”不忍指明方位,只願當它是個故事。


中國有句古話:“有容乃大”。

南宋倉皇下海的小皇帝,延平郡王及手下驍勇的藤牌軍,傲慢的璞鼎查和紀布裡,不讓須眉的鑒湖女俠,負氣三避的蔣志清,頑隅賣國的汪兆銘,意氣風發的蔣鼎文,橫眉冷對的周樹人,幽默智趣的林語堂,慈祥和藹的林巧稚,身強體健的馬約翰,葉落歸根的華僑,街頭巷尾地三叔四婆------他們口中,鼓浪嶼的古井水是甘是澀都已成往日雲煙。在鼓浪嶼的一口口井眼裡,再大的世界也容得下。

中國還有句古話:“飲水思源”。

可有誰?曾把耳輕貼在那磚石井欄,聽她輕輕的一聲聲嘆息?可有誰?會深情地俯下身軀,對著井口,默默地向她道聲:“謝謝!”?


1926年,由林爾嘉倡起,黃奕住、黃世金、曾上苑等設立“廈門自來水公司”。從“上裡水庫”把自來水輸送到鷺江邊的水船上,運送到對岸鼓浪嶼的“鹿礁”邊,抽到“大德記”坡頂“鼓浪嶼水巢”的東、西池裡,再加壓到“岩仔山”古避暑洞後面的泵房。然後,靠自然壓力泄流到小島洋房、別墅、街頭巷尾的一個個水龍頭喉底。

從此,鼓浪嶼一部分家庭吃上了被美國專家稱為“遠東最好水質”的自來水。小島開始了“古井”和“自來”兩水並用的時代。

1958年全廈門自來水網大改造,70年代末,小島基本以自來水為主要生活用水。古井,終於基本退出小島生活的歷史舞台。



後話:

也是在那天的同學會上,從喝啤酒,變成“灌馬尿”,再到“阿俊”、“阿綺”的“井水事”,勾起了我們對童年無限的回憶和遐想,太多太多的如果------

我們談起了一個“尷尬”的稱謂“鼓浪嶼孩子”,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專有的稱號?我想,在一定的範圍內,在一些特定的群體裡,在某些人的心中,肯定是存在的。

可以被稱為“鼓浪嶼孩子”的,至少已有三代人了。我之所以說它是個“尷尬”的稱謂,是因為,沒人能夠對其給出一個讓眾人信服的定義。它的內涵是什麼?他要表達怎樣的一個群體共性?它和其他什麼地方的孩子有什麼不同?

我成年後結識的許多“非鼓浪嶼孩子”的朋友常對我提意見,說我有時在自我介紹時說自己是“鼓浪嶼孩子”時無意中露出的“驕傲”會讓身邊的人有些受不了。

“你說我們到底有什麼好臭屁的?”

我有不少很鄉土的孩時玩伴,我很喜歡和他們在一起,我總能在和他們的“鳥語八卦”中得到很多快樂和幫助。這次,他們一定要我這個大言不慚的“閩南本土文化傳播人”總結一下“鼓浪嶼孩子”到底有什麼不同?

“這個問題不是我一個人可妄下斷論的,最多只能給一些個人看法。不過,至少有一個不同,我們有許多共同美好的、深刻的故事和回憶來自‘古井’,你看,我們的幼兒園——黃榮遠堂,就有三口井。李清泉的‘容谷’裡也有三口井加一口蓄雨水的池子。日本領事館最多事竟有四口井,那麼,在小島擁有一千多棟別墅時,私用的和公用的加起來,肯定不比曾經擁有的鋼琴數少。那麼,鼓浪嶼在那時也曾經是‘人均擁有民用古井最多’的小島了。”

我知道我只是酒後的戲言,但我的同學們一定要我為鼓浪嶼的古井做點什麼,肯才放過我。因為,參加同學會的老師說,那年告密“阿俊”在“阿綺”家的井“下料”的好像是我。我記不起了,百口莫辯。他們眾人起哄說證據確鑿,因為那件事過後三天,我就被升為班干部,不久,又終於被吸收為光榮的“紅小兵”。

已是,我動手用文字和圖片整理了一下鼓浪嶼的古井。那天,我做了個夢,夢見所有遺留在鼓浪嶼街頭巷尾的古井都被非常小心、不留痕跡地“拾竇”過了。“趨坡尾”、“大宮口”的四閌井都被管委會精心裝上了非常結實的老式手壓水泵,幾個游客正使勁的按壓著,井水一股一股的流出,客人開心地衝著鏡頭傻笑------


精選遊記: 廈門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