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記有好多種寫法:有朱自清式抒情散文型游記,有余秋雨式文化體驗型游記,還有網上驢友們或可信或騙人的攻略,等等。而今,回到了髒亂宿舍的我卻不知如何開始。這一行並非抒情散文般總是美和浪漫;而在通曉大部分文化名人的事跡及影響方面,我又近似文盲;攻略更無須我來畫蛇添足。於是,只有扯流水賬,泥沙俱下。人生如旅途,旅途亦如人生,旅行的目的,恐怕除了對美的好奇與追求,即贈人生以旅途之外,更是對一種新的、完全陌生的生活的體驗,即寓人生於旅途吧。而人生自是不能免俗,不無紛擾,但也不失可愛的時刻,此行亦然。周四決定要求去蘇州,游水鄉。周五上午坐火車去蘇州,下午逛平江路,然後去甪直,在五點半工作人員下班後進入古鎮,住宿一晚;周六一大早出來逛古鎮,下午返回蘇州,然後去同裡,如法炮制甪直逃票法,周日上午回南京。可當我們周四下午興衝衝跑到火車站,卻發現售票處人潮洶湧,所有賣第二天之後的票的窗口的隊伍全部溢出至售票大廳門外。只有望洋興嘆,決定周五早晨過來買當日窗口的票。lori提議沿著玄武湖走回來,我在路上開始聯系同裡的客棧。在被許多聲棒槌般的“客滿”打擊之後,我與一間名叫楊好人的客棧商定好,訂下了周六晚的房間。而甪直則沒有給我留下房間。於是,計劃變為:周五上午坐火車去蘇州,下午逛平江路並在蘇大周圍找到一家實惠的旅店。周六凌晨早早地在蘇大坐公交到甪直,在七點半工作人員上班之前進入古鎮。下午從甪直返回蘇州,然後去同裡,在五點半工作人員下班以後進入古鎮,住宿一晚,周日上午早起逛同裡,中午返回南京。
我們七點半就到達了火車站。每個窗口前仍然大排長龍,半小時之後我們被告知:最早一趟有票的去蘇州的車是T785,中午一點五十開。於是,我們還有整個上午打發。發揮一貫的暴走精神,我們去南林轉了一圈,然後吃了飯,在候車室等了兩個多鐘頭,上了車。
正是油菜花爛熳之時,車窗外的土地被金黃和嫩綠分割成塊,一路皆然,從嘆為觀止到審美疲勞。車倒是奔得夠快,竟然提前了十多分鐘,於四點二十多到達蘇州站。站外正在大搞建設,塵土飛揚,不愧是名列“三大亂”之處。lori深謀遠慮,提出票務緊張,應該先買返程票為上。於是又奔去買票,且要滿足lori坐一次動車的願望。可蘇州站的候車室令人大為光火,先是排在某號稱售票的窗口,排近了才看到窗口上貼著的小紙上淡淡的“本窗提供改簽、退票服務”字樣,只好換地方,排了許久忽見窗口開放時間,五點到五點半有半小時休息,於是忙讓lori去占鄰近的那個尚未開放但五點開,已經有隊伍等候的窗口。果然,本窗口恰好在輪到我時關閉。轉移到lori排隊那兒,終於等到買票之時了,可是噩耗傳來,6日所有車票,包括動車和非動車,除了一趟早上八點四十多的有軟座外,皆已售罄。而如果早上八點四十就上火車的話,同裡只能成為我們睡覺的地方了。無奈,只有跑到汽車北站,買了張6日中午回南京的汽車票,返程問題方告解決。
坐上公交直奔蘇大東校區,那裡有一路公交站通往甪直,同時也應當有不少廉價的旅社。我們打算先趕緊找到賓館再吃飯,誰知晚飯就這麼硬生生地給拖成了夜宵。
“客滿”,“客滿”,“客滿”……所有我們負擔得起的旅館都客滿。我們從東校區奔走到北校區,不斷地插入小徑進行搜索,總是失望而歸。七點,大街上,八點,還是大街上。沿著一條能去甪直的公交的路線,我們徒勞地東張西望,想著備選方案,比如去通宵KFC過夜,比如回到蘇大到通宵教室裡過夜。忽然,我們看到了平江路。干脆進去看看好了,反正甪直不去也可以,並不一定要找離去甪直的公交路線近的旅館。
平江路很長,粗略地看看感覺還挺好,非常安靜,保留了一些水鄉風韻。只是我們飢腸轆轆、疲憊不堪,且住宿心切,只把它當通道來用。誰知除了國際青年旅社這種顯然太貴的地方外,平江路附近也沒有旅店,甚至連吃飯的地方都沒有。走到平江路的盡頭,我們漫無目的地右拐,在兩邊店鋪大部分已經關門的街道上,拖著勞累的雙腿前行。或許,前方出現一家KFC就能把我們騙進去過夜,可偏偏連KFC都沒有。我們對賓館的價格要求不斷地放寬松,可高檔點的賓館同樣沒有空房。在累得不成人樣的邊緣,婁門橋的東邊,我們發現了路邊一家名叫勤奮旅店的地方。老板娘笑容可掬,一聲“有房”,如同仙樂,令人拋卻疲憊和焦慮。最後一間房,被我們拿下。
安頓下來後,我們終於出去吃了晚飯。一盤方腿炒飯,量雖不多,但滋味挺美,讓人恢復了一些元氣。只是,旅途計劃又得變更了。這附近沒有去甪直的公交,這意味著很難在明早七點半之前趕到甪直,免費進入。而據剛才的觀察,平江路完全可以當作一處水鄉古鎮來逛。於是,取消甪直之行,不用天不亮就起來了,明天先去平江路,然後逛附近其他地方,下午再去同裡。
結束了一天的奔波,我們在房間裡看完電視上易中天於丹和朱軍在泰山頂上的忽悠,早早地洗漱睡了。是夜睡得並不完美,由於近街,外面炒夜宵聲與偶爾的汽車尖聲鳴笛聲都構成干擾,不過絲毫沒有影響第二天的精神。七點,我們精神抖擻地退房,直奔平江路。
這是個薄陰的天氣,太陽偶然會從雲的幔帳後面探出頭來張望一番,然後又害羞地躲回去。靜謐停歇在腳下每一塊石板上。這邊港汊縱橫,以平江路為主干,枝枝蔓蔓地伸出許多條小巷,橋也形態各異,每一座橋都有一個一聽就覺得包含歷史意蘊感的名稱。低頭也經常會發現石板上刻著字,意義或已無可稽考。倒是垂柳的新綠在以灰白青為主色調的水巷裡格外醒目,而榆錢兒也正值掛滿梢頭難管難收的時節,蓬勃地替盛春代言。
水邊果然有白發蒼蒼的老人在洗著什麼,會不會在什麼地方出來一位年輕女子,藍印花布就不強求穿了,在水邊洗衣服呢?如果是,水鄉之晨會動人得多。接著是yy,什麼“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啊……仔細看,才發現所浣者皆不雅之物,一般是拖把,甚至還有特殊用途的桶啊盂啊什麼的。河道上,一條小船由遠而近,上面有兩位老者,一人搖櫓,一人拿著一根竹篙,近看才發現,竹篙盡頭其實連著一個小網兜,用來撈漂浮在河道上的垃圾,扔在船上的大竹簍裡。煞風景?或許。不過這風景煞得優雅,比那古民居上裝的空調好多了。
說實話,平江路周圍的小巷子邊的建築與南京城南差不多,並不是那種一看就覺得具有獨特風格的房子。平江路一帶的感覺遠遠優於南京城南是因為水和橋。有了河道,便有了臨河而建的房子,有了通向河裡的石板階梯,有了小小的渡口,還有河邊的垂柳或香樟。
這些小巷子以及裡面進行的與當今心動過速的時代脈搏沒有瓜葛的生活在蘇州得以保存,而在南京,則正遭受著毀滅性摧殘。我看到,建築上稍微有一點風格的房子,無論多破,都貼上了“控制保護建築”的標簽,而在南京,許許多多同樣風格的房子在城市改造的過程中被夷為平地。據說,南京城南的老城區也不乏舊時文化名人的故居,可南京照拆不誤,蘇州卻用牌子標明了那是誰誰誰的故居,盡管那人其實並不特別著名,且房子照樣在用,裡面不管是否那人的後人,那平靜的生活方式得以延續。用今天的時髦話說,誰知道這生活方式的某些方面不能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呢。在一家民宅前,我們看到了一副對聯:“正欲清談聞客至,偶思小飲報花開”,恐怕這種隱於市的恬靜心態,也不是多麼豐厚的拆遷物質賠償所能保留的吧。蘇州對平江路一帶的保護態度,應該讓南京的規劃者們汗顏。
從一條小巷裡往西拐出平江路地帶,我們來到觀前街。江南的每個城市似乎都有這樣的步行街:在某個廟的周圍,古典或仿古建築較為密集的街區,弄出一大堆賣手工藝品和特產美食的店子,譬如南京夫子廟,杭州仿宋一條街,上海城隍廟,無錫南禪寺,蘇州觀前街。只是比較而言,觀前街的特色不及其他幾處。瞎逛了一陣,然後決定再去蘇大轉轉。
蘇大的學生們真幸福,公寓式的宿舍,宿舍區滿是可以腐敗的地方,而蘇大校園也十分漂亮。在校園建築這方面,我不知怎地,是個徹頭徹尾的崇洋媚外者:雖然我很是喜歡南大的這種帶有濃郁中國風情的建築,但我更喜歡那些二十世紀初建成的西式校園建築。蘇大便有好多座輪廓大氣細節精巧的紅磚建築。那窗口,那廊柱,那中世紀風格的花紋,令我百看不厭。而假如幾座這樣的建築後面還有一塊開闊的草坪,則更令人不願離開。草坪那邊還有一座現代建築,是王健法學院,設計得獨樹一幟,讓人眼前一亮,暗想原來房子還可以這麼蓋。建築裡四通八達,空間開闊,這倒並不奇特,很多大型校園建築都追求這個。但為了保持色調與老建築基本一致,那棟樓的內外表面全裝飾著紅磚,光這一點就將其與其他大型校園建築區別開了。我不懂建築,不清楚專業人士到底覺得設計此建築的人是才華橫溢還是嘩眾取寵,但依我看來,它獨具匠心,不可復制,在校園建築看似異彩紛呈實則越來越沒特色的當今,鶴立雞群。我覺得我們南大的仙林校區應該建一座這樣有特色的,足供流傳後世成為景點的建築,就像原來的北大樓一樣。
走出蘇大,還有時間,我們想再去蘇州工業園區看看。沒有人意識到,不幸的事情已經發生。
為方便即時拍攝,我的E510小dc一直都放在右邊的衣服口袋裡,口袋上有一按扣,因此我比較放心。可我們剛進園區不久,我摸了摸那邊口袋,一身冷汗:按扣沒扣著,口袋空了。偷了?可是這是在右邊衣服口袋裡,而lori走路時一直在我右邊,怎麼可能從兩個人中間把這麼大東西偷了?如果真是偷了,此人應該派去敵國當特工。我們只好原路返回,看是不是掉了,結果直到走到蘇大校園裡我拍最後一張照片的地方,仍然沒有發現。嗚呼哀哉!我的小E510兩年來陪伴我走過無數的路,見證我從從來沒摸過手動功能到再也不用自動功能的過程,我一直以它的28mm廣角和2cm微距而自豪,難道就這麼離我而去了?還有我此行蘇大校園的全部照片和前面的部分照片,都沒有辦法再回來了!如果真是偷的,我咒那小偷全身潰爛五髒俱碎而死!以後誰抓到小偷別忘了告訴我一聲,管他偷的是誰的,我上去痛打一頓再說。如果是掉了被拾起來,希望那位新主人能好好對它,發揮它的全部潛能。發泄到此為止,旅行還得繼續,不能因為憤憤於或後悔於無法挽回的事情破壞了今後的旅途,此行如此,人生亦然。
上公交,去火車站。火車站有去同裡的旅游班車,15分鐘一趟,非常方便。那窗口很狡猾,上面寫著買同裡的聯票和車費一起80元,看上去給人一種感覺,即想要坐旅游巴士去同裡,先得買聯票。倒是邊上有好心人指點,說可以只買車票。賣票的人也想引誘人上鉤,問你“是去同裡玩的?”假如你回答是的,則說“我們這買套票有優惠的”。才不吃這套呢,最惡心的事情除了偷別人相機以外,莫過於把一個鎮圈起來要錢了,以後北京干脆也圈起來,進去要買票,按照80*北京面積/同裡面積計算票價。
一個小時不到,我們抵達同裡。雖然入口的牌坊上標明了“居民入口”和“游客入口”
,寫著“請游客自覺買票”,同裡之行開始。
大二的時候去過烏鎮,在那之前,我有極為強烈的“水鄉情結”。在烏鎮的街道上走的時候,我滿腦子反復“播放”的是似水年華的主題曲。只是,真正的烏鎮令我有些失望:游客如潮,店鋪如林,又擠又吵,幾乎淪為夫子廟。而就烏鎮本身而言,地方嫌小了點,沒有太多縱深的東西,只有一條河道外包了一層古建築的皮,這也挺遺憾的。而我們安頓好後開始亂逛同裡,它給我的第一印像就是,地方挺大的。除了幾條河道上臨水而築的房子,還有許許多多縱橫交錯的小巷,如同lori所說,烏鎮是一維的,而同裡是二維的。時候已是傍晚,早過了人聲鼎沸的時候,但那些主干道上的店子仍然都開著,旗幡飛揚,店主用吳儂軟語的腔調招呼我們吃晚飯。走出主干道,還有非常廣闊的地方未被商業化,保持著小鎮生活的原貌。當然,這些地方離那有人值班查票的小木屋也不遠了。轉了一陣之後,我發現,同裡的水鄉建築風格比較簡單,沒有烏鎮隨處可見的那種極具特色的屋頂形狀,外圍是木質的建築也較烏鎮少得多。可是,同裡的許多水巷邊都種著一排茂密的香樟,這令古鎮的色調擺脫了單調的黑白灰,而著上了濃濃春意。天漸漸黑下來,站在那座高高的橋上,看著古宅窗子發出的稀疏的燈火,吹著帶濕氣的夜風,不亦快哉!
一夜無話,古鎮的晚上非常安靜。早上起來,見地上濕濕的,原來晚上下了場雨。7點我們出門,小鎮還沒蘇醒。那平時掛滿旗幡擺滿商品的主干道,此時兩旁的版扇全都乖乖地關著,路上只有幾個挑著擔子或拿著桶子的老人,古鎮顯出了它本應有的靜謐。這回終於看到了,穿著絲綢的古韻盎然的服裝的女子,在河邊洗衣服,雖然接下來一秒鐘便會懷疑這衣服是否會越洗越髒。但我相信,我們周圍的那正在滌蕩我們的空氣應該是干淨的,它把所有關於過往和未來的雜亂斑點全都滌淨了,在這裡只有當下,只有此刻。在水邊的竹編座位上坐下,眼前是藍印花桌布和清亮的瓷杯,lori要了一碗芡實粥,我要了一碗小餛飩,本是再普通不過的食物,可於此恬淡之處,我覺得非得放緩節奏,一小口一小口地享受那精致和鮮美不可。旁邊有一對談吐極為小資的男女,放著音樂,把身子陷落在竹椅的環抱中,雙腿搭在河邊的石欄杆上。我相信平時他們也跟所有人一樣,一直被高速的變易之磨所剝蝕著,而今,他們在這裡坐著,用只有小說散文裡才會出現的那些聽起來極為書面的語言聊著,享受時間暫停的錯覺。
轉眼就到九點多,該是我們回蘇州然後坐車回南京的時候了。我們走到入口牌坊邊,我本想再上牌坊後的橋去拍上一兩張,沒想到幾個穿制服的忽然閃現,問我們查票。“我們昨天晚上就到這裡了。”lori解釋道。“拿你們的票來看!”制服堅持。我害怕他們過來抓住我們的衣服,那樣就逃不掉了,於是拉著lori,一聲“走!”,兩人跑出了牌坊外。
一群地痞,我們明明在景區裡面,還要跑來查票,分明是只要看到掛著相機游客模樣的人,就要來找茬,想方設法逼游客買那八十塊錢的聯票。好在我們正巧要走,也許他們還感覺良好,以為我們是剛進來就被他們趕出去了呢。
說一點同裡煞風景的東西。當然首推強迫買票。那票又不是逛古鎮的,乃是參觀一些展覽館和鎮內的園林的,可事實是,表面上要“自覺買票”,實際上是個游客樣子就要攔著賣票。雖說逃票並非難事,但總讓人提心吊膽玩不盡興。然後就是,你把鎮子圍起來不是為了保護鎮子,不是為了禁止汽車進入,而是為了收錢,這太沒良心了。古鎮裡面停著小汽車,大煞風景,這種事連夫子廟都干不出來。還有,一些水巷旁店子外桌椅上的墨綠色的大傘和藍色的篷子應該去掉,換成帶有古風的遮擋物,一些空調也應該巧妙地遮擋住,不能讓這些過於現代的元素把古鎮弄得不倫不類。
我們登上了同裡去蘇州的汽車,外面開始煙雨蒙蒙。兩天來,我們先是焦急地在陌生街道裡尋找一個安頓之處,後來才徜徉於水邊檐下巷陌之中,領略生活中的江南煙水路。兩天來,我們嘗味著旅行帶來的別樣經歷和感受,它們遠非完美,但包含著值得回味的成分,包含著一些或許能在以後給生活帶來啟示的東西。也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回來,不是那麼行色匆匆地回來,真正安享江南寶貴的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