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三十分的汽車。開往蘇州。明亮的初冬陽光透過車窗玻璃照在臉上。溫暖而清澈。三個小時後,車到蘇州。仍要轉車。在車站買到吳江的票。車上放著陳升的歌。《把悲傷留給自己》。這樣擁擠的公共汽車,這樣慵懶的聲音,傷感的歌曲。有些不和諧。要去的地方是同裡。經過一個小時到達吳江,坐小面包車到達同裡。頗費周折。而且不是終點。最後一站是周莊。
路游同裡
站在高大的門牌面前,長長的舒口氣。走進去,看見有許多穿著校服的學生。三五成群地,年輕的臉龐,在午後陽光的古鎮裡,格外有一種生氣。一間接一間的商鋪。用了古典的門樓裝飾。訝異的是居然有許多是賣豬蹄的。走過一段頗似夫子廟的集市的店鋪後,終於在眼前露出小橋流水的景像。
退思園。江南最大的私家園林。有著所有蘇州園林的精致和結構復雜。曲徑通幽。工作人員一律穿著中式衣服。為了更好地與環境相融。只是永遠無法重現昔日的景致。時光已經流過,繁華只留下一個空殼。讓後人來憑吊和瞻仰。感懷和追憶。一個穿著長袍的中年人在亭台上吹著笙。三個長相清秀的姑蘇女子在一間屋子裡彈奏各種樂器。絲竹聲聲。一個抱著瑟琶的女子忽然讓我想起那個讓江州司馬青衫濕的女子。不同的是,眼前的女子臉上是青春和婉約。而那個《瑟琶行》中的女子。“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定是滄桑和凄楚的樣子。
一到明清街上,就聞到了一股很濃烈的臭豆腐的味道。小時候是很討厭那股臭味的,自從有一次在同學的慫勇下,嘗了一次,竟從此以為是一種人間美味。張望尋找一直走到街盡頭,才發現這個攤子。古人有為著酒香,尋了幾裡路的巷子去找著喝,故有“酒香不怕巷子深”之說。而如今,我卻可以為著這“臭”飄一路的豆腐追過去,然後不亦樂乎地邊吃著沾了辣醬的臭豆腐邊看林林總總的各種舊物。那一扇扇雕花木門木窗,記錄著過往的歲月和與之有關的人和事。每一扇門窗後都有一個故事一段歷史。無法輕易開啟。
在一個標有“江南一絕”的店中,買下了一個刻了名字的石頭掛件。用一根紅絲線系著。師傅用嫻熟的筆法在小小的圓柱石底部刻下了名字。石身上是先已刻好的一首詩。“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作為一個紀念。
來到同裡著名的三橋。據說:當地人家每逢有喜事,都會走這三座橋。分別叫做吉利、長慶、太平。有著最樸素和凡俗的願望。充滿了人間煙火的味道。站在橋上,看橋下的水,橋邊的老宅,房子裡的老人。忽有一種時光錯亂的感覺。仿佛回到自己的前生。自己是依水而居的女子,清晨從雕花的木窗裡,探出頭來,看水氣氤氳的古鎮慢慢蘇醒。然後對鏡梳妝,撲上淡淡的粉,擦一抹胭脂,穿一身碎花的衣裙,開始一天的生活。
走在長長的廊道裡,像走在時空的隧道裡。人在畫中游。坐在水邊的一張桌子旁吃一種叫做芡實粥的同裡特色小吃。其實是很普通的加了芡實的赤豆粥,店主將白糖入在桌上,任自己加。是顆粒感很強的糖,不似平常吃的綿白糖那樣細,舀了兩小勺放在碗裡,並不覺得甜。看看從身邊經過的人,從四面八方來到這塊陌生而熟悉的土地,尋找各自心中的寧靜。水在身邊輕輕地流,有微風吹過,心中從未有過的安靜的愉悅。真正的安好。
水邊的石板凳上,零落地坐著些寫生的年輕人。他們用自己手中的畫筆記錄下眼前的景色。我沒有繪畫才能,只能笨拙地用我的傻瓜相機去攝取記錄下那些。真想把它們全部裝在相機裡帶回去。但我知道我不可能帶走什麼。如果用心去體會,帶走無非是一份心情。對自然的、古老的古鎮而言,我只是一個匆匆過客,和每一個到此一游的人一樣,被淹沒在人潮裡。
下午四點半,因為要去下一站,離開同裡。
夢裡周莊
原是想走水路坐船到周莊的。結果未能如願。是坐了汽車。面包車在一個荒蕪的小路上停下。司機說沿那條水泥小道走五分鐘就到了。車子進不去了,這是周莊的後門。只得下車走。一下車,就有幾個中年婦人走上來,說要用船渡過去。每人二十元。然後就不用再買門票。我想既然只有五分鐘的路,還是自己走的好的。況且,司機也提醒過,所以堅決不要她們帶。後來證明這是對的,否則是浪費了二十元錢。沒想到沒有走堂皇的正大門,卻走了這陽腸小道,反更體會一種古樸的趣味。
走了兩分鐘就看到遼闊的水域,水面上浮著一種不知名的綠色植物。開著黃色的小花。再走了兩分多鐘,就進入了周莊古鎮。雖然是從同裡過來的,還是有些驚喜。比起同裡來,周莊顯然更為古舊和蒼老。同裡像是大戶人家的花園,而周莊更像是尋常百姓的住所。在夕陽的余輝裡,楊柳依依,暮色一點點濃起來。水邊的酒家已經張燈點火,預備晚飯。風吹得那布招牌輕輕地動,仿佛在招徠路人停息吃飯。游客潮已退,青石板路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悠閑地邊走邊看。
先找到了一家家庭旅館住下。是一座老宅,有朱紅的木窗,推窗時會發出吱呀的聲響。還有陡直的木樓梯,踩上去咚咚地響。房間是簡潔而干淨的,房頂是朱紅的木條和雪白的塗料。放好了東西,肚子已在咕碌碌響。走出去,外面已經掛起了紅燈籠。水在這樣紅色的燈籠的映照下,泛著桔色的粼粼波光。在一個靠水的露天飯店,點了幾個簡單的菜,邊吃邊聽駛過身邊的船娘的唱著不太聽得清詞的歌謠。船上的人不時和著,鼓掌歡呼。我在岸上看得也頗覺有意思,在這樣的夜色中。不知朱自清當年漿聲燈影裡的秦淮河是不是相似的情形?聽飯店的老板娘說她家的變遷。是濃縮的周莊的往事。
出門時以門前的店名作識別標記,回去時雖不過六點半,可是店鋪卻大多已經打烊了。沒有燈火天色暗淡。又忘了帶手電。沿著那條北市街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遍,才找到入住的那家旅館。笑著跟房主說:差點找不到回來的路。房主說:一定會找得到啊,這裡這麼小,我們會守門一直等你們回來。當我站在木窗前,看一鉤新月掛在樹上時,七點鐘的古鎮已經完全沉寂下來,開始進入夢鄉。躺在床上時,真想能在這裡住一段日子啊,在這裡居然可以忘記所有的過往,所有的悲傷,像一個純潔的嬰兒,重新睡在母親的懷抱裡。歲月靜好。
因為想看看清晨的水鄉,一種更為原生態的景致。六點鐘起了床。六點多的水鄉開始慢慢蘇醒。只有幾個背著照相器材的人,在拍水鄉的清晨。很慶幸自己能有機會這樣清楚地看到古鎮的安靜面貌,不至於被白天蜂擁的人群阻擋了視線。可以在大量的旅游團來臨之前看到景色,而不是看人。幾乎所有的店鋪都還沒有開門,我已經將全鎮的街巷走了個遍。七點半後,陸陸續續有店鋪開門。有許多賣珍珠和絲巾的。每個珍珠店都用一塊提示牌寫著:本店珍珠絕對正宗,貨真價實,如假賠十。讓我想起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之說。
八點三十分左右,在三毛茶樓喝早茶。三毛茶樓也是我行程按排裡的一部分。三毛當年踏上這片土地時,曾落下淚來,仿若到了故鄉。我今日來,坐在這位自己喜愛的女子曾來過的地方,喝茶冥想。茶是阿婆茶。周莊的特色茶。青瓷碗盛著碧綠的茶葉,方盤裡放著四小碟吃食——醉棗、花生酥、椒鹽餅、豆腐干。茶樓裡放的是蘇州評彈,小姐說那盤《橄欖樹》的唱片壞了,已經去買新的了。邊吃邊看茶客的留言。邊想自己寫些什麼。許多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在厚厚的本子上留下了自己心情的起伏甚至是行走的軌跡。在一個個奇怪或普通的名字後面,應是一段生動的人生。在這裡停留的這一刻,可以隱去姓名身份。夢裡不知身是客。形式的真實在這已不重要,心靈的自由才是珍貴的。我寫下:今天是十一月十日,我的生日,祝自己生日快樂。
從茶樓裡出來,人已經多了起來。但是我已擁有這份清靜的記憶。
拿著聯票一個個景點去看。我並不喜歡這樣趕地去一個個看景點。但是未能免俗。因為時間有限。只能如此。
沈廳。張廳。故人已逝,留下這些空空的房子讓後人去發揮想像力。看這樣的地方,總讓人產生繁華如夢如煙之感。體會到浮華的含義。
人越來越多,等我收拾好大包從住處出來准備回家時,狹窄的街巷裡,已只見人頭不見景致了。摩肩接踵地人群打破古鎮的寧靜,就也失去了那份韻味。心想:我比他們要明智和幸運多了。至少擁有了一個醒在水鄉的早晨。和那些安靜的時光。
下午一點,我離開了周莊。帶著平靜而愉悅的心情。不知還會不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