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成都——川行散記之四成都的茶館,開在寺廟、道觀、公園、巷尾、河邊,無處不在地體現著成都的悠閑。在沈秀濤的《成都:耍家的天堂》一書所列14項“成都旅游指數”中,得分最高的是“味覺指數”,次之的就是“悠閑指數”。味覺指數當然指吃,吃的滋味在成都是沒得說的了;悠閑指數說的是茶館,成都的茶館,可以說是悠閑成都最重要的標志。
游人到成都,多半會到茶館裡坐坐,到成都沒去過茶館,終究是一件憾事。到成都笫一天,我就到大慈寺茶室泡了半天的光陰。竹方桌、扶手藤椅、三件頭蓋碗茶,大慈寺茶室是別具一格的川味色彩。三件頭茶具由茶碗、茶蓋和茶船組成,易中天說成都人的這種蓋碗茶,“既有味,又有派。有味,是因為成都的花茶,又香又濃又經久,一碗茶衝七八遍水也無妨;有派,則因為它是茶碗、茶蓋、茶船三件頭俱全的‘蓋碗茶’,而且是在茶館裡喝的。” 廣東茶樓的茶杯,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瓷杯,廣東人飲茶就這麼簡潔,遠沒有成都喝得復雜。有了三件頭,泡茶就有了更豐富的內容。你可以在茶館選一包自己喜歡的菊花普洱毛尖,坐下來慢慢泡著喝,把玩著那三件頭,拆開蓋上,蓋上拆下,時光就在這樣的茶水裡流逝。當年孔子站在江岸用“逝者如斯”慨嘆光陰,今天的成都人用“水一樣的閑暇時光”享受光陰。茶盡,舊稱堂倌兒今叫茶博士的老板就過來給你加水。老板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兒,他一手提紫銅茶壺,另一手捏起茶蓋,右手輕輕一提,開水像銀蛇一樣竄入入茶碗,在碗裡轉著圈兒,卻沒一滴水濺出來,茶杯一滿,他的手輕輕一挑,茶水就收住,仿佛一條水就這樣被他收入壺中。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又似無意為之,令人稱奇,如看表演。他輕輕地把茶蓋蓋上,我清晰地看到白色的蓋上寫著一個行楷的“禪”字。在大慈寺,茶裡有更多禪意,在這裡,喝茶成了人生的一種悟,而佛家講悟。

(大慈寺茶館)
誰是茶館的常客?以前是有錢有閑階級和算命先生、商人販夫。如今是閑人,在成都誰最有閑?第一種是老人,第二種就是我們這些游人。
閑人在茶館裡做什麼呢?當然是閑事。第一就是龍門陣。對茶客來說,閑聊——成都人稱“擺龍門陣”——恐怕是茶館最具魅力之處。人們在茶館可以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但是人們在茶館裡交談的具體內容報載無聞。這次我在大慈寺茶過兩盞,就和鄰桌一對劉姓老伴聊起來。他說姓劉,我就說劉姓在四川可是望族哪,遠的說到劉備入川建立蜀漢,近的就是川中王劉湘大地主劉文彩。他問我來自哪裡?我說廣東。老婦就說她侄女在廣東順德美的空調廠上班,嫁到那兒去了。老人就是去過廣州深圳珠海,廣東好繁榮。我說成都也很繁華,到處人頭湧湧。我告訴他我們報了團去九寨溝,他們問多少錢?1600元雙飛三天,青旅報的。老婦說,不貴不貴,耍子嘛。我們說成都麻辣不錯,剛吃了春熙路吃了龍抄手,他說這龍抄手已以變味,以前他們吃龍抄手是先喝完那個湯再慢慢吃那抄手的。我問吃陳麻婆是不是到青羊宮對面,他說火燒光了,現在應該到西玉龍街,繞過天府廣場就到……樹老皮多,人老話多,在茶館你可以隨時和一個老兒搭訕而有沒完沒了的話題。在茶館裡第二能做的就是麻雀陣。其實許多人上茶館,就是為了打麻雀。望江公園的茶樓,每天總聚著一群群老人打麻雀,玩著時下四川流行的“血戰到底”。他們交上十元錢,就在這裡打上一天,還包一個中午飯,確實是最值不過的消遣了。我粗看一下,望江公園的竹林之中,打麻雀的老人恐有上千。乾隆擺過千叟宴,我想也不如今天望江公園的千叟麻雀之樂。到此方知自己仿佛也生活在盛世,也只有到了成都,才知道“老不離川”的含義。成都是中國最宜打麻雀的省會城市,麻雀之城的美譽當之無愧。眼前一杯蓋碗茶,手中捏著中發白,喝茶和麻雀,就這樣相得益彰地制造著悠閑成都的無限魅力。

(望江樓公園的麻雀)
在茶館第三件閑事就是看報。酒宜鬧茶宜靜,酒宜夜喝茶宜日飲。漫長的白日茶水喝得差不多,麻雀打得差不多,就翻開手頭的報紙從頭看到尾再從尾看到頭。家裡空間有限,成都人愛跑到茶館去,茶館的新聞聽完了,龍門陣擺累了,成都人跑到報紙裡去。成都的報業歷來發達,跟成都人愛上茶館不無關系。龍門陣上的談資,麻雀場上的口水,都得以報紙的邊角新聞以助余興。而且報紙看累了,往臉上身上的蓋,正好呼呼大睡去也。

(茶館看報)
像北京蘇州杭州等地的江南茶館那樣,成都茶館曾經深深地切入成都人的生活興盛百年。如今,北京茶館留在老舍的話劇裡,成都的茶館還在老人們的笑聲中活著。有人會問:成都的茶館會不會消失? 成都的生活節奏在近來卻是比以前快了許多,年輕人都跑到酒吧裡過夜生活,茶館裡缺少新一代的聲音。以前有句老話:北京衙門多,上海洋行多,廣州店鋪多,成都茶館多。清末民國直到戰時,成都的茶館都在發展之中。據統計,晚清成都有茶館454家,1935年有599家,1941年有614家。一個人口60萬的城市每天有12萬人次上茶館,用“頭上青天少,眼前茶館多”來形容成都,是最恰當的了。直到今天,成都的茶館還是無處不在的開著。
只要有都江堰的呵護成都能水旱從人不知飢饉,只要四川雲霧繚繞的高山出產不計其數的上等好茶,只要成都人還擺龍門陣還打麻雀,那麼成都茶館還有存在下去的堅實基礎。
在北京要忙著做官,在上海忙著與跨國公司打交道,在廣州忙著做生意,在成都忙啥呢?成都茶館是為成都的悠閑而生的。一百多年來,外人到成都都能強烈地感到成都人日常生活的閑逸,給人印像最深刻的是人們生活節奏緩慢。民國時黃炎培看到 “一個人無事大街數石板,兩個人進茶鋪從早坐到晚”,舒新也注意到在茶館裡,“無論哪一家,自日出至日落,都是高朋滿座”。薛紹銘也發現 “住在成都的人家,有許多是終日不舉火,他們的飲食問題,是靠飯館、茶館來解決。在飯館吃罷飯,必再到茶館去喝茶,這是成都每一個人的生活程序。飯吃的還快一點,喝茶是一坐三四個鐘點”。
成都呆久了,乞丐都會變懶。“為名忙,為利忙,忙裡偷閑,且喝一杯茶會;勞力苦,勞心苦,再倒二兩酒來。”成都這座城市,就是這樣一個性格。悠閑而自在地活在西部的盆地裡,卻生活著最懂得老莊哲學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