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秋雨愁煞美味西毒

作者: 商益棠

導讀《秋風秋雨愁煞美味西毒》 西風起處蟬聲碎,正是西毒欲上時。食欲之秋,看到秋菊,我就嘖嘖有聲,特別想吃美味西毒。 與《椰風蕉雨蟹逅美味南帝》中以一陽指神功獨步天下的椰子蟹、《驚濤駭浪嘆止美味東邪》中美味到匪夷所思、奇想天外邪乎其邪到讓人驚心動魄走火入魔的美味東邪、《林海雪原微訪美味北丐》中豐神俊雅超凡脫俗劍走偏鋒的飛龍在天、《如火如 ...

《秋風秋雨愁煞美味西毒》



西風起處蟬聲碎,正是西毒欲上時。食欲之秋,看到秋菊,我就嘖嘖有聲,特別想吃美味西毒。

與《椰風蕉雨蟹逅美味南帝》中以一陽指神功獨步天下的椰子蟹、《驚濤駭浪嘆止美味東邪》中美味到匪夷所思、奇想天外邪乎其邪到讓人驚心動魄走火入魔的美味東邪、《林海雪原微訪美味北丐》中豐神俊雅超凡脫俗劍走偏鋒的飛龍在天、《如火如荼細陳美味中神通》中不落言詮地將頂尖美味綿延不絕地演繹生發開來的中神通相比(均見各篇拙作),我最早闖蕩舌尖上的江湖,就與美味西毒結下了不解之緣。

那時我還正穿著開襠褲拖著綠鼻涕,漫山遍野瘋玩著,野得跟山猴子似的。毫不誇張地說,從有記憶之年開始,西毒就一直伴隨著我。

福建簡稱“閩”,門裡頭臥著一條蟲。這條蟲,地球人都知道它指的是長蟲,也就是蛇。閩地多蛇,我的小學年代就生活在蛇的王國裡。

那是個叫西台的小山村,地形地貌復雜多變,有崇山峻嶺,有小山丘紅土包,有低窪盆地梯田,更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山澗小溪,九曲十八彎地串聯著零散各處的山村潺潺流過。這樣的環境最適合蛇的生長繁衍,蛇就如熱帶雨林裡藤蔓植物似的瘋長,不但山民們見多不怪,連家家戶戶圈養的黑豬,也都練就一手吃蛇的本領。

宰殺這些黑豬時,時常會從豬肚裡翻出若干無法消化的毒蛇牙,跟舍利子似的。我至今都沒弄明白,究竟為什麼豬肚不會被扎成胃穿孔。現在我哀嘆在任何地方,都再也吃不到那麼美味的豬肉,估計就是因為這些黑豬以蛇為食。

這些黑豬究竟是如何得到一燈大師真傳,暗地裡將笨拙的豬蹄修煉成擊敗西毒的一陽指神功的,山民們誰也說不准。很可惜央視動物世界欄目的斑竹趙忠祥同志不夠敬業,不肯潛伏在臭烘烘的豬圈裡等上幾晝夜,否則用紅外鏡頭拍攝下黑豬吃蛇的震撼人心的場面,再糅入趙忠祥那斑斕雅潔的配音,定能渲染得天翻地覆、險像環生,讓探索頻道望塵莫及的。

不過,在山民眼裡,如果黑豬吃蛇都上得了電視,那麼,下文的黑蛙吃蛇就該進好萊塢了。

是的,我甄選的美味西毒,就是令人毛骨悚然,一直被認為陰險毒辣、奸猾狡詐、害人不淺的蛇。

我無意顛覆大家對蛇的恐懼,我們離自然越遠、越不了解,我們對自然的誤解和恐懼也就越多;我也無意號召大家開始吃蛇,對於山民來說,蛇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是可再生的自然資源,是重要的蛋白質來源。

對我來說,如果現在讓我閉上眼睛,隨意畫一條曲線,我畫出來的極可能就是蛇的起伏線。這對我,是生命的第一曲線。如果逼我換一條曲線,我只好畫美女的腰肢了。把眼睛睜開,發現兩條曲線旋轉後是一致的,難怪從古至今都有水蛇腰和美女蛇這些說法。

山民吃蛇也愛蛇,他們認為蛇是有靈性的,甚至做為圖騰崇拜。他們從不對蛇斬盡吃絕,而是保持一種自然平衡。蛇太少了,沒有天敵制約的田鼠就猖獗糟蹋莊稼;蛇太多了,田鼠不夠填蛇肚,小雞小鴨就遭殃了,甚至人畜也會遭到攻擊。

關於蛇的性靈之說,逸聞趣事層出不窮,那是山民們每日茶余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我未親見,不足為憑,就不在這裡搬弄了。但是我曾數次親眼目睹蛇的蓋世武功,實在當得起圖騰崇拜,也不愧我冊封給它的“西毒”稱號。

先說它的蛤蟆功。蛇在攻擊田鼠或青蛙時,周身鑲嵌得十分精細的鱗片會閃閃發光,有時看起來還是五顏六色的,婀娜體態貌似柔軟無比,可是攝取獵物時卻有著閃電般的速度,一股霸悍之氣撲面生風,那柔軟與剛勁的絕妙統一,令人嘆服。

再說說它的絕世輕功。見過蛇在水裡游的人,一定都會震驚,那不是在游,而是“水上飄”。蛇身幾乎都露在水面以上,纖細的身材高速甩動著,如蜻蜓點水一般飄忽而來,委實厲害不過。

還有一次更絕的,在深山摘野毛栗時,看到一條蛇從一棵大樹的樹梢,飛身而過,盤到另一棵的樹梢去了。有經驗的大孩子告訴我說,那是蛇在偷吃鳥蛋,這棵樹掃蕩過後,要接著吃下棵樹上的,爬上爬下嫌麻煩,就利用繞指柔的纏功和樹梢的彈性飛來飛去。這就實在有點匪夷所思了,看那架式,要是讓蛇去做蘭州拉面,肯定是一把好手。

蛇一般在春季交配,夏季產卵,山民們打蛇吃蛇,大多是在晚秋。因為這時候不影響蛇的繁衍,而且正是梯田農作物收割的季節,光禿禿的田裡能打下很多蛇來,就像老農收割莊稼一樣。

更主要的是,這時節如果不打蛇,太多的蛇為冬眠做准備,正四處搶秋膘,會因口糧不足而鋌而走險,竄到農家作案。當然還有一個因素,晚秋季節,貼了秋膘的蛇肉也正是最肥美的時候。

晚秋時節打蛇很簡單,穿開襠褲拖綠鼻涕的小毛孩都會,不帶誇張的。山民們交給我們的打蛇工具,是摘去竹葉的竹枝條,密密麻麻的粗細分杈都留著。竹枝恢恢,疏而不漏,見到蛇時劈頭蓋臉一陣亂打,都能打得到。說也怪了,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蛇最怕竹枝條,一挨身就動彈不得。這時候由山民或大孩子用鋤頭再來一下就成了,比拍頭大蒜還容易。

這算是黎叔說的技術含量最低的,更高明的山民,往手上抹些祖傳蛇藥,蛇就不敢咬他,任由他赤手空拳活捉了去,一條條塞進厚實的麻袋裡。

所以,多年以後讀到柳宗元的捕蛇者說,我總覺得那捕蛇者有點深閨怨婦的小樣,功力比我熟知的山民差多了。

當然,山民也常有被蛇咬死的,那多是進深山古澗捕捉一種叫石鱗的黑蛙,邂逅正在石鱗洞練蛤蟆功的毒蛇,因而斃命的。石鱗滋味奇美,一直是人蛇爭鋒的焦點。蛇口奪食,西毒當然會奮起登峰造極的神威的。

詭異的是,捕蛙的山民有句口頭禪:“半年蛇吃蛙,半年蛙吃蛇”,說的是石鱗在冬眠前後也會主動攻擊山蛇,用帶腳蹼的四肢緊緊抱死蛇嘴、封死蛇鼻,讓蛇窒息而亡。我相信石鱗不是一般的青蛙,但要說它吸食蛇的腦髓,直到我長大後還在經常疑惑。

更讓我至今疑惑的是,不知什麼原因,到了吃蛇的季節,貼了秋膘的蛇就如同被震斷了任督兩脈,廢掉武功,由神威凜凜變成了一道犒勞忙活了一年的山民的美味,完成它的天葬。

我想,或許這就是自然法則的奇妙,又或者是大山深處的食物鏈自然使然。而外公的理由卻說得無可辯駁,他說因為蛇是冷血動物,所以西風起處,蛇的血液循環不暢,如同被熏了迷魂香,渾身功夫施展不出來了。

認為蛇是有靈性的山民,一直保持著一個傳統,那就是,從不在家裡宰蛇吃蛇,這是一種圖騰“塔布”。最庸俗的民間解釋是,如果在誰的家裡宰蛇吃蛇,蛇王會憑氣味帶領蛇群來攻擊這戶人家。這道“塔布”禁忌的好處是,蛇肉再怎麼美味,也不會有哪位山民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私自打蛇吃蛇。

所以,吃蛇時往往是在野外升起篝火,吊起大口鍋熬蛇羹,群而分之食之。這對我們頑童來說,每次召集吃蛇,就是一次令人無比振奮的篝火狂歡節。

首先是吃蛇膽。山民用銳利的小刀先在蛇腹部取出紫黑色的蛇膽,直接放進白砂糖裡打個滾,再直接塞進小孩子的嘴裡,咕咚一口生吞下去。

山民們認為蛇膽是極好的東西,能去火去毒去濕熱,消無名腫痛,效果絕佳。而且,蛇膽貴在毒,越毒的蛇就越珍貴,我外公是那山裡唯一一所小學德高望重的老校長,山民們基於求賢若渴表達敬意的方式,就是每次都逼迫我享用最毒的蛇膽。

我也記不得吃了多少毒蛇膽,種類更不知曉,只知道山民們五步蛇、七步蛇、九步蛇地亂叫,那意思就是,被蛇咬後走五步、走七步還是走九步就一命嗚呼的區別,而不是表兄弟的關系。當年的我心想,如果萬一被咬,我只走四步,不就沒事了?



毒蛇膽的滋味談不上好壞,因為完全是豬八戒吃人參果,一個咕嚕就囫圇吞咽下肚了。至於效果嘛,能否像五毒教主藍鳳凰那樣百毒不侵我不敢說,但真的至今蚊子都不敢咬我。

山民們一點也不耽擱,繼續用小刀輕輕在蛇身上劃過,小心剝下蛇皮,線條流暢而柔韌的蛇肉就顫微微出來了,再把雪白光滑的蛇肉剁成小段,前後只需要幾分鐘的時間,就能很麻利地將集中來的幾麻袋蛇處理完畢。蛇皮是不吃的,由專門收購的人買去做中藥或皮革。

大鍋裡所熬的蛇羹,似乎每次添加的東西都不太一樣。自由自在,五花八門,葷素搭配,葷類有時是雞骨架子,有時是豬骨頭,有時是從穿村而過的清流小溪裡剛捕上來的小溪魚;素類無非是湊手的芋頭土豆洋蔥,有什麼就添什麼。

但有一種野草是少不了的,那就是,農忙過後用來滋補身體的回力草。還有一種時令野菜也常常用到,那就是鮮蘆根。

到了晚秋,清流小溪畔皓如白雪的蘆葦花開得轟轟烈烈且纏綿悱惻,最適合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影發燒友或文藝女青年在此深情款款地出沒。不過當時沒有這些,當時只有我們這些頑童來采花或挖鮮蘆根。蘆葦花做的枕頭芯再好不過了;而鮮蘆根,煲湯熬菜粥什麼的,加進去特別香。加到蛇羹裡的話,更是如同香香公主出場,忽然人間諸般美味也為之褪色!

除了回力草和鮮蘆根的香,還有,在農村呆過的地球人都知道,用大柴火燒的飯菜就是香。

不一會兒,熱氣從鍋蓋縫隙間源源冒出,蛇羹的香味在露天裡飄散得快而遠。這香味重疊著三度景深,頑童們一頭鑽進這香氣裡,幾乎熔化了。

這時,就有更多的人,放下手裡的農活聞香而至,拿著搪瓷大口杯來分蛇羹喝,人人樂呵呵的。

村裡的老人此時最快意了,輪流“舉孝賢”,被推選出來親自為大家舀湯盛蛇肉,有的老人則在一旁招呼著前來分羹而食的老老少少,“農忙辛苦,蛇肉補補”“看你這瘌痢頭,蛇湯解百毒,多喝一點”“老牙病又犯了吧?吃完再加,包你吃嘛嘛香、咬誰誰疼”。

這時候,捕蛇英雄就會眉飛色舞,敘說著捕蛇時的種種情形;沒有英雄事跡可供交流的,就會添油加醋傳播許多關於蛇的神話傳說。

我一邊聽得心驚膽戰,一邊吃得不亦樂乎。剛剛起鍋的蛇羹表面冒著細泡輕微地“噗噗”作響,隨著這噗噗聲,一陣陣香味彌漫過來,撩人的香味毫無遮攔地鑽進鼻孔,逼得人唾液一口口下咽。蛇肉雪白晶瑩,亮晶晶的,凝脂般地裹得很緊,也很結實,完全能感受到它的張力。

嚼在嘴裡又滑溜又筋道,既有彈性又有粘性,還特別出味特別經嚼,特別是那精肉絲兒一般粗細,連旁邊掛著的根根顫顫悠悠的纖維也不會斷開。

全身每個關節都靈巧善動的蛇,身上沒有一點廢肉,每一根清晰的肉絲纖維都是與嚴酷的自然界長期競技而歷練出來的精華,凝縮著十倍百倍於土雞土鴨的超強美味,美味之豐富,跟圓周率後面的小數一樣多,美得那叫個罄竹難書。

再喝那湯,光潤清澈,清香四溢,湯味醇和濃郁。微帶藥味的回力草和鮮蘆根,卻反襯出蛇肉高貴典雅的清甜,自裡而外,整個世界謙卑地撤退下去,聆聽美味發芽綻放的聲音。

蛇肉的食感非常奇妙,介乎於雞肉與魚肉與蛙肉三者之間,或許正是在雞骨架和小溪魚和石鱗的渲染之下,蛇肉的美味得到最大程度的還原,其鮮甜至此方被演繹至空前絕後、淋漓盡致的五大高手境界。

山民還有個禁忌,吃蛇時嘴巴不能被蛇骨刺破,否則會潰瘍腫大。大概我現在高超的吃魚水平,就是那時候練就的。我有個小伙伴更神,他總是把整塊蛇段囫圇入嘴,邊吃邊用舌頭將一根根蛇骨頭頂出來掛在下嘴唇上,等粘滿了下嘴唇,再用手一整把抹下來。

最後吃剩下的蛇骨蛇架,是不能隨便丟棄的,也不能埋進土裡。據說是因為不小心扎腳了,傷口會爛開很難愈合。

蛇骨蛇架的處理方式是,全都撒進篝火的余火裡化成灰,最後自然是隨雨水回歸土地、肥沃土地了。金庸說真正的知己不是朋友而是敵人,此話不虛。生命的真諦和意義,往往只有在對立面的反方才能得到假設和求證,蛇與山民與大自然的關系也正是如此。

小學畢業考時,只有我和另兩名同學考上縣城,從此永遠離開了賜予我五彩繽紛童年的大山,也永別了與西毒朝夕相處的原生態生活。我到今天還沒有回過一次山村,我不會去,去了就會破碎整整一個童年。

後來,一直到大學畢業後每年必去的廣交會,一個陡起的記憶才猛地闖入腦海,對美味西毒的味蕾記憶才重新被喚醒。人的記憶真是奇特,十幾年過去了,關於蛇的美味的一切細枝末節竟然都還貯積在腦海的最底層,一見面全都翻騰出來,連每一縷都嚴絲密縫地對應上了。味蕾再次品鑒美味西毒,就像撫摩自己的肌體,自己的靈魂。

廣東人自古就有吃蛇的嗜好。廣東人吃蛇,比蛇種的福建人更勝一籌。隨便躉進哪家餐館大排擋,似乎都少不了蛇湯蛇肴。我甚至認為,廣東菜中最具有特點的就是菜肴就是蛇饌,連“天下第一老饕”的蘇東坡也曾與家人在廣東吃過蛇。

蛇早已成了廣東人家常菜,隨時可以從菜市場買回家自行烹飪。從廣東人“醫食同源”的飲食觀來看,蛇的一身都是藥,渾身都是寶,活脫脫就是一根會咬人的人參。

蛇肉不僅味道鮮美,而且營養豐富,含有大量蛋白質和多種人體所必需的氨基酸,如其中有增強腦細胞活力的谷氨酸,還有能夠解除人體疲勞的天門冬氨酸等營養成份。從藥理上說可以祛風活血、祛濕滋陰,能緩解腰骨和膝關節疼痛,是秋冬季最理想的滋補藥膳。

此外,蛇膽有祛痰、祛濕、明目、益肝的功效;蛇油中所含的亞油酸、亞麻酸是人體所必需的脂肪酸,在人體中不能自行合成,只能從食物中獲取,它能使皮膚細膩、潤滑,對皮膚有突出的保健作用;而蛇毒更是價比黃金高百倍,被現代醫學用於抗癌制劑。

蛇在“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廣東食家之中地位之高,如同誰也不能說歐陽鋒不夠分量。在廣東,任何全宴都不及蛇宴。

但我更喜歡溜達到大排擋饕餮他們各自最拿手的蛇饌。光是蛇肉,我就吃過很多菜式,有炒蛇絲、爆蛇片、釀蛇脯、炸蛇丸、椒鹽蛇祿、拆絲做蛇羹等等,“菊花龍鳳骨”是粵蛇菜的代表,“三蛇羹”、“ 龍虎鳳大補湯”也頗負盛名。

蛇血可以做大紅寶石湯,這大概是天下最珍貴的血湯了;蛇油加重蒜爆香煮菜有說不出香滑;從小就知道最危險的蛇骨被剔出來熬高湯,味濃而鮮,巧妙運用在其他招牌菜來提味兒,這大概是揚言從不吃蛇的人所防不勝防的吧,我有點幸災樂禍地這麼一小想。

不過我也有不吃的。喝蛇毒、生吞蛇膽、生喝蛇血這類很豪邁的壯舉,我是不肯再做了,因為不符合衛生科學。女同事們笑話我也有不敢的時候,我便很不屑:“我做這些事的時候,你還在,不對,是我還在穿開襠褲呢!”

還有一樣我也是不吃的,那就是風行一時的蛇火鍋,尤其是帶皮的,原因同樣是不符合衛生科學。吃蛇是務必燒熟煮透的,這是山民們教給我的九陰真經。

另外,用蛇泡的酒我也是不吃的,盡管它名頭真的很大,盡管很多人哭爹喊娘地追捧它,跟哭爹喊娘追捧奧巴馬似的。我個人覺得,把這麼好的兩樣東西硬整成難以下咽的怪味,實在是既浪費蛇又浪費酒,比往羅曼尼康帝紅葡萄酒裡兌雪碧的行徑還要惡劣。

還是接茬說美味吧。

潮州食蛇花樣最多,潮式蛇丸是一大特色美味。據說制法很考究,將水律蛇肉和蝦肉分開用厚刀背或鐵尺拍成漿,然後加入鹽,撻到起膠,再加入肥肉粒和九層塔草汁,再攪至成漿即可。

蛇丸潤滑松脆,入口爽而彈牙,非魚丸、牛丸可比,鮮味獨步天下,讓你仿佛站在一個不斷開放的花蕊中心。這時候,你會相信蛇真的是從伊甸園被貶下凡界的,它的身體裡隱藏著一個花園,種著這些那些非凡的東西。

對於還是不敢下水一試深淺的朋友,我想推薦的是潮州的烤蛇蛋。很多人都是先耽迷於蛇蛋的美味,終於忍不住被拉下水,大啖蛇肉的。

蛇蛋看起來金黃金黃的,和普通的蛋黃沒什麼區別。別小覷了它,你一吃就被俘虜了,那可是大自然中最為美味的佳肴之一。蛇蛋美味之纖細,如同一個外科大夫對待一顆跳動心髒時的纖細。出於要跟自己身體的其他部位搞好關系的心態,嘴巴要憋得住驚嘆,安慰自己的耳鼻喉說,這只不過是普通的小號雞蛋而已。

潮州的鹵水拼盤中,鹵蛇段也是最傳統的一道名菜。蛇肉並不厚,很容易入味,而它特有的肉質纖維,則能極好體現鹵水冷菜富有立體感與層次遞進感的美味。因此這道傳統鹵蛇段就特別鮮香,啃起來津津有味,讓人忍不住吮指,意猶未盡。

這時候,你就會覺得手裡的鹵蛇段,簡直就是美食中的哈佛牛津劍橋,在彈丸之地,竟然集結湧動著這麼多的精英分子。

潮州還做稀罕的炒蛇肝。紅紅綠綠的蔬菜搭配著蛇肝,形像不但不可怕,還像靖哥哥一樣忠厚可靠。蛇肝咬上去很有韌性,味道鮮嫩,清甜可口,很特別的美味,能幫助你體會秘境般的異樣風土人情。

順德的全蛇宴就更有名了,連許多台灣同胞都食指大動、慕名而來。因業務關系,我也多次歆享過順德全蛇宴。

店主人每次都喜歡引經據典,大談古巴英雄格瓦拉、蘇聯前主席伏羅希洛夫元帥當年造訪時,是如何由衷地盛贊廣東蛇饌美味的。為了平息他的自戀狂傾向,我告訴他在日本衝繩,那兒的蛇湯,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湯》(不多復述,有興趣的大俠御覽拙作,瞧瞧西毒在海外版中是如何的“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順德的一餐蛇宴最少用十條蛇,將蛇肉與燕窩、海馬等山珍海味配合,用清煲、椒鹽、紅燒、黃燜、燒烤、熏蒸等各種方式,做出十余二十道花樣繁多、千變萬化的蛇菜蛇宴。一般有清脆爽口的涼拌蛇皮、酥香透骨的椒鹽大黃蛇、聞所未聞的煎溜蛇柳、石榴孜然蛇、十三香蛇排串、靈芝戀玉蛇等等,珍貴藥食的蛇膽蛇血蛇毒當然是一個都不能少。

不過,以我凌波微步的美食素養,其實我並不特別欣賞任何一類全宴。正如西毒與黃老邪笙簫印證上乘武學,最多再加上洪七公以嘯聲參戰那樣,既震撼又雅致;非要讓西毒與千軍萬馬混戰廝殺,終究有失武林宗師風範。

所以,我覺得,一個頂尖大廚得多麼變態,才會以窮兵黷武的方式瞎折騰一道食材為樂趣啊,確切地說,以測試食客們美味承受力的極限為樂趣。我甚至覺得,歆享一場全宴,就像是經營一場婚姻,開始是靠愛情,後來是靠毅力。

全蛇宴再怎麼別出心裁,我還是最喜歡司空見慣了的龍鳳湯,用五步蛇配以童子雞及多味中藥,煨煲而成,揭蓋時香味四溢,感覺那香味蘊藉著的各個要素就像小齒輪們分別轉動,但最後都非常妥帖地接合到一塊兒了,實乃一絕。

每次聞到這清雅素潔的獨特香味,我的心就如同蛇在樹梢間逍遙飛行一般,神游六合之外,神游於歲月的溝壑間,仿佛又回到了大山環抱中,那個我再也沒回去過的山紫水明的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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