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陽汽車站,綿陽——安縣——北川的大巴車,正在以7分鐘一班的速度交替著。前一輛小巴往往只坐上三分之一的旅客,便被隨後擠來的小巴頂出了車站。
十二月的綿陽,每日都籠罩在潮濕冰冷的霧氣中。透過車窗向道路兩旁望去,地裡不知名的蔬菜綠的正濃,全不似十二月的北方。
“躺在救濟的溫床裡比地震更可怕。”小巴在進入安縣之前,只有路旁不時出現的橫幅在提醒你,6個月前,這附近曾被巨大的恐懼與悲傷掩蓋。而如今,只剩下感謝與自我激勵。
板凳橋:朦朧新址
汽車駛過安縣板凳橋兩公裡,右手邊安昌河畔的大片空地,格外引人矚目,那就是傳說中的北川新縣城。不久前樹立起來的一幅規劃圖顯示,周圍的順義、紅旗、溫泉、東魚四個村落,年後將會成為推土機大顯身手的演武場,三通一平工作將在2月前啟動。其中的順義村,將成為縣政府的所在地。
當地報紙報道說,新縣城重建分三步走:第一步,2008年——2010年,完成人口安置,啟動基礎功能和工業園區建設;第二步,2010年——2015年,集聚人口,進一步完善功能和彰顯特色;第三步2015年,提升城市地位和形像建設,拓展功能輻射周邊。其中,2010年前的建設區域為3平方公裡,包括北川羌族自治縣人民政府、醫院、北川羌族民俗博物館、北川中學,還有居住生活區、公共服務區與休閑游區。
然而記者從北川重建黨建工委宣傳部王建部長處得到的消息是,新縣址範圍為北川縣代管的6個村,也就是說除了上述四縣之外,常樂村與紅岩村也將成為新縣城所在地。目前幾套選址方案已經上報國務院,但尚未得到批復。這也是當地政府遲遲未就北川新縣城選址表態的原因。
“但月底前肯定會召開新聞發布會,正式對外公布。因為明年2月就要開始動工。”黨建工委宣傳部的干部告訴記者。
任家坪:傷城商城
小巴爬過彩虹橋,拉沙土的大車深陷在路旁的泥坑裡不能自拔。馬路兩邊躺滿了沙土石料,那是村民們關於家的憧憬與實踐。汽車經過永遠堵車的安昌鎮,停在了據北川縣城一公裡之遙的任家坪。
這裡,建築廢墟已經被山下成片的板房取代。李麗美站在自家由帳篷搭建的百貨店前,正在招呼著自己的生意:“這鞋底子是人工的,結實的很,你要算你9元好了。”
北川縣城人氏的她,在地震中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5個姊妹。所幸,兩個兒子與丈夫平安無事。為了多掙些錢,李麗美從綿陽永興的災民安置點又回到了北川,經營者自己的小攤。
“現在一天能賣三四百塊錢吧,能掙個五六十元。”李麗美說。她是明確支持搬遷的,給出的理由很獨特:“北川縣城大部分都是羌族,所以我傾向於隨縣城走,這樣大家可以住在一起。”雖然她本人承認已經完全漢化,但那雙眼睛與下巴,仍透著羌族人的影子。她只是北川任家坪街道兩旁眾多生意人中的一個。
沿著任家坪對面的山路上山,在半山腰的一片緩坡上,人頭攢動。這裡視野開闊,可以將北川縣城一收眼底,由此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觀景台。由此俯視北川縣城,可以看到大部分的建築廢墟已經清理,但仍尚有一半的危樓屹立。城裡已經沒有任何居民,只有各地援川的車輛穿梭其中。縣城被帶著鋼刺的鐵網圍繞,進門仍然需要重建黨工委的許可批准。
地震以後,到此參觀的人們絡繹不絕。山坡靠近縣城的一側,幾個工人正在用腳手架搭著觀景台,寫著“免費進入”的牌子就掛在一旁。
“每天都有幾百人,有的時候一個大巴就下來二三百人。十月一號那天,來了將近一萬人。參觀者太多了,會將山路堵住,來往車輛很多比較危險,所以自發掏錢修建了這個台子。”當地人告訴記者。
勤勞的北川人早在7月份便嗅到了這裡商機。這塊方圓不到200米的半山坡,如今已經擠滿了做游客生意村民。從溫總理照片、北川圖片、地震圖集、香火煙花,都成了臨時搭售貨台上銷售的商品。外來客對這座傷城的好奇與哀悼,成了村民們重要的收入來源。
“每天能掙個30幾塊吧,我是趁著小孩上學來這裡做生意。因為原來每月可以領到300元錢,近兩個月變成了200元,這個月之後就再也沒錢了,我們要學會自己給自己發錢。”袁秀梅說。她希望可以留下來:“我還是願意留在這裡的,家裡有地,出去連地都沒有了,也沒得工作,到時候怎麼辦呢?”
在這個觀景台上,魏昌銀生意做的更大,關於紀念地震的圖片、圖書、光盤與香火,一應俱全。十月一日那天,這個22歲的小伙子一天就賣出了600元的商品。同是任家坪人氏的他,卻希望可以隨北川老縣城一起搬走:“我原來是做裝修的,縣城一般走,裝修的人肯定就少了,到時候生意就沒有了。”
當問到為什麼不下山打工去的時候,這個精明的年輕人有著自己的規劃:“我先在這裡跟山東老板搞好關系,到時候可以從他們手中承包到小工程,然後再轉包出去,從中掙點小錢。”正說話間,一輛大車開來,一群來自湖北宜興的參觀者們蜂擁而至,很快填滿了這個小小的山坡。
從山坡走下,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圍了過來問:“你是記者吧?采訪我!采訪我!”孩子的爺爺大聲喊道:“來車了,盯緊點兒。”小孩們回過神,手裡拿著北川的地震圖片,一溜煙兒地朝幾輛豐田車奔去。
永興:板房生活
傍晚,綿陽城郊永興鎮旁,北川縣城最大的災民安置點就設在這裡。已近吃飯時間,集體廚房裡隨處可見晃動的人影。自家板房前,幾米見方的土地上,見縫插針地種著各種蔬菜。
這個生活了4000多北川人的板房社區,已經初具了一個小小縣城的規模。走在橫平豎直的街道上,可以看到小飯館、裁縫店、網吧、書報亭等災民自家掌理的營生。
入冬,這裡的災民每人得到了一床棉被與一件棉衣。隨意走進一兩家板房中,雖然屋內不允許生火,但並不覺寒冷。
陳炳欽的書報亭旁邊,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文化活動中心。男人們聚在他家的燈光下,十幾人圍著一盤像棋。不時有人過來打打電話,買幾份報紙。報亭裡擺放著故事會、小小說選刊。
這個報亭是陳炳欽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從郵政局申請下來的。“我現在1份報紙掙1毛錢,1包3塊錢的煙掙3毛錢,只能湊湊活活地過了。”陳炳欽說。
由於賣報的緣故,陳炳欽對於北川縣城的新址重建比一般人更加了解。“遠離並不是不喜歡北川,而是那些地方太可怕了,昨天夜裡又發生了4.5級余震,如果重建選在任家坪或者擂鼓鎮,離北川那麼近,我們能不怕嗎?”
“雖然知道遲早要搬,但是半年了搬遷地點還定不下來,在這裡住的也不踏實。據說至少要到2010年搬遷才能開始,如果新址早些確定下來,我還有兩年的時間,可以出去打工。”陳炳欽說。
災民的擔心,還不止如此。“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火災隱患。這麼多間板房,出了火災可是大事。”社區管委會主任羅文對此很擔心。
然而隱患並非只此一個。記者了解到,救災這個板房區周圍,一個月已經有3條生命消逝在了旁邊的公路上,他們逃過了可怕的地震,卻沒能逃得過這往來飛奔的汽車。
“平時我們去鎮裡采購,必須穿過這條馬路。”記者看到,這條公路緊鄰板房區,一到夜裡,大小車輛呼嘯駛過,而路周圍確是漆黑一片,沒有任何路燈或者是人行橫道,提示這裡是居住著4000多人的災民安置點。僅有的一盞交通燈,也早已瞎掉不亮。
“地震我們已經不怕了,現在我們怕這個。現在全體北川人只有一個名字:幸存者。我們不希望好不容易從地震中活下來,再被這個奪走生命。”災民們說這話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整個板房區籠罩在一片黃色的熾光燈下,祥和卻不寧靜。不遠處,陳炳欽的妻子跟其他人在一起,正圍在一起跳著羌族的傳統舞蹈,呦嘿的聲音嘹響天空。

(北川)

(北川 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