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洶湧，夜色中看不清它的真相。
月夜在抱崖約會是種浪漫嗎？也許年輕的人會這麼想。
我輕輕依在木柵欄上，感覺有微微的細雨和海浪的碎片拂在臉上，鹹鹹的，眼淚般。
“那時候我們都很年輕，他很愛我。也是一個月夜，他在這抱崖上許下海誓山盟，愛我到永遠……他采了剛剛開放的夾竹桃送我，我就像今晚這樣別在鬢邊，”我添了一下嘴唇，感到自己的聲音有幾分縹緲。
“我把這粉紅的夾竹桃做成干花送給他，作為我們愛情的見證。”我摸了一下領口，這些日子過去，這朵夾竹桃吸了仙氣般常開不敗。
“後來，他一次酒醉出軌，碰巧讓我撞見。那時年少氣盛，只覺得氣湧上壓也壓不住，便出走了。很久沒有回來。”我看著遠方黑暗的大海，輕聲說著。
“後來呢？”
“許多日子之後，我的氣慢慢平了，終於回來，卻怎麼也找不見他。他的朋友說他不久前獨自出去散心，好像是便是我們定情的東澳島。”
“你去找他了？”
“是，我急著見他，告訴我不再怨他，告訴他我們從頭開始……”
“你見到他沒有？”
“……
……”我沒有回答他，自顧自往下說。
“後來，我沒找到他，卻在崖邊撿到一朵夾竹桃。
“‘殮衾遮體白如雪，鮮花紅似雨；花上盈盈有淚滴，伴郎墳墓去。’那些日子我念念有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也想跳進大海去陪他……”也許我哭了，男孩把手伸過來，溫柔地擦去我臉上的淚痕。
“一切都結束了，不是麼？讓我陪你，好不好？”
我看向他的眼睛，十年的時光好像倏忽不見，我還是那個穿著大蓬裙，每天開開心心跳舞約會的女孩子。
我夢游般向前走去，向懸崖邊走去，伸手摸向深藍的天幕。雨逐漸大了，風刮在臉上有些痛的感覺，我輕輕打個旋子，岩石滑而泥濘，我不由得一個翹趔，身子滑向柵欄。
我驚叫一聲，聽見欄杆破裂的聲音，木柵欄裂了一個缺口，我的身子向後急急墜去！
他只來得及抓住我的胳膊，然而雨水使它變得滑不溜手，我的胳膊一寸寸從他的手掌滑出去，他緊緊拉住在風中搖晃的半邊柵欄，手指用力扣緊我的手腕。
一個霹靂從天空中劃過，憤怒的大海突如其來地暴露在閃電中，海面上無數海妖的手藏在滔天的巨浪中向我伸來，要把我拉進那幽冥的海底！
“抓緊我！！”他手上的青筋突現，
他緊緊抓住我的手，我的重量全部吊在他的手上，風把他的頭發全部向後吹去，露出光潔的前額，那黑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中灼灼閃著光！他猛吸一口氣，一下子用力後拖，把我從欄杆外拖上來，兩個人滾在濕滑泥濘的抱崖上。
他緊緊摟著我，兩個人全身盡濕，蜷縮著擁抱在抱崖上，呼呼喘著氣，一時間，雷聲雨聲中這一方小天地出奇地平靜，有一種感情過電似地在這沉寂中穿梭。
我們擁抱著站起來，海風很大，似乎隨時會把我們卷進這深淵。
“天黑黑，沒關系的，天亮了會好起來的，那樣一切都會變得很美麗了……”他的眼睛閃著光。
“可是天也許不會再亮了。”我看著遠處的大海自言自語。
“真是個傻人，”他用額頭撞了撞我的前額，顯得很不以為意，很開心。
他抱緊我，年輕的臉在月光夏看上去是那麼的皎潔。
“我在抱崖上起誓，我願意永遠陪著你，為你做一切事情，每一秒、每一分我的心都在原地。”
我悄悄睜開眼睛，雨水落在他臉上，分不清是淚不是。
他吻著我，閉上了眼睛，我們一點點向後退。我狠咬一下他的舌頭，他痛苦地睜開眼，腳下一陣松動，原來他不小心踩在抱崖邊一塊松動的石頭上。他說，“拉我一下，我……”
我松開他，他一陣踉蹌，木柵欄早已經向張開的雙臂，圍不住他，他的身子往下墜去，一下子被浪花的手拉入海心，幾個旋轉，不見了蹤影。
我望向那大海，她得到滿足似地嘆息，暫時平靜下來，海浪的動作變得溫柔，像女人展現出母性，用搖搖籃的節奏緩緩晃動著海面。不知名的夏蟲躲過一場自然的劫難，伴著樹搖海晃輕輕歌唱，天地間看上去那麼安靜祥和，有著小夜曲般的寧靜，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我看向海的深處，臉上恍恍惚惚浮起一個微笑來。
轉過身子，我哼著《卡門》高潮的調子，墊起腳尖輕輕旋轉起來，“你要是愛上了我…… 你就自己找晦氣……我要是愛上了你…… 你就死在我手裡……”
其實，十年前，我便從這裡跳入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