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意須盡歡,須盡歡須上黃山》
2008年的最後一場日出,我有幸在黃山的光明頂上看到了。
一直舍不得上黃山,那心理仿佛小孩子總愛把最喜歡的糖果藏到最後。這次拗不過異邦人,還是把珍藏已久的這顆糖紙剝開了。
事情的緣由是,我在北京奧運期間第2次登上富士山絕頂,對異邦人刺激太大。他身為倭寇嫡出,卻很丟人地連富士山都沒上過。我安慰他說,偉大的中國人民中沒登過長城卻依然是好漢的多了去了,不信你看看那些摻三聚氰胺的。
異邦人激起雄心萬丈,欲搶登中國的富士山。這下輪我犯難了:中國的名山大川太多了,要想有資格像富士山那樣毫無爭議地成為“國山”和國家像征,恐怕要百家爭鳴打破頭。
我妒賢嫉能地讓資深驢子徐霞客當替死鬼:徐霞客放言“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你那富士山算什麼東東?!想登中國的富士山,按老徐“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這路人皆知的庸論,不妨讓黃山來PK富士山吧。
異邦人在我的攜程游記中多有記載,他是高倉健的鄰裡,酷似高倉健,冷酷也似高倉健,最喜歡冰天雪地天寒地凍出沒,和北極熊似的,這與我一拍即合。所以,我倆游歷了零下35度的富拉爾基、大雪封山後的西岳華山,這次得知黃山12月22日迎來今冬首場大雪, 29日我們就現身在黃山景區了。
欲拿黃山比富士,簡直就是拿雞蛋碰石頭。當然,淪為雞蛋的是富士山。
富士山有它無與倫比的討巧之處,那就是遠眺。遠眺富士山,怎麼看怎麼漂亮。
我生活在富士山麓,每天相看兩不厭。國內好像沒有哪座名山,能有那麼特立獨行美輪美奐的山形外表可供人瞻仰。國內能入畫的都是些名峰,而不是完整的山。包括黃山,也沒有“遠眺”的必要,懵懵懂懂就直接闖進了腹地。
進了腹地,富士山捉襟見肘的窘境就暴露無遺了。相對於黃山四絕,富士山也有四絕:絕無樹、絕無水、絕無景、絕無驚喜。
這座活火山上有的只是火山灰火山石,連草都不長,登富士山是一件非常單純而簡單的事情,因為你根本沒有別的什麼事情可以做,帶相機也純屬多余,你所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就是不斷地走。走上六七個小時,平淡無奇無驚無險就到頂了。更令人沮喪的是,下山時還得原路返回,忍受那味同嚼蠟千篇一律的登山道。
與富士山的枯燥截然相反,黃山的景色變幻莫測,用“移步換景”四個字毫不為過。
我登臨過的泰山之雄偉、華山之險峻、峨嵋之秀麗、雁蕩之巧石、武夷之蘊藉,黃山無不兼而有之。它薈萃了唐宋詩篇的文化底蘊之美、中國畫的意境之美、崔嵬雄渾的陽剛之美、峻峭娥娜的嫵媚之美、錯落有致的浪漫之美、銀妝素裹的聖潔之美,讓人美不勝收目不暇接。
描寫黃山美景的錦篇儷句已經太多,我可不想當富士山,拿雞蛋碰石頭,所以就不在這搜索枯腸濫用情思了。
我的直覺是,步入黃山,就如同走進《紅樓夢》,它們的內涵太濃太厚,無不瑰麗奇絕,所以可以有那麼多的紅學家,毫不重復地另辟蹊徑別立主題。
不知怎麼回事,我在冬日黃山的飛雪、冰掛、霧凇中,讀出了紅樓夢,也讀懂了紅樓夢。或許,號稱“天下第一奇山”的黃山,真與“天下第一奇書”的紅樓夢,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
後來到了飛來石,聽導游介紹說電視劇《紅樓夢》片首就是在這拍攝的,讓我驚嘆冥冥之中真有鬼斧神工的感召力量。
鑒於此,我建議擬冬季上黃山的朋友,別找什麼功略了,先再通讀一遍《紅樓夢》,就能融會貫通體悟到兩者實出一脈的精髓了。
異邦人沒讀過松枝茂夫譯本的《紅樓夢》,所以我的感慨在他聽來,只會讓本來就雲裡霧裡的黃山更加的雲裡霧裡。不過,已過不惑之年、事業正處於巔峰期的志得意滿的異邦人,面對黃山景致,也被震撼得七葷八素,禁不住感慨萬千,甚至顛覆了原有的人生觀。
他的諸多感悟,不妨擷取一二,看看一個老外是怎樣解讀黃山的,又是怎樣與他從未讀過的《紅樓夢》暗合的。
得意一,積極的幻滅感。
此處所用的“得意”一詞,既是志得意滿的得意,又是莊子的“得意已忘言”的悟得真意。
實際上,雲谷索道下車伊始,到了始信峰,異邦人的心一下子就被黃山俘虜了。“始信”2字對於他來說,不是開始相信,而是開始信仰。
妙得很,我們剛下纜車,天上就飄起晶瑩剔透的飛雪,風颯颯雪霏霏,像柳絮飛舞,緩緩然下,你能感覺得到雪花的每個結晶面都反射著光,所以才顯得那樣的潔白無瑕,沒有人不喜歡。
導游說,這樣的開局頗為難得,以往游客們多為黃山驟雨所苦,不曾聽說有誰厭惡黃山雪。
新雪婷婷裊裊地飄忽入一周前那首場大雪的積雪裡,銀鉛色的天空能見度不差,黃山諸峰的峰巒峭壁和深壑幽谷,都鑲了銀邊,峰巒如一朵朵盛開的雪蓮、如一位位白衣素袍的神仙中人,綿延的山脈如一條條蜿蜒騰飛的玉龍,飛舞在黃山的雲海之上。
更有那奇妙的霧凇、雪凇、冰掛、雪簾,把黃山妝扮成一個冰雕玉砌珊瑚盛開的世界,如果稀疏的游客人人都給裝上一對翅膀,簡直就是掛牌的天堂了。在我這老饕的眼裡,雪景之於黃山,猶如拿鮑魚汁澆魚翅,沒有不好吃的道理。
異邦人早已痴了,久久佇立在始信峰觀景台上,遙望黃山諸峰,他說明顯感覺到他的人生觀已經到了“彼岸”,很從容地舍棄了許多舊日的價值判斷,對身外之物、對愛情、對人我關系、對世俗喜樂、對自我犧牲、對時間對余生安排,都有了幻滅感。
他見我疑惑,便補充道,這種幻滅感,並非萬念俱灰的幻滅,而是一一有越來越豁然之感。這種豁然之感,使他變得清澈、恬淡、從容、一無所懼;使他不想時光倒流,不想要追回過去的什麼。
異邦人所悟得的真意,我是到了軒轅黃帝修煉成仙處才大致領略,人生修煉到黃山雪景這樣超凡入聖的境界,就真的可以“朝聞道,夕死可矣!”我相信,軒轅黃帝在黃山上所煉的丹,也不該是煉丹爐裡的仙丹,而是丹田的丹、丹心的丹,也就是說,修煉的是一顆心,一種超凡入聖的人生境界。
得意二,人生的位置。
開篇說過,比同富士山把黃山稱為“國山”的話,估計很多人會提出異議,不過,把迎客松稱為“國樹”,似乎萬眾期許。
迎客松當然值得我為卿狂,然而,一路下來,我們看到無數的被人忽略、長在極頂和絕壁上的不知名的野松,與迎客松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不盡其數。迎客松之所以是迎客松,只是它所處的位置。
異邦人搖晃著手裡的飲料瓶進一步通俗化:這瓶飲料,在山下超市裡就值兩塊錢,可在山上要賣二十塊,並不是價值增加了,而是所處的位置不同了。
有了位置觀,就有了達觀的心胸,再回過頭來看人世,人才會覺悟到這輩子該怎麼活才不虛此生,才會覺悟到此生已為錯誤的位置安排浪費許多,實在不應該再浪費下去。這時候人會活得更積極起勁,肯定適合自己的,擺脫不適合自己的,使自己的生命越來越發光,而不是越來越黯淡。
這種爐火純青的人生看法,人都可以從面對黃山松中學到。異邦人不知道,被他這麼一說,我卻從迎客松看到了芳官、妙玉等人所處的位置來。
得意三,淡旺禍福說。
該算歪打正著吧,我倆此行,選擇了淡季中的淡季,趕在元旦假期之前,又是金融海嘯影響,游客寥寥無幾,感覺整座仙山都被我們賺到了。
12月29日從後山的雲谷索道輕松上山,飛雪中盡享黃山雪景;30日遇天高雲淡的陰天,能見度極佳,我們閑雲野鶴般優哉游哉,對黃山諸多名所勝跡進行地毯式轟炸;31日則是大晴天,如願觀日出,再品黃山,最後因為“行有余力”,便拒坐纜車,從前山徒步下來。
意外驚喜的是,前山景色迤邐,與後山風格迥異。一路下來,絕壁上的飛瀑與山澗形成冰掛與雪簾奇觀,再與正在飛珠濺玉地融化著的雪松霧凇巧妙而完美地結合,構成一幅幅動中有靜、靜中有動、該動卻靜、該靜卻動的絕妙畫圖,平添了無窮的魅力。
我們很好奇旺季該當如何?導游自己也最喜歡眼下的黃山,他說旺季時人頭攢動摩肩接踵,擠得跟“五老上天都”似的,纜車等一兩個小時,摸一下飛來石再等一兩個小時,山上住宿要十個人擠一小間,一線天成了一線人頭。
導游不無遺憾地說,黃山的美千變萬化,稍縱即逝,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一樣。比如明天是元旦,游客會多起來,可惜這些霧凇冰掛今天都會融化掉,留不到明天。這就像黃山松鼠在雪地裡覓食似的,全靠當天的運氣。
我感嘆著“時也運也”,異邦人卻說,黃山淡季淡到了極點卻是運氣最旺的,看來淡旺與禍福是一回事,是一片樹葉的兩個面。只有不會洞悟人生的人、不會參透人生的人,才會那麼極端對立地把順境逆境兩極化,把得意失意對立起來。
人生橫逆之來,一般人的反應是失望、是沮喪、是泄氣、是抱怨、是發怒、是流淚,而異邦人的反應,卻是從橫逆中立刻笑嘻嘻地打主意由劣勢變到優勢,由危機得到轉機,最後將不如意事化成對自己有利。
得意四,人生如上山下山。
黃山初來時僅求其能讓我們看到殘雪,並不敢存奢望,喜出望外的是不僅在飛雪中飽覽冰雪碧玉妝成的勝景,而且盡興而返時,另有別樣風光在等著,黃山真是很疼我們。
我的好感油然而生,異邦人也最滿意於黃山不但不必走回頭路原路下山,而且上山與下山的景色風格迥然不同,甚至下山時更覺得風光無限好,沒有任何厭煩頹唐之感,這事實在讓人感動。
已過不惑之年的異邦人,常會驀然一驚,意識到自己已人到中年,接近登臨最高峰,接下來就是下山的路了。這趟走了黃山的下山路,他開始相信西諺說的“人生四十才開始”。
人生如游山,四十以前吭哧吭哧往上爬,沿途有無限的賞心樂事,中年以後走下山路,卻正別有一番情趣。中年的妙趣,猶如黃山下山時的妙趣,生活應該變得更潤澤,像是在飲窖藏多年的陳釀,濃而芳冽。
我插嘴說,婚姻之道也是如此,看來新婚夫妻最該來黃山,因為從戀愛到步入結婚殿堂,就已經到頂了,接下來的下山路不該再走熱戀時的老套路,那自然有如秋行春令,難免勉強。經營好另有一番妙趣的下山路,甚至比登頂更重要。
得意五,承認人生必須選擇。
由於冰雪,黃山從12月初開始關閉西海大峽谷和天都峰,目睹黃山諸多美景後,我對去不成這兩處精品中的“極品”耿耿於懷。
在排雲亭觀景時,異邦人也敏銳地嗅出西海大峽谷驚心動魄的美。但他告誡我,你不能做藥店老板又開棺材鋪,不能做女權運動者又做討小老婆的,不能做天使又做黑白無常,人生必須選擇,然後進一步對你的選擇,寄以前瞻;對你的不選擇,砍掉反顧。
這次來黃山,既然選擇了雪景就不得不犧牲西海大峽谷和天都峰,也不必再多想它們有多好。智慧是什麼?智慧是使你認為選擇黃山冬雪最好;意志是什麼?意志是使你砍掉黃山雪域與西海大峽谷、天都峰的沾戀與矛盾;哲學是什麼?哲學是既然選擇了黃山冬雪,那麼即使遭遇暴風雪被凍成雪人,臉上還掛著被凍僵的笑容。
承認人生必須選擇又承認了人生那麼短,你會學著承認對那些落選的不必再花生命去表現沾戀與矛盾,再提醒一句,人的生命是那麼短,全部生命用來應付你所選擇的,其實還不夠;全部生命用來做你只能做的一種人,其實還不夠。若再分割一部分生命給“你最應該做的”以外的,那就是去點生命蠟燭的另一頭了。
我心中暗嘆,假使寶哥哥和他的神仙姐姐聽到這段歪論,不知做何感想?她們是寧可選擇放棄,也不放棄選擇的。
得意六,變。
異邦人突然問我,其實我們每次坐飛機時,在衝上雲層後,都能看得到壯觀的雲海,為什麼獨獨黃山雲海這麼讓人如痴如醉呢?我愣住了。
異邦人面有得色:一個字,變!黃山之所以成其為天下第一奇山,精髓只有一個字,變。
黃山最令人驚艷的倒不是它的景致,畢竟達到甚至超過它的景致的,不乏名山大川。黃山最令人艷羨甚至令人震撼的是它的變,那不是靠堆砌與媚俗來取悅,那是一種與生俱來、渾然天成、信手拈來、難以模仿、難以企及的天賦與得天獨厚的氣質。
先看黃山雲海,它依托著跌宕起伏布局錯落有致的72峰,或波瀾壯闊驚濤拍岸,或波平如鏡溫柔質感,或如千軍萬馬氣吞山河,或如壺口瀑布奔湧如潮,或萬道霞光灑金繪彩,或青煙縹緲如淡墨山水、儼然米氏章法。雲海結合著奇峰怪石古松,風雲際會,瞬息萬變,如幻燈片般在天際展示出一幕幕瑰麗壯觀的夢幻畫卷,這是雲海的變。
再看怪石的變,黃山千岩萬壑,每座山峰上都有許多靈幻奇巧的怪石,似人似仙,似鳥似獸,情態各異,形態逼真,讓人醍醐灌頂,刻骨銘心,這是一變;
同樣一塊石頭,從不同角度看,又有截然不同的形像,比如“金雞叫天門”在龍蟠坡搖身一變為“五老上天都”,這是二變;
同樣的石頭在不同的天氣觀看情趣迥異,一塊塊冥頑不靈的石頭都似有了精靈跳脫的生命,這是三變。
接著看奇松的變。黃山松本就是特有的變種,這些百年孤獨、千年辟谷的古松,個性卓立,千姿百態,有的循崖度壑饒石而過;有的穿罅越縫破石而出,干曲枝虯,忽懸、忽橫、忽臥、忽起,或獨立峰巔成夢筆生花,或倒懸絕壁成探海神針,或冠平如蓋形同果嶺,或尖削似劍像俠客的胸襟,每棵樹都獨具我行我素、睥睨群雄的傲骨與風格。
黃山總體也變化突出,簡直就是點石成金的魔法師。岩體垂直節理與水平節理的侵蝕切割加上第四紀冰川強烈作用,形成特有的毫不雷同的峰林地貌,群峰爭奇鬥艷,有機地組合成一組有節奏旋律的、波瀾壯闊、氣勢磅礡的立體動態畫卷。
黃山氣候條件與自然環境條件也充滿了變化,植被垂直分帶明顯,兼有高山沼澤與高山草甸,特有植物動物的多樣性,也進一步詮釋了黃山的變。總之,黃山的變幻之豐富,跟圓周率後面的小數一樣多。
說到這,異邦人狡黠地說,我之所以不登富士山,其實我早知道富士山只可遠觀不可狎玩,因為毫無變化,登富士山如同啃雞肋。
我也感慨,同樣是樹,黃山松簡直就是放大的盆景,可以含英嚼華;富士山腳下倒都是一片片黑壓壓的參天檜木,全是筆直的,上好的電線杆子材料,姿態是談不到的,看一眼就飽饜了。
異邦人又加按語,日本揭曉了表達2008年全世界世相的一個漢字,就是“變”字。這次游黃山,深有感觸,一個進步的人生,必須像黃山這樣有不斷的改變。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說的就是人要與日俱新,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改變自己。奧巴馬不也是靠舉著“變”字招牌高歌雄進成為新總統的嗎?
我恍然大悟,《紅樓夢》似乎也可以用一個“變”字來貫穿全書始終,紅樓人物中可人的也都是亦喜亦嗔嬗變者居多,缺少變化的是賈政和襲人,似乎沒人喜歡。
不過與異邦人說紅樓夢那是對牛彈琴,我便引申道,文似看山不喜平,夫妻之道也和作文看山一樣,天性喜變,最忌雞毛蒜皮日復一日毫無變化毫無新奇,除了變心不可取,要多給對方變化的驚喜,不能改變世界,就改變自己。
得意七,對自然要自然。
在西海賓館下榻時,異邦人突兀地說,黃山我有唯一不喜歡的,那就是所有以黃山為題的中國畫。我很奇怪,他是懂得欣賞水墨山水的。
異邦人接著闡釋,所有的黃山畫裡,文人騷客式的感傷,像日本藝妓頭發油味道那樣,濃得化不開。畫家的自我意識太強烈了,總是要從畫中伸出一只手來,使勁搖晃著一面旗幟,就差喊口號了。
自然本身並沒有任何種類的感情,但騷客文人總錯誤地把感情賦給其然,於是天地為愁,草木含悲,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些人要麼拔高什麼教育寓意;要麼把黃山變成一個多情體,再把自己的情緒隨著這多情體,於是悲從中來,這實在是一個很有問題的人生態度。
我暗呼僥幸,幸虧異邦人不認識黛玉,否則一定指責黛玉葬花純屬變態,指責黛玉連有病都這麼經典。
異邦人繼續侃侃而談:黃山對人的意義,應該只有兩點。第一點,黃山本身是變化無窮的壯觀,種種奇景,都值得人在恬靜中或快樂中賞心悅目;
第二點,黃山應帶給人對宇宙的遠大看法,物換星移,時序代謝,都是使人了解宇宙真相的憑藉。在賞心悅目以外,別有妙悟,知道萬物都要復歸原始,人與自然本是一體,對黃山無須刻意雕辭,對自然要自然。要畫黃山,該用畫富士的葛飾北齋的無我無欲的筆觸來畫才對,否則就顯得小鼻子小眼小家子氣,襯不上黃山的大氣。
我大致聽明白了:“你說的是,對自然的不濫用情,對吧?可你自己這一路下來最起勁地恬噪人生哲理,濫用情濫用到了極點,豈不是自相矛盾得可笑?”
異邦人嘿嘿一樂,對你說的那些全都一筆勾銷,讓黃山清風吹散了去吧。
我氣急敗壞:“什麼?一筆勾銷?那豈不是都白說了!”
異邦人好整以暇地看著我:“你一路絮絮叨叨的紅樓夢,到底結局是怎樣的?”
我略一思索:結局是“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淨”。
異邦人用調侃的聲調說:“既然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淨,那是不是這本奇書就白寫了呢?”
我頓悟了,黃山的深奧,並不是為了讓我們變得深奧,而恰恰是恢復我們的天真。雖說“得魚忘荃,得意忘言,”但我分明聽到老和尚那段充滿禪機的話: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這個世界問題越來越多,越來越復雜,經常是黑白顛倒,是非混淆,無理走遍天下,有理寸步難行,好人無好報,惡人活千年。在這個階段,人是激憤的,不平的,憂慮的,疑問的,警惕的,復雜的,不願意再輕易地相信什麼。
人到了這個時候看山也感慨,看水也嘆息,借古諷今,山自然不再是單純的山,水自然不再是單純的水,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的主觀意志的載體。人就會這山望了那山高,不停地攀登,爭強好勝,絞盡腦汁,機關算盡太聰明,永無休止和滿足的一天。而人的生命是短暫的有限的,哪裡能夠去與永恆和無限計較呢?追求一生,勞碌一生,心高氣傲一生,最後發現自己並沒有達到自己的理想,於是抱恨終生。
但是人如果把自己提升到第三重人生境界的話,就能茅塞頓開,回歸自然。人在這個時候便會專心致志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不與旁人有任何計較。任你紅塵滾滾,我自清風朗月。面對蕪雜世俗之事,一笑了之,好便是了,了便是好,了了有何不了,這個時候的人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了。
我突然對異邦人心生懷疑:“你真的沒看過紅樓夢?”
異邦人很夠味地回答:“你還沒釋懷嗎,我只看過黃山。現在我看到的黃山還是黃山!”
我釋懷了,故作輕松地說:“又不是搶錢,那麼大聲干嘛。我除了看到黃山,一路還看到好多美女。”
檢驗友誼的唯一標准,就是兩個人湊在一起議論美女。異邦人果然丟開參禪,興奮地說:“這些天黃山的游客這麼少,卻意外地遇到好些個美女,實屬難得,是不是黃山特別招惹美女啊?”
異邦人贊美美女不足為奇,奇的是那些美女沒被黃山的美比下去,這也算得上黃山一奇。
我恨恨地想,一路光顧著貪婪地恣意欣賞黃山美景,每天又都要以抗洪救災的精神應付異邦人人生大道理的恬噪,搞得沒時間與那些美女套瓷,真乃黃山一大憾事。
我突發奇想,或許那幾天上黃山的美女也會躉進攜程壇子來,不妨自報家門,也算有緣千裡來相會。我先自報家門吧,應該那幾天整座黃山上只有我倆是操日本話的,鳥不拉屎的很好認,像高倉健的那是異邦人;另一位年輕帥氣、眼神有點色色的,那就是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