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遠途旅行是在大概二年級,爸爸帶著我,姑姑帶著弟弟,去北京,看了故宮,走到一半就覺得太累於是沒有走到盡頭,那時候覺得故宮好長好長。然後到天津和媽媽會合,在天津玩了些日子。印像不深了,只記得弟弟興奮地管地鐵叫地鋼,在公園門口吃到了刨冰。在一個叫寧園的地方玩兒。姑姑坐海盜船坐到臉色蒼白。我們在一個小城堡一樣的地方玩,還蹦了蹦蹦床。我的快掉的被砸的小指甲蓋兒終於掉在了我已記不起名字方位的旅館裡。之後坐了很久的火車去了秦皇島,看了老龍頭,在海邊打得濕透,從大海浪裡面搶海藻。還記得有天下第一關附近一個湖媽媽告訴我叫燕塞湖,至今記得它波光粼粼美麗動人的樣子。
第二次旅行又是北京,五年級,十一歲。和爸爸,舅爺,小英姑姑還有永忠叔叔。我穿著很擠腳的小紅皮鞋,走了不久便承受不住買了一雙拖鞋走來走去,紫色的,很大。這次的故宮像是完成上次未走完的心願一般,和年輕的姑姑叔叔,一起走啊走啊沒有疲倦。故宮的中途爸爸和舅爺止住了腳步,我們三個繼續前行,相約回來碰頭。一直走出了故宮,走上了景山,在景山上一覽全景,看到了歪脖樹。那時的小英姑姑和永忠叔叔都很年輕,就是二十出頭的年紀,俊男美女,二個人相談甚歡,一路愉快,我人小心傻,也不知道他們那時年輕的心裡有沒有暗暗的情愫湧動?只可惜永忠叔叔來自西安終將回去,即便有也是遺憾吧。他們倆個現在有沒有打噴嚏?相隔十幾年後突然有人在意淫他們。他們會望著自己的娃奇怪吧,他們會不會在某天陽光的午後想起那次的出行?說來都有很久未見也未聯系過了。景山上下來回到故宮門口,已經關園,不再放人進去。三人有些心慌。如何集合?決定繞城牆回到午門,於是我們走在護城河邊,沿青牆翠柳一路走下去,記憶裡竟也全是愉快。這段長距離的步行是之後我很長時間的驕傲。回到午門,三人站在門前張望洶湧而出的人流,唯不見二位父親的身影。我們篤定地等著,小英姑姑的一句話至今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裡:他們一定會等到最後才出來的。簡單的一句話,道盡了女兒對父親的信任,父親對女兒的愛和堅持。 之後的學生時代似乎就沒有旅行了。爸爸因為工作關系足跡踏遍大江南北,全國二十八省。對他來說旅游就是麻煩加累。於是便沒人帶我出去玩兒了。但我心裡是極度向往的,因為中學的幾年,似乎全部用來看三毛了。愛死了三毛。愛死了撒哈拉。愛死了她的灑脫和旅行的勇氣。愛死了三毛送我的馬。 大學是個性最能釋放的地方,大學第一個暑假我因為幾句玩話跟著同學一起跑到了貴州。二十八小時的火車加十四小時的汽車山路才走到的地方。現在想來,這一次出行邁出了我永難停歇的腳步的第一步,在那之後,腳步便越來越快,越來越密,越來越無法控制。當時向家裡的出行報告也甚為簡單:爸,我要去貴州,給我錢。登上前往貴陽的火車,硬座。石家莊火車站。爸爸來到火車上送了錢和手機給我,當時心裡有絲不舍,想衝下車一起回家去。終究火車從石家莊開出了,帶著我離開了從小生活的地方,漸漸地走向一片完全未知的世界裡去。 從小習慣坐火車的我一覺醒來看到了不一樣的景色:途經湖南,青山綠水,小巧水田。有山兀然擋在眼前,不見了北方那種一望無際的大平原莊稼。還有隧道間的穿行,長江大橋及長江,都是小小的人心裡不同的體驗。在這之前,我似乎沒有到過比邯鄲更南的地方,眼界便短,大學志願旦旦地許願不要往石家莊以南的地方去,因為被我媽嚇唬,以為南方是狼虎之地,潮濕陰霾,不見天日,終日抑郁之所,自然不能被熱愛陽光的我接受。我們二人坐在火車上睡了醒,醒了睡,也吃不下太多的東西,但肚子卻漲得鼓鼓的,像是能敲出嘭嘭的響聲。醒了便聊聊天,看看書,那次的驚喜是發現自己帶了一本非常棒的好書:《白銀時代》。火車的旅途似乎永遠也不見盡頭,每一秒都慢得像一日那麼久。身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我們終於在早上六點天蒙蒙亮的時候到了貴陽車站。帶著一絲對方言及陌生的驚恐,我隨她來到了長途客站,上了一輛大巴,等待下一段未知的行程。耳畔現在想起的全是叫賣的聲音,“拔——”,“拔——”。據說是一種類似年糕的餅,不過我沒有吃。中途換站,小站名曰畢節。換了一輛中巴,花三塊錢買了一大兜山李子,青青地澀澀的也不洗胡亂抹抹就往嘴裡送。酸酸的適合坐山車吃,其實已經吃不下其他東西了。現在想想,幸好我不暈車。司機似乎道路極熟,山路上也開得飛快,遇到轉彎就覺得似乎要飛出去了,有些像坐過山車一樣的興奮刺激。青山綠水,滿山遍野的玉米地,藍天白雲,清爽的空氣。中途休息的時候我望著腫得像白豬蹄一樣的腳,還是覺得來得很值。空氣毫無障礙地全清爽地吸到肺裡去了。 貴州的回憶太多太長,再寫下去怕是這篇文章沒有盡頭了。那次長達一個月的出行,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回憶。我的心裡,早已經把貴州當成我的第二故鄉了。整個美好的七月在貴州渡過,八月初的一天給家裡打電話,爸爸大聲地說:你還回來嘛!你奶奶快想死你啦!電話掛斷,身旁的人說,這個人是誰,他一定很愛你。那麼急著要你回去。我心裡默默地應著:是的,是的。也許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七月的貴州,瘋狂過,沉靜過,失聲過,喝醉過,歡笑過,流淚過,感動過,愜意過,幸福過。看滿天密密的星,喝清涼甜絲的水,和純真的樸實的孩子們一起拍照,拉手,歡笑,和朋友們夜裡唱著歌走過鄉間小路,用相機嚇哭了一個孩子嚇跑了一個背竹簍走路的山民,和朋友的親戚一起去沉默著挖土豆,坐在山裡陌生人的家裡望著門外山間雨落,交得了一生的朋友。貴州之行,讓我永遠銘記感嘆人與人間的單純樸實,誠摯可愛。將來還想像歸省一樣再去看看朋友們。可愛的朋友們。還有當年的孩子。 原本計劃貴州之後立刻同另一朋友前往九寨,卻被取消,九寨由是成了心結,從十八歲一直計劃到二十六歲,八年間四次計劃均未能成行,終於在零八年的五一一了心願。天堂之水值得如是期待渴盼。純淨的天堂落入人間的美池,潔淨地不像。手棒入口清冽甘甜,五彩斑瀾仿似童話。就靜靜地,挑一個海子坐在旁邊,背景是高聳的雪山,沒有一絲壓力的暖暖陽光灑在身上,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說,什麼也不用做。我不為賦新詞強說愁,我只想就這樣做一只池間的野鴨算了。聽風轉經幡的輕吟,看水轉經筒的輕巧,望著你們不遠萬裡來看我家園的人們,匆匆而過一輪又一輪,你們哪懂得這裡花開花謝,雪落雪消,月滿月缺。你們世間紛紛擾擾,營營語語,欲望野心,不都渴望到此一游麼。你們匆匆一瞥,攝得走這裡的美景,帶得走這裡的純淨麼。 每到冬日,我便開始懷念三亞。三亞去過兩次了,卻肯定不只這兩次。只有這裡,才會被我當做真正的渡假,而不是旅游。我躺在大東海,躺在亞龍灣,躺在蜈支洲的潔白沙灘上,千裡迢迢地過去睡覺。你可以認為我浪費敗家,那請原諒我無法告訴你我的感受。我那種被海浪挑逗被陽光喚起被海風吹蕩的巨大幸福感。無與倫比的熱烈陽光,溫柔海灘,宏大的似包羅萬像的海的聲音,帶走身上一切的壓力和煩瑣的輕松感受。海是不是人類的遠古故鄉?帶著母親般的寬宏情懷注視拍打著渺小的傻孩子。如果可以選擇,我會住在海邊。我羨慕幫我定酒店的女生,她在去過三亞之後半年內從北京辭職來到三亞,現在住在海邊,告訴我:每天看著海浪,就不知道愁是什麼滋味。每每來到海邊,我都在回憶她這句話,那感受真實地讓我相信,她說的是真的。願世間視野均如是開闊,胸懷均如是寬廣,心情均如是燦爛才好。 南京的中山陵,西安的大雁塔,長春的偽皇宮,蘇州的拙政園。在歷史中穿行,歲月總是讓人唏噓。我總是喜歡盯著那雕刻精細的一磚一瓦,慢慢地想去這是出自何人之手。就連最簡單不過的瓦當,也是一片一片,一方一方,帶花蘊紋,毫不馬虎,規規整整地排列在房沿屋頂,光影裡似乎有無數雙手影動起來,似乎是黝黑的臂膀或粗糙的雙手,一上一下在金光裡舞動。這一輩輩,一世世的人全重疊在光影裡面,他們有怎樣的一悲一喜,一憂一樂?他們是怎樣地在推動著歷史的滾滾前行。我不願做躺在塋中供人瞻仰或是照片正中的人物,我想做哪怕一個匠人,在歷史的小小角落裡面印下屬於自己的小小印跡。也在某個下午有某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在不得要領地猜想我的悲喜,我的歷史被堙沒,卻又被不經意地緬懷了,就可以了。我不願意去思索歷史的長久和宇宙的宏偉,它們一樣令我頭疼。因為我想知道人生的意義。但似乎沒人清楚其意義。它讓人傷嘆人類的渺小。簡直太小。小得不能再小。千年煙雨,多少樓台。 以前我並不知道我喜歡廟宇。現在我清楚地知道了。在我走過幾家之後。每當站在佛門淨地的時候,心裡總是沒來由地純淨。心情很平和,極安穩的感受。看著善男信女舉著香火求拜他們心裡的願望時,覺得人有個寄托,也是好的。所到之處的香火都是極旺的,天上神靈一定都很忙。我清楚地記得在正定大佛寺裡面站在閣樓上看參天大樹,那院裡清淨的清風吹過發間的感受。似乎凡是寺裡的風都是清涼爽快的,不帶一絲煙火。而我是最喜歡吹風的。我愛,凡我去過的佛門淨地我都愛。正定大佛寺,蘇州寒山寺,普陀法雨寺,普濟寺,慧濟寺,不肯去觀音院,深圳弘法寺,西安大慈恩寺,香港黃大仙祠,京都清水寺,金閣寺,東大寺,九州出雲大社,名古屋熱田神宮,每一間,每一間。。。但我已經不敢再許願了。我怕我願望實現不知道到哪裡去還願。現在有一個願望,就是找一天清清淨淨地去一家寺院裡坐一天。也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就是坐著。晾曬靈魂。 自某次帶一位日本友人去八達嶺長城,不小心誤上了一個打著國營旗號的宰人巴士,被強帶去吃難吃的午餐,趕去燒香並聽導游無趣的四十分講說,僅留的四十分爬了個不能到頂的長城,然後途經小商品,中醫院,藥材拖鞋魚目珍珠的多間商場之後,我便對旅行團心有余悸。自此再也沒有參過除自由行之外的旅行團。我是射手,命中最重就是自由二字。我討厭被牽引,被催逐,被欺騙的感受。我喜歡用自己的節奏去感受,去體會,去享受每一段旅程。我學會了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用自己的心靈去體會世界。我不再相信南方是可怕的陰雨霧都,實際上,我早已愛上了溫潤清潔瑩綠的南方。我知道了原來四川的魚香肉絲只用肉絲和竹筍炒成,知道了原來西安有飽滿蜜甜的大石榴和軟軟可口的小柿子,知道日本人如此謙遜有禮並非每天吹胡子瞪眼,知道長春人管天津叫南方而廣州人管湖南叫北方。每一次出行,都像是把生命延長,拓寬了。旅行中,每個毛孔都舒展,每個平日看來平常的場景都似有了它的意義。這感受,讓人忘記縈繞,靜心思索,驅於平和。每一次出行,就像一場人生。 私以為,旅行亦有三境。“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此第一境。“窮睇眄於中天,極娛游於暇日。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望長安於日下,目吳會於雲間。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興盡悲來,嘆盈虛之數,憫人生之微,此第二境。至得“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乃第三境也。待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時,便是人生的完整了吧。 當我坐在沉悶的辦公室裡,從陽光正午一直回憶到天色煙紫,我想起那每一縷艷麗的陽光,每一絲溫暖的味道,每一片有意思的場景,每一朵可愛美麗的小花,每一股舒爽的清風,每一個細索的感受,還有每一道美味的菜肴,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麼欣喜?心裡永遠在計劃著下一次出行。我不是在旅行中,就是在計劃旅行的路上。

(普陀的禪機)

(蜈支洲的盛放)

(偽皇宮的厚重)

(黃大仙祠的清麗)

(從清晨到黃昏,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