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北屯的旅館醒來,窗外陽光燦爛,楊咩說,睡覺真是一個好東西。睡了一夜的覺,昨天的疲勞一掃而光。早餐的時候,喝了一碗奶茶,鹹的,甚合吾意。據說是這個地區的特產。看來接下去還可以經常喝到。
北屯是兵團駐地,屬於兵團的這一邊是個整潔的小城市,房子簇新,街道筆直。也許是心情太好,這種沒什麼個性的地方照樣讓我們有一點賞心悅目的感覺。聽說這裡以蚊子多著名,厲害的時候一巴掌可以拍死幾十只,不過從昨晚入住到現在離開,我們還沒有遭遇到一只蚊子。而這裡早晨的陽光就像廈門秋日的陽光,空氣中有一股清冽的氣息。要真是秋天就好了,想想那大片大片金子一樣閃爍的白樺林。
車子開到一座橋邊,小劉說,這就是額爾齊斯河。昨晚我在昏睡中已經跟她打過一個照面,當時印像深刻的是大壩上的燈光,在一片黑沉沉仿佛荒無人煙的地方看到那麼一大排燈,頓感安慰的同時也倍生崇敬--果然是條大河,要不怎麼有如此多的燈光。雖然我根本就看不清河的本身到底有多大。自從在初中地理書上見識了這個名字、老師在講清帝國的疆域時提到這個名字,我就一直把她想像成一條宏偉的大河。可是,現在,清楚地出現在眼前的卻是如此平凡的一條河,河面並不寬大,水流平靜和緩,河灘上遍布著卵石。不過,岸邊叢生的就是我向往不已的白樺樹!現在是夏天,它們謙遜地立在河灘上,葉子是綠的,樹干也並不白得耀眼,而那種優雅的風姿卻未嘗稍減。也許,這個季節的白樺就像青春少女,亭亭玉立,一旦經過風霜以後,它們的面容才會更加華貴、更加美麗。我想起《情人》裡的那句話:“我更愛你飽經滄桑以後的面容。”
林子裡有幾只大鳥,好像並不怕人,自顧自地飛到樹梢,又落到地上,對著林間的積水,理理羽毛。樹下幾朵野花零星地開著,既不香也不夠漂亮,不過這有什麼要緊呢,它們並不是為我們開的,這只是一個平常的夏日,頭頂上的樹葉子像平常一樣在風中搖曳,它們也像平常一樣張開柔弱的小小的花瓣,然後,在正午的陰影中做它們悠長的夢。在這樣一片樹林裡消磨一個孤寂的午後或者一個寧靜的黃昏該是一件多麼愜意的事。可惜我只是個匆匆過客。
跟楊咩討論這風景的好處,他又搬出那句至理名言:“而且沒有人。”的確,沒有人或者說沒有太多的人絕對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在看風景的時候。但,要找一片沒有人的河灘好像並不需要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吧?這裡之所以讓我留戀,也許是因為我已經多年沒有懈逅這樣一片河灘了。從前年少輕狂,走在像這樣的一片河灘上,滿腦子想的是流浪遠方。大概有時候人走很多的路,也只不過是為了找回一種感覺。那天,在電視上看到一位驢友說:“走了六個半小時的路,一個人也沒有,突然看見一座又小又破的橋,橋邊一棵又老又怪的柳樹,那一刻,心裡非常感動。”深以為然。儒勒·列那爾曾經諷刺鴿子說:“旅行並沒有使它們增長見識。”但也許,增長見識並不是最重要的呢。
早上出發的時候,旅館的服務員告訴我們,北屯到布爾津正在修路,所以我們決定繞道阿勒泰。沒想到,這次繞道卻讓我們見到了一條最美的林蔭道——往阿勒泰方向的路上有一段兩旁長滿了白樺樹,枝葉在公路上投下了深深的陰影,而且,——一個人也沒有!楊咩後來一直在後悔沒有下車走路。當然,看見路邊黃燦燦的向日葵地我們也難免要驚呼,還有,哈薩克人的墳墓,居然如此地奢華,像個微型的宮殿,白色的,矗立在山坡上,有拱門、有星月的標志。也許那是死者通往天國的第一扇門吧。
車到布爾津,楊咩就叫:“真是個安靜的小城。”那時候我們正在布爾津公安局前面的小街上,一個包著頭巾的哈薩克婦女在街對面慢慢走著,我們在樹下站著,等著小窗子裡那個民警給我們辦邊防證,此外就沒有什麼人了。辦完邊防證,我們直殺菜市場。因為來過喀那斯的網友一直諄諄教導:要上喀那斯,一定要在布爾津備足糧草,因為在喀那斯吃飯是天價。最後,我和楊咩買了一堆水果和一塊馕(為了確保味道不錯,我先啃了幾口),小劉買了兩個西瓜、一堆西紅柿和一堆黃瓜,為了吃瓜,又買了一把刀。看來,裝備是比較齊全了,但好像還少了點什麼?想了想,我們三個都不像是吃素的呀。開餐館的湖南老板娘自告奮勇帶我們到“布爾津最大的超市”去,當然,一般來說,在很多地方這樣的店是不太好意思叫“超市”的。楊咩挑了四袋干魚,我拿了三碗方便面。超市就是超市的價格,不管它大還是小。不過,比起湖南老板娘的飯價——那是我們一路上吃過的最奢侈腐敗的一頓飯,三菜一湯整整一百塊啊,至今都讓我心痛——這超市的價格還是可以原諒的。
在午飯後的混沌裡我們向喀那斯開拔。布爾津到喀那斯也在修路,只能走便道。小劉開著車在路口兜了幾圈,又攔住幾個人問路,最後終於手指一個方向說:“往那走沒錯。”也許是吃飽了飯變得弱智了,反正我和楊咩看見哪兒都像是路,又都好像沒路,只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車轍子。既然魯迅他老人家也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們往車轍子多的地方走就對了。
正確的路通向的原來是一片塵土漫天的荒野,難怪,網友還曾諄諄告誡,要找些大塑料袋把行李裹起來,還要戴上口罩。好在我們的車上奢侈地開著空調,也就沒有了這些後顧之憂。只是我們勒在後座上的大登山包還是從座位上被顛下來好幾次。
遠遠看見前方停著一輛旅游大巴,有不少人撐著遮陽傘像是在悠閑地漫步,莫不是有什麼景點?再走近一看,不是一輛,而是好多輛,不只是大巴,還有小車、微型車。他們也不是在散步,而是在走路,因為車陷進去了。我們的車從陷進去的車旁小心翼翼地繞過去,僥幸地前進了一小段,小劉邊下來打聽情況邊幫人家推了一把車。但是不到五分鐘,我們的車也陷進去了。車陷進去是不幸的,但是下來推車是令人興奮的——雖然我知道自己這把力氣下車來更重要的意義是減輕車上的重量,一踩下地,塵土就把我的鞋子埋了,再看看我們的車,土都快埋到排氣管了。一個好心的女孩拿了把鐵鍬幫忙,她是導游,剛才他們的車陷了,車上的幾個四川男人竟然拒絕推車,小劉幫了她一把。第一次險情排除了,我們歡欣鼓舞地走了一段,結果還沒歡呼完又陷進去了。這回可是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推不動了。一輛壞掉的中巴車上來了兩個人幫我們,推完車後他們提出讓我們捎帶幾個他們的人上喀那斯,這本來是可以考慮的,但他們商量了一陣,突然要求把他們車上的十幾個人全部捎上,於是我們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