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母親

作者: 簡古古

導讀《發現母親》 瀘湖七夢之:發現母親 裡霧比島的白天,是為乘坐豬槽船接踵而來的游客給占據了的,游人們喧鬧的聲音在四處響徹了,但是你只要靜心來聽,其實那些聲音也是蒼白乏力的,他們沒有一種能持久悠揚下去的力量,仿佛唱歌的人只是在干嚎而不帶任何的情感色彩;好比在諾大的瀘沽湖上,忽然澆了一盆污水,很快地,污水便被清亮水給洗干淨了,給化育了。( ...

《發現母親》

瀘湖七夢之:發現母親

裡霧比島的白天,是為乘坐豬槽船接踵而來的游客給占據了的,游人們喧鬧的聲音在四處響徹了,但是你只要靜心來聽,其實那些聲音也是蒼白乏力的,他們沒有一種能持久悠揚下去的力量,仿佛唱歌的人只是在干嚎而不帶任何的情感色彩;好比在諾大的瀘沽湖上,忽然澆了一盆污水,很快地,污水便被清亮水給洗干淨了,給化育了。(當然不能再多,不然靜水就要給污水戰勝掉了,可是來者勢不可擋,湖水只有聽天由命。)

如此一來,我們在裡霧比的生活雖然在喧鬧之中,那鬧其實與我們也是毫不相干的。

我在樹林裡走一走,林間很清涼很清涼;忽然覺得自己很是污穢,披散頭發臉也沒洗,於是又去水邊洗一洗,洗的時候覺得自己玷污了湖裡的水,清清白白的湖水被我污染了:那時覺得世界上最污穢的莫過於人了,但是湖水自我淨化了,慢慢沉澱下去,那些污穢到了湖底,我又在寧靜的湖面上照見了自己的臉孔,當水清澈了的時候,是水看見了萬物,透過一個澄清的自己。

等洗漱好了,神清氣爽了,再跑到曠地上站一站,吹一吹風,把頭抬起來讓太陽光好好照一照自己的臉:那真是讓人身心舒暢的一刻,我覺得我自己仿佛一樣東西,一本發霉的書,或者別的,今天在太陽底下,讓風翻開書頁,一頁一頁鋪陳開來,曬一曬太陽。

舅舅他們打了酥油茶,要吃早點了,等曲扎穿過島上那彎彎曲曲的林間小路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一棵黃櫟樹下赤腳坐著,這樣的陽光下的樹林,真好。曲扎問我:你的鞋呢!我指一指帳篷,曲扎笑了。

我問:舅舅呢?

“在念經!”曲扎說。

“念什麼?”

“大藏經。”

你覺不覺得,這山中問答是一個有很好意境的畫面。

“下午雪蘭從麗江回來了,奶奶他們來電話說,讓你們晚上到落水的家裡吃晚飯!”,曲扎這樣說著的時候,舅舅已經在前頭院子裡看我們了。我就說等吃了早飯我也要去看一看經書。

可是等吃了早飯去看經書,我發現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我一個也不認識。我又想起不立文字,還是好好看了經書封面和兩頭的那些畫,上面畫了佛。但是舅舅是識得這些經書上面的文字的,這裡面有巨大浩渺的乾坤,在這裡可以看到過去未來無數人的大智慧在閃光的,舅舅的眼睛通過這些現實的黑暗,是可以看到那些光的,舅舅是對面落水村,那個叫我們回去吃晚飯的奶奶的兒子。

下午大約四點過的時候,我們乘坐尼瑪的小船到了對岸的落水。奶奶在祖母房外面當陽的地方面向大門坐著,迎接我們回來。

還是那樣的,還是在那當陽的院子一面,奶奶在那裡等我,我那一年自己一個人來到落水,又獨自走路去到鹽源,等我在雨後的傍晚回到這裡,奶奶也是那樣等著的;我又去裡霧比看舅舅,回來太晚了,奶奶就在祖母床上,叫我過去。

一品居這個院子在一株老核桃樹的下面,一品居的院子很大氣,祖母房在那大氣的院子裡,總給人一種不落俗套的含蓄古舊的味道,那是很自信的,在大場合也不會自卑,在小場合也不傲氣的那種。

我到大房子二樓的房間裡洗澡,洗著的時候雪蘭媽媽來敲門,說不要怕,是我呀,送新的毛巾來給你呢,我帶了大大小小的毛巾的,但是媽媽外頭叫我,我就把門開一條縫,收下了!

晚飯時候,舅舅和我一人坐在奶奶的一側,除了奶奶,舅舅是全家最尊貴的人,雖然在落水,舅舅是大家心目中最可尊貴的人;那時候我也覺得很尊貴,你知道那種被善待的感覺的。

祖母房裡的火是永遠都不滅的,那也許就是全落水最古老的房間,最古老的火盆,最古老的祖母的床了,奶奶坐在那裡,叫我坐過去,然後用她的手拉我的手,奶奶的手很廋,但是很熱乎,皮膚像透明那樣薄薄的,拉在我的手裡,我擔心弄痛了她了。

全家十幾個人圍在祖母房裡吃飯,大家在說話的時候,小的四弟夾了一塊火腿,忽然放到我的碗裡,人都笑了,把四弟笑得不好意思了,奶奶就說了什麼,笑的依然在笑,但是四弟就不再窘迫了,過一陣,又給我夾了雞肉,我又把那雞肉夾給了奶奶。

雪蘭晚上想跟著我也去裡霧比露營睡在帳篷裡,雪蘭媽媽說不行,雪蘭那時候已經有四個月身孕,只有這一次,我發現雪蘭媽媽在一家人裡忽然像媽媽一樣堅定不移地站出來說話了,其余的時候她都在做自己的事,我心裡想這家人家從媽媽到奶奶,他們的男人都在人群之中,只在她們自己的心裡,從雪蘭這一代開始,男人以女婿的名義進入了這個家。

雪蘭送舅舅我們來到湖邊,這一年的工作磨練了她,但還是感覺得到她的真誠和快樂,以前我從來不問她問題,那時候我忽然問爺爺是不是還在落水,是真的走婚的爺爺不是呀;雪蘭說爺爺走得很早,爸爸也走得很早,其實走婚是他們編出來的,我們和三川的人是一樣的結婚成家。

還是由曲扎劃船,我們在夜裡回到了裡霧比,舅舅送我到營地後,依然靜靜回寺裡去了。

帳篷在林地上整整一天了,根本用不著收起來,白天在陽光下曬過的睡袋,聞上去有著陽光的味道,我打散了頭發披下來,換了衣服就躺下了:是的,雪蘭很快就要做媽媽了!

做媽媽了,這個女人從此以後有了一個了不起的稱謂叫母親!我看到了雪蘭有了身孕的身體,拉著她的手的時候我聯想到人身上一些很本能的東西,我有些膽怯了。

雪蘭,雪蘭媽媽,奶奶,甚至離這裡不遠處的三川我的母親、嬸嬸、姑媽和外婆奶奶她們,她們就是母親們。她們生養了我們了,然後她們慢慢老去了,她們樣貌和性情各不相同,家庭背景和生活環境大同小異,但她們都在家裡,在生活所安排的道路上走著自己的路,生兒育女。

有時候我是這麼膽大妄為又是那麼膽小如鼠的,我覺得我太奇怪了,就仿佛別的女人都在落水在三川或者在古城安守婦道盡自己的本份,唯獨我不明所以,很茫然很不安仿佛孤魂野鬼那樣四處飄蕩。

你想著這樣的人一定是很不凡的,一定有著非凡的抱負和念頭的吧,一定會怎麼怎麼的吧,錯了,我其實不定要寫游記,不定要四處旅行,也不喜歡和人們過多交往,我最向往的事情是做我愛的人的妻子,相夫教子當一個很好的母親,為一個家庭培育出健康、樂觀而聰明的孩子,做好丈夫的賢內助,這個夢很小,但在我卻是最大的夢了。

這樣想的時候我擔心人會笑話我,但是我盡量去體察我自己的內心,只是我不告訴人這是我真實的想法。我不認為做母親是一件簡單是事情,我知道,奶奶媽媽她們已經恪盡職守了,雪蘭也會那樣去做的,她會做得比大多數人都好。

麗江不是什麼伊甸園,是的,瀘沽湖的蘋果是最好的,吃蘋果和過日子完全是兩回事,不信的話你像我一樣去新城區大放厥詞,去三川或者哪個有奶奶她們的巷子,在麗江土著,就是我的這些長輩同輩那裡,你說這些話她們只道你是個十足的瘋子,是桃花瘋,或者說這些搞旅游的人,專門出來亂社會的。

啊,歷史已經過去了多少年,古城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的祖祖,我的奶奶,我的媽媽,我的小姨,我身邊的這些女人們,她們年輕時候喜歡一個人不敢說,心裡最願意的事情倘若父母不同意就不能去做,她們似乎從來沒有年輕過,只是按照別人的意思在苟活,好在她們不去多想,忽然生活變得很順暢,那是因為我們自己把裡面的溝壑淡淡地填平了的。

我躺在帳篷裡忽然想到了這裡,祖祖的父母,奶奶的父母,媽媽的父母,他們一代一代都是一些很自私的人,非常自私,他們什麼都不懂得。爺爺因為喜歡他那個老朋友隔三差五約他喝酒聊天,他就一定要把小姨嫁給那人家的兒子。我小姨有自己喜歡的人,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看著她,長得很像龔雪的她,有很好的性情的她哭了好些天,默默聽從了爺爺的安排,我也看到她在屬於自己的家庭中度過了自己的時日。

這些故事是很老套的,是的。

好的是小姨,媽媽,奶奶或者祖祖,她們都是好女人,他們在生活中默默奉獻,支撐家庭,教育我們,我們之所以能有今天,多一部分是因為母親她們。就像舅舅,就是祖母房裡的那個老人,用大半輩子的精力一手撫育他們,使得這個家族在落水站穩了腳跟,今天雪蘭驕傲地說,舅舅是尼泊爾回來的人,他翻越喜馬拉雅山去找尋真理,就是母親在背後給予了他最堅強的支持和注目。

但是全落水,只有雪蘭他們為數不多的人走出了瀘沽湖,在嚴寒的冬天,在很久以前,雪蘭她們的書本是落水的人們撕扯來生火做飯最好的東西,只有奶奶和雪蘭媽媽這兩個孤寡的女人沒有撕她們的課本,把課本如同大藏經今天在舅舅那裡一樣保存了下來。

你知道,那很早以前的識字課本並沒有包含什麼高深的知識,縱然是在過去在將來,在博大的無所不包的生活世界裡,書本知識根本算不得什麼,還有走不走出瀘沽湖也並不重要,人生活在山巔谷底也不重要,重要的事情是母親的內在裡面要擁有一個女人最好最溫柔的一顆心,她能力大小不要緊,人美醜一點不重要,她要懂得本能地去守護孩子,愛惜家,必要的時候不惜一切維護他們,這看似微不足道的,其實更多的是為他們營造一種氛圍,維護那樣的氛圍就仿佛綠樹為我們創造了綠蔭,黑夜裡有看到了光明,那不單單是對物質世界和空間關系的維護和守望,那其實是透過現實的物質世界為孩子和丈夫營造了精神層面的東西。

有人說天下的母親都是最偉大的,是那樣的,我忽然發現母親是那麼重要,我不是要去嘲諷母親她們不夠好,我是說母親重要到每一個想去成為母親的女人都必得終生去修煉,縱使一個女人大字不識,是醜女是啞巴是什麼都不怕,只要她是一個悉心體貼的好母親好妻子,那她就是為社會和人類做了最大的貢獻。

你也看到很多的人,母親只是一個呆在那裡的人,母親是一個雌性的動物,適當的時候還可以利用子女作為掣肘丈夫或者別人的工具,她動不動就撲上去,她不懂得什麼是犧牲和舍棄,她不懂得,她會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驅使而不顧一切,她永遠離不開愚昧、粗魯和不雅,她是家族的不幸,是幾代人的不幸,她為社會制造麻煩和累贅,為家庭和丈夫帶來麻煩,她的不雅流毒四方,代代無窮已。

是的,男人和女人本來是可以相互彌補的,但是在母親那裡,母親決定了太多東西,這時候我不禁同情男人們,雖然我這樣的同情並非來自憐憫之情,男人是不需要同情的;而是來自於對天然的力量懸殊而產生的悲憫,這種力量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你看到瀘沽湖畔,許多父親在人群中隱藏起來,但是家庭乃至社會都照樣繁衍下去,生生不息。

我發現母親,一個母親,她是那麼清潔、優雅,在布衣蔬食中坦然地度過;她又是那麼水平如鏡,在風雨兼程中無怨無悔;她是那麼波瀾壯闊,隨著生活的起伏乘風破浪;她又是那麼鎮定自若,在大風大浪的夜晚穩如泰山;她是那麼鎮定又是那麼激越;她是那麼寬容,為了什麼可以舍棄一切;她又是那麼狹隘,為了什麼可以不顧一切;她似乎什麼也沒有做,但是她的觸手到達了無盡的地方,擁有無盡的力量,她改變了天地的模樣:因為她的存在,荒蕪的世界會變得富有生機,分崩離析也可以破鏡重圓,那是一個家,像《自由引導人民》所呈現的場景那樣,在生活中跋涉不停,由母親帶領!

男人們啊,我看到了一些事並為之心緒難平,我承認自己見少識窄,你在生活中盡可以盡致地去找尋女伴,但是你得向奪取江山那樣去獲得你的妻子,因為那不僅僅關系到你一個人的現在,還有未來。

我感到自己唾沫橫飛,要命,忽然,自己的身體沉入到一條河流的水面以下,猛子下去了,嚇了一跳,就醒來了:我想起以前高談闊論的時候被父母教訓,怎麼膽敢冒出來高談闊論這些,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幸虧你們誰我也不認識。

只有在夢裡,我們才能自由飛翔,從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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